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逍遙樓
魏溪一聽,才知道這面店掌櫃原也是江湖人士,不知沾染上了什麽麻煩,甘心洗手退隐,幹起了這賣面的營生。
“金盆洗手?呵呵,你自己造完了孽,拍拍屁股轉身就走,還不讓別人追究,這麽好的事,我瞧不如讓那些殺人放火的都來學學,這下誰做了虧心事,都只要擡個金盆來往裏伸一伸手,就都一筆勾銷了,豈不方便至極?”
那和尚果然沒有否認找茬的動機,獰笑着踢開了長凳。索性四人一齊站起,向掌櫃的圍攏過來。
“我、我又沒有殺人放火,不過是、不過是……”掌櫃的支支吾吾,神色忽然萎頓。
和尚接道:“不過是深夜潛入姑娘閨房,趁人之危,竊取春宵是不是?”
堂中所剩食客不多,聞言皆是嘩然。這些客人見到雙方沖突,原本思忖要逃,後聽得和尚鬧事,掌櫃的又曾犯采花,似乎觸動了什麽好奇的神經,竟然停下不走了。
“我、我與內人是情投意合,雖然相識曲折,但、但我們二人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這樣的事,又怎能與那些無恥行徑相提并論!”
掌櫃的言辭激憤道,聽他所言,那假和尚說的并非空穴來風,然而他口中提及“內人”,顯然采花之罪也并不确鑿。
“哼,兩情相悅?你本來幹的就是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翻牆入室遇到個貌美如花的小姐,順手将花也采了,有什麽奇怪?你且說說,誰能為你證明?”
“原來是沙平楚。”蘇晉之這時已放下碗筷,細聽那二人争論。
“沙平楚是誰?”魏溪問。
“一個……大盜。”
此人從前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氣,一身輕功來去飄忽,尤為出衆。據傳,沙平楚曾在一次行竊時與被竊的齊家小姐一見鐘情,二人暗中來往,私定終身,卻因身份懸殊不容于世,終于一齊私奔出走。
齊家老爺不信女兒會跟着個盜賊跑了,一口咬定是沙平楚強行擄人,這才逼得他不得不改頭換面,退隐山林。
這沙平楚以往行事都是以黑巾蒙面,且多半在夜深人靜之後,所以江湖上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真面目。面店開張已有年餘,卻沒有人知道這掌櫃的是江湖中人,背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內人已在三月之前難産去世……”沙平楚說起亡妻,神色也是一片怆然。
Advertisement
他們私奔後才做了一年夫妻,齊小姐便因産子而亡,實在是相聚時短,重提舊事,難免讓人黯然神傷。
“呵呵,”那假和尚毫無同情心地冷笑了兩聲,“那就是無人證明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喜新厭舊,玩膩了那齊家小姐就殺人滅口。沙平楚,我勸你不要再狡辯,乖乖跟我回去見齊老爺,不然你這拐帶良家婦女的淫賊,貧僧就是替天行道在這裏就地殺了,也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這假和尚口口聲聲替天行道,說話做事卻如此蠻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強盜,要欺淩弱小呢。
“你們……你們究竟是何方人士,為何要如此跟我過不去?”沙平楚啞聲道,“我過去雖然行竊,但凡竊盜所得,全數用于救濟貧苦百姓。自問雖不是什麽頂天立地的俠義之士,至少也不算大奸大惡之徒。幾位究竟為何會緊追到此,又為何要苦苦相逼?”
“還是那句話,你自己說自己劫富濟貧,又有誰人可與你證明?也罷,如今這齊小姐死得不明不白,就是拿你回去也是白搭,不如乖乖奉上人頭來,好讓貧僧交了這趟差使!”
說罷,那假和尚竟是兇光畢露,全然無視周遭人的側目,五指成抓,便向沙平楚胸前抓去。
沙平楚雖已隐退,身上功夫卻沒落下,一個錯步側身,便将那手擒拿躲去,回手擡臂一格,将對方攻勢堪堪擋住。
然而對方人衆,擋下一個,仍有三個。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更別說現下四手翻倍,共有八手了。
“欺人太甚!”
魏溪早已坐不住。若說先前他還看不出個是非曲直,這下見了雙方行動,就是眼瞎也看得出孰是孰非。
只是他動作之前,仍想到師兄在身邊,手明明已按到了劍柄,也要再瞧一瞧師兄的神情。
只見蘇晉之神情淡然,端起了杯子:“自己小心。”
話音未落,少年人便如利劍一般竄出。堂中人誰也沒有看清,但見一條灰影一閃,其中一名假和尚的禪杖就“噗”地斷成了兩截。
“什麽人!”假和尚怒斥一聲,到這時他還根本未看清攻擊他的人來自什麽方位,用的是什麽家夥。
魏溪沒有廢話,身形剛落,又再度蹿起。他躍到沙平楚正面的惡僧面前,劍在人前,人随劍至,一招直刺而出,既快且準,當下就将那人的手掌斬出兩道血花。
此時那假和尚的同伴才看清魏溪來勢,剩下兩人一擁而上,一人端起烏金缽,一人揮動樸刀,就朝魏溪的劍鋒上砸去。
然而這兩件家夥遞出,便似豆腐送上刀刃,一碰到那烏金劍鋒便應聲而裂。魏溪的劍尖如歷無物,直抵其中一人喉前。
那被制住的假和尚正是當先發難之人,也是這四人中的頭領,望見自家處境,一下傻了。
兵器墜地之聲铮然入耳,而他手掌上鮮血淋漓。
這神秘的少年,神秘的玄劍,就如同天降神魔一般,叫他震驚得發不出聲來。
魏溪劍尖抵着那人喉嚨,滿眼厲色:“我問你,剛才你說差使,究竟是什麽人指使你來此鬧事?難道,真是那齊老爺命你來殺人?”
若真是父親命人尋找被拐的女兒,那無論死活,也定要活捉禍首回去盤問,怎麽會不分青紅皂白,命人将賊子殺死在當地?
假和尚汗出如漿,兀自咒罵:“好你個沙賊,竟然請了幫手偷偷埋伏。敢與我們做對,來日必定不得好死!”
他身上袈裟被魏溪斬下一塊,此時露出個圓形刺青,看上去像圓圈之中鎮一座寶塔,圖樣詭異,不知有何意義。
只聽沙平楚顫聲道:“逍遙樓?你們是逍遙樓的人?”
“逍遙……樓?”魏溪頭回聽見這名字。
那廂一聲輕響,蘇晉之的筷子卻是跌在了地上。
“師兄?”
“……無事。”他彎腰,将筷子拾起,動作緩慢,似是若有所思。
魏溪撇嘴一笑:“什麽逍遙樓,我管你青樓酒樓還是八寶樓,總之今天你們要在這兒作威作福,得先問過我手中這把劍。”
他如此傲然,可說是少年輕狂,也可說是初生牛犢。
只因為這是聲張正義,便理直氣壯,更因為他從未聽過逍遙樓的名字,便毫不害怕,無所顧忌。
魏溪淩厲不改,劍尖在那假和尚脖子上抹出一道血痕,寒聲道:“還不滾?”
那惡僧知道是遇上了硬茬,也知道今天要得逞已是不能,待到魏溪撤劍,便又丢下幾句“等着瞧”的狠話,領了一衆同伴共同撤退。
沙平楚舒出一口長氣,回轉身來,對着魏溪就是一跪:“多謝恩公!”
“快請起!”魏溪從未受過別人大禮,心中也很是惶恐,忙躬下身去,将他扶起。
蘇晉之也道:“舉手之勞,沙先生不必客氣。”
“哎,恐怕這事沒那麽輕易了結……這番無故連累了二位,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只恨先前不曉得他們幾人的來歷,不然就是拼得粉身碎骨,也不該叫二位得罪了逍遙樓呀。”
魏溪問道:“這什麽什麽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我看這幾個假和尚武功稀松,怎麽就得罪不得了?”
“少俠有所不知,那人口氣雖然嚣張,所言卻是不假,逍遙樓睚眦必報,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這幾人本事有限,那是因為他們要對付的是我。若是逍遙樓盯上的是二位,只怕就會出動更厲害的人物,到時候再想打發,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魏溪詫異:“他們這麽無法無天,官府難道就不管管?”
沙平楚頹然搖頭:“公子年紀尚輕,想來是不知道江湖中事,不知道逍遙樓有七十二家分樓,手眼通天。現在就是官府拿人,都要看他們臉色,更別說抓捕逍遙樓中人了。”
“七十二家分樓,乖乖,那真是好厲害!八寶樓也不過才三座分樓吧!”魏溪驚嘆。
沙平楚輕咳一聲:“八寶樓是酒樓,而逍遙樓是個組織,它雖然形同門派,卻不似一般門派必須拜師方可入門。換句話說,逍遙樓只是個聯盟,凡有一技之長的江湖人士均可自薦記名,記名後便可從樓中接取任務,凡執行成功,則獲分一定酬勞。這些假和尚既然身上有那圓塔标記,就是逍遙樓中最低級的死士,他們來找我麻煩,必定是因為有人委托了逍遙樓任務。只不過,要說是我岳丈請逍遙樓取我性命,我卻是不信。內子過世前曾備書信一封送回娘家,岳丈讀後不可能無動于衷,更不可能找到我,卻閉口不提她骨灰歸葬之事。”
蘇晉之在旁點頭:“他們這麽咄咄逼人,看來倒有借齊家之名殺人滅口之意。”
沙平楚一驚:“公子是說,剛才他們大肆聲張,都是故意的?”
蘇晉之平靜道:“若非故意,趁先生不備,不聲不響擄了人走就是。何必先在大庭廣衆之下擾攘,再一言不合要取人性命?如此,不是故意讓齊家背上罵名是什麽。”
沙平楚這才恍然,方才要是乖乖跟那些人走了,很可能也是轉頭被拖到某個角落裏殺了,根本沒有什麽岳丈要見,也沒有人要追究他拐帶女兒的罪責。
魏溪蹙眉:“這逍遙樓,是不是專幹這買兇殺人的勾當?”
沙平楚驚魂甫定,仍有些後怕,稍緩了緩,才回答:“哎,這逍遙樓早年成立之初,也是打着匡扶正義的旗號,說要抵抗武林門派的門閥之界,讓各江湖人士能不受約束,自行謀生,不再依附于一家一戶,做別人的走狗。可近年來,逍遙樓越來越劍走偏鋒,聽說還成立了一支灰羽軍,專門對付那些反對他們的人。所以今日的逍遙樓,早已不是往昔那個潇灑來去,自由随性的逍遙樓,反而更像……一個殺手集團。”
蘇晉之神色一凜,聽到“殺手集團”四字,雙手緊緊握拳,攥住了膝上的一片衣袍。
魏溪正好看見,關切道:“師兄,你怎麽了?怎麽好好地,出了這麽多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