第4章 逃命

穆連鈎望了望地上斷箭,心中一緊。如此強弩,畢竟消耗巨大,弓弩手們已紛紛現出疲态。他本以為勝負片刻即分,卻不料有人可頑抗如斯,不由得向後退了退,不再恣意叫嚣。

蘇晉之見那些弓弩手個個動作遲緩,朗聲問道:“阿溪,還支持得住麽?”

“當然!”

魏溪額上已有薄汗,尤其他肩上帶傷,如此用力鐵定會牽動傷口。但他回答時聲音朗朗,中氣十足,這一下,更讓對方備受打擊,氣勢萎靡。

“那就再陪他們玩玩!”

“好嘞!”

兩人此話一出,弓弩陣中當即人心潰散。

一人分心走神,張弦時一個疏忽,繃緊的弓弦沒有扳住,竟然生生将自己的手指切下一節來。

這人捏着斷指滿地打滾,哀嚎極為凄厲,穆連鈎眉頭一擰,斥了聲“廢物”,便上前一劍,将其封喉。即便如此,弓弩陣中一瀉千裏的氣勢也并沒好轉,過不多時,便失誤頻出,倒的倒,歪的歪。

蘇晉之與魏溪見不再有飛矢,終于垂劍收手。二人有些氣喘,但與穆連鈎營中的人相較,已不知從容了多少。

“如何?”蘇晉之道。

“好小子,你究竟是什麽人?”穆連鈎眯起一對鷹眼,陰沉地打量着二人。

有言道,寶劍配英雄。即便這二人看不出底細,但那烏黑的長劍必不是凡品。

要說持劍之人毫無身份,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蘇晉之淡然道:“一介郎中。”

“笑話!郎中能有這樣的本事,你這臭書生,當我們眼都瞎了不成!”門客頭領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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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的确半點內功也無,片甲不留已然确認,難道你還信不過他?”

那頭領一下噤聲,現在己方吃了敗仗,靠山正在氣頭上,這話挑事挑得,恐怕只會叫靠山老人家恨上了他。

“好,既然你覺得我們沒資格知道,也罷。這江湖上的人,誰都不可能真的銷聲匿跡。兄弟既然有一身好本事,便就等有好本事的人再來會會你吧!”

穆連鈎顯然是有了知難而退的意思,但嘴上說話,還要硬撐面子。

蘇晉之道:“正是,閣下既然知進退,在下便不遠送了。”

謝家門客中有人插嘴:“那解藥的方子……”

“閉嘴!人丢得還不夠麽!”穆連鈎怒喝,回頭向着一地殘兵敗将暴躁地一揮, “撤!”

一群人就這麽垂頭喪氣地走了,小院裏經此一役,也是被折騰得殘破不堪。

蘇晉之望着面目全非的院子,不禁長嘆一聲。

魏溪的動作倒是麻利,已然東奔西跑撿起散落在地的斷箭來。忽然間,他又想到什麽,擡頭問道:“師兄,他們是不是,還會回來?”

蘇晉之無奈點頭。

魏溪似感覺到此事麻煩,略一思忖,說道:“師兄剛才使的那些劍招,好像威力大得很。這些招式你從前沒教過,這下我記得七八成了,還有幾招,師兄一會兒再教教我。等下他們再來,我自己就能把人打跑啦。”

他少年天真,想得十分簡單。蘇晉之看他臉上表情,卻是複雜得多。

魏溪自小習武便是他手把手教習,未曾傾囊相授,正是怕他藝高膽大,多生事端。現下禍事上門,且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寡衆懸殊,豈是三拳兩式能夠解決。

“就算把這套劍學會,至多也是頑抗一時。要是對方仗着人多,再來輪番上陣,憑你我而人,又要如何抵擋?”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反正這山中一草一木,沒有我們不認得的,跑到了山裏去,料他們想追也追不上!”

蘇晉之看看他,又看看這十年間安身立命的藥廬,周遭的樹,頭頂的天,長嘆一聲:“別撿了。”

“啊?”

“那些人恐怕連三五日都等不及,不等今日天黑,下一波就會殺到。”

“啊!”魏溪放下手中那一捧箭矢,着急問道,“那怎麽辦?”

“如你所說,我們真得逃了。”蘇晉之為他理理鬓發,頗為感慨地道,“離開這裏,逃得遠遠的。”

“離開這裏……”

魏溪戀戀不舍地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小院,雖然地方簡陋,經過一場大戰蹂躏之後更顯凋敝,但這畢竟是兩人生活了十年的家,再怎麽破敗荒僻,都是他們的窩。

“不論去哪兒,都還在一起。”

蘇晉之看出他的傷懷,拉過魏溪,在他手上握了握。

“嗯。”魏溪丢了手上的東西,并肩站過來,“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兩人下定決心,便也沒有什麽猶豫。家裏除了藥材也沒有多餘的寶貝,這便挑了幾味最珍貴的,再裹上銀兩并幾件換洗的衣裳,匆匆起行。

臨走時,魏溪還鄭重地給大門落了鎖。蘇晉之知道,二人這一走怕是再回不來了,只是怕對方傷懷,便沒有道破。

他們常年住在山中,對蝸居四周的地形極為熟稔。謝家莊在南林縣境,兩人要繞開,便唯有取徑山陰。為了躲避追殺,這一路馬不停蹄,踐小徑穿密林,只是拼盡全力趕路,即便路旁風景如畫,也無暇他顧。

他們踏着碎石穿越小溪,驚起了溪邊兩頭飲水的小鹿。魏溪平時最喜在山中追逐獵物,這時知道趕路要緊,也沒心思去看。他目不斜視地向前行,走出幾步,卻見身邊沒了影,心下一慌,連忙回頭,卻見蘇晉之撐着膝蓋正停在溪邊喘氣。

他是沒有內功的,長途奔襲,又是如此速度,怎麽會及得上魏溪。

“師兄,我背你!”

魏溪二話不說,摘下背上包袱,就過去到他身邊蹲下。

蘇晉之擺擺手:“喝點水再走。”

去路還長,魏溪肩頭有傷,若真叫他如此負重,怕是會加重傷勢。于是他只得提議歇息,再做打算。

“好。”

魏溪放下行囊,忙不疊地去摘樹葉掬水。他蹲在溪旁,掬了幾次,等見到手中的水幹幹淨淨沒有一絲雜質,才敢捧到蘇晉之面前。

“肩上傷勢如何?”

“好多啦,沒事啦!”

蘇晉之就着樹葉折成的杯子喝了一半,另一半讓給了魏溪:“給師兄瞧瞧。”

魏溪不自在地一讓:“都包紮好啦,在這兒拆開怪不方便的。”

他對蘇晉之的話向來言聽計從,未見有過異議。這下拒絕,卻是讓蘇晉之确定了傷有問題。

“過來。”

“真的沒事……”

魏溪嘴上小聲反對,人還是不由自主坐了過去。

蘇晉之解開魏溪衣襟,輕輕一扯,便将他左邊衣裳扯松,拉下肩頭。但見那裹傷的紗布已經滲了不少血,幹的成了紫紅色,尚有些未幹的,仍是紅得鮮豔。

“你背的包袱這麽重,以為我真瞧不出?”

魏溪怎會不知道自己傷口又裂了,他只是吃得痛,又能忍,便不想礙着趕路。這下看到自己傷口惡化成這樣,也知道師兄必然着惱,一下連大氣也不敢出。

蘇晉之的眉頭在解開他衣襟那刻便即擰起,現下一面去解紗布,一面神色沉郁道:“止血草可是收在包袱裏?”

“……啊,對,對。”魏溪突地跳起來,慌張道,“我來找我來找!”

他扯過包袱,埋頭一通亂翻,口中不住嘀咕:“在哪兒呢,應該是放了的呀,明明在的……哦對,在這兒。沒錯,這就是了!”

蘇晉之眼光在包袱中一掃,沒說什麽。他接過止血草放在口中嚼爛,而後解開紗布,為魏溪仔細敷上,再裹好傷口,為他攏好衣衫。

魏溪一直都安靜如母雞,太太平平地坐在原地,待包紮停當了,才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師兄我們快趕路吧,萬一天黑,豺狼豹子可是都要跑出來的!”

“慢着。”蘇晉之一手扯住被他緊緊護着的包袱,“這裏除了草藥,還有什麽?”

魏溪的身子一僵,如同變成木頭一般,極緩慢地轉過身:“沒……什麽呀……”

“打開。”

包袱被迫再次解開,魏溪的手死死揪住袱皮一角,始終不願放松。

蘇晉之索性抓住他手一扯,魏溪一個着慌,包袱便散落到地下,裏面的東西統統跌落出來。

只見包袱中的物件琳琅滿目,什麽都有。

木馬木球小木劍,還有泥娃娃小布袋,都是一些破破爛爛的小孩子玩意兒。花布被磨得看不出花樣,灰撲撲的好像乞丐頭巾,木頭制的玩具棱角也都磨圓了,表面油光水滑,烏亮烏亮。這些東西一看就是年月長遠,被人長期摩挲把玩過的。

魏溪觀察着師兄神色,一低頭俯身護住這些寶貝,像是母雞護雛,生怕有什麽閃失似的。

“你帶這些做什麽?快扔了,輕裝簡行,才好趕路。”

魏溪執拗地搖搖頭,扁了扁嘴,沒有答話。

“這些都是雜物,派不上一點用場。你肩頭有傷,背着這些,豈非要壓得一直也好不了。”

“可是、可是……”魏溪的神色委屈極了,“這都是……都是師兄你送給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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