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盜寶

“……熱了。”

時下分明是初春時節,晨風微寒,不知怎麽會熱。魏溪不明所以,仍是兩手舉起了衣擺,想給他扇風,被蘇晉之一手壓下了。

“今日承蒙兩位恩公好意,實在感激不盡。只是……哎,原本在下這條賤命也拖不了多久,只不過未圓心願之前,不能輕易交代在逍遙樓手上。可是我這一死,日後又無法二位救命之恩,哎,實在慚愧。”

魏溪見他表情凝重,不禁問:“為什麽這麽說,何事非死不可?”

“在下這條命,需還給謝家莊。”

聽見“謝家莊”,蘇晉之的神情也專注起來:“沙先生與謝莊主有何仇怨?”

只見沙平楚搖搖頭:“一言難盡。”

蘇晉之低頭沉思,想到這沙平楚乃是江湖聞名的義賊,近來謝家莊又因失竊而雞飛狗跳,當下心頭一亮,問道:“莫非,是沙先生盜了謝家的傳家之寶?”

沙平楚渾身一震,萬萬想不到他會猜透此事。但他震驚之後,心想自己已決意認罪,而兩人又于他有恩,便不再隐瞞。

“……不錯,正是我偷了那把匕首。”

魏溪心道,原來傳家之寶是把匕首。

蘇晉之又追問:“沙先生為何要偷這寶物?”

魏溪尚不明白師兄是如何想通其中環節,只覺得師兄當真聰明厲害,聽他問話,自己便乖乖地在旁細聽,看過去的眼神寫滿了崇拜。

沙平楚答道:“兩位都是恩公,我知無不言。但此事還請二位保密,千萬莫要對人外傳。”

蘇晉之點頭:“這是自然。”

“我偷那匕首,是為了給恩公蕭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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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溪忍不住插嘴:“蕭堡主?你是說,蕭家堡的蕭亭柳?”

“阿溪,讓沙先生說下去。”

魏溪聞言,乖乖坐好。

此時面攤中食客早已跑光,偌大的廳堂空無一人。沙平楚壓低了嗓音,又小心張望了一眼,續道:“蕭家堡與謝家莊同出一門,二位可能知曉。但不久之前,我聽說蕭堡主家的匕首失竊了,而偷盜之人,很可能是謝家莊的。”

先前只聽說謝家莊寶物失竊,到沙平楚口裏,卻變成了蕭家堡先失竊,這兩家究竟誰偷誰的,魏溪一下就聽糊塗了。

然而蘇晉之仍然思路清晰:“沙先生覺得,是謝家莊偷了蕭家堡的寶物,所以替蕭堡主去偷了回來?”

沙平楚點點頭,又嘆了口氣:“只可惜,我剛偷出來,寶物便被人劫走了。謝家莊發現匕首失竊,一下就指向了蕭家堡,四處招兵買馬,還到處放話,說要圍剿了蕭家堡。哎,都是我沒用,想幫人反倒害了人。想當年我夫婦剛到此地落腳,無依無靠,要不是蕭堡主好心收留了一段日子,如何能有後來的生活,如何能有這間鋪子?”

蘇晉之忽道:“沙先生,容我問一句,說謝家莊盜了蕭家堡的寶貝,此事你是聽誰說的?”

“公子覺得有人騙我去盜寶?不不,不可能的。沒有任何人對我下這命令,我也是意外之中才聽到的。”沙平楚連連擺手。

“意外?你爬牆偷聽的麽?”魏溪問。

沙平楚本就是盜賊出身,聽他此問,也并不臉紅,大方承認:“正是。日前我聽說蕭家堡連日來被盜賊侵擾,同為盜門中人,就想為恩公出一分薄力。那晚我悄悄趴在蕭家屋頂,本想等那不長眼的小賊再來,就将他一網拿下,不想卻聽見了蕭堡主與身邊人議事。原來蕭家的寶物已被偷了,幹下這醜事的正是謝春歸。蕭堡主光明磊落,自然不可能來找我用同樣方法以牙還牙。可我畢竟是飛賊出身,要去拿回寶物送還給他又有何難?于是我連夜去了謝家莊,輕而易舉就入了藏寶室,取了那匕首出來。此事蕭堡主一無所知,你說,他的話怎麽可能有假?”

蘇晉之沉吟不語。

魏溪點點頭:“說的也是。”

“但這事,終究是我想得不夠周到,我也想不到那謝春歸會如此無恥。明明是自己有錯在先,還誣賴是蕭家堡動手。聽說他們派了人到處截查,還捉了蕭堡主的外甥作要挾,我正是打算要登門認罪,讓他把孩子放了。”

魏溪聽到這裏,總算跟上了思路,拍拍他肩道:“哈,要是為了這事的話,你不用擔心了,那隊老弱婦孺已經給我救啦。”

沙平楚瞪大眼睛看他:“真的?竟有如此巧事?”

“是啊,你說巧不巧,老實跟你說吧,其實我們呢,就是因為這事被謝家莊的人一路追趕到這兒的。”

“那真是,那真是……”沙平楚激動得不知如何言語,當下跪倒在地,就要對魏溪磕頭。

“哎哎,你快起來!這可使不得啊!師兄!你快幫我勸勸他!我又不是菩薩!哎呀呀拜什麽,今天都拜了多少次啦!”

蘇晉之正在思考,聽見他嚷嚷,只是平靜道:“沙先生,現在謝家莊沒有把柄在手,奈何不了蕭家堡。不如你趁此機會,離開此地吧。這兩家紛争由來已久,本來就誰也奈何不了誰,即便有盜寶的矛盾,先前蕭家堡不也奈何不了謝家莊?現在你若登門謝罪,沒有寶物在手,也是于事無補。說不定,反而徒添麻煩。”

“可是我、我……”沙平楚仍是不願放棄。

“若你真信得過我們,聽我一言,速速離開此地。不然除了謝家莊,那逍遙樓的人恐怕也要去而複返,如此一來,真的連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沙平楚終于被說動了:“二位大恩,真是難以言謝。我、我……無論如何,也要把內人骨灰送回老家安葬,這是她生前遺願,我本想自己難逃一死,打算差人去做。既然逃得性命,只有親手護送,才能安心。”

蘇晉之輕輕颔首。

“二位,若二位也願信我一言,蕭家堡就在此去向東十五裏處。二位既救過蕭家堡的人,蕭堡主必然會以禮相待,若被謝家莊逼得緊了,可到蕭家堡投靠,或者可以避過一劫。”

蘇晉之朝他一禮:“好,我們記住了。”

當下兩相作別,魏溪到了大街上,看見外頭人流熙攘,相安無事,仿佛之前風波從不曾發生過,略有一絲不真實。他扯了扯蘇晉之的衣裳,低聲問道:“師兄,剛才我出手,你先開始阻攔,後來為什麽不攔了?”

“那沙先生是一位義盜。”

“義盜?怎麽看出來的,因為他自己說的麽?”

蘇晉之輕輕搖頭:“他面黃肌瘦,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日積月累,營養不良。”

魏溪噗嗤一聲,笑出來:“師兄果然好醫術,瞧他面色,就能瞧出來營養不良。那這同他是義盜,又有什麽關系?”

“要是他偷了錢都揮霍在自己身上,怎麽會營養不良?”

魏溪一愕,随即道:“對對!我怎麽沒有想到!師兄,你真是太了不起啦!”

蘇晉之給他大驚小怪的模樣逗得一笑:“小聰明而已。”

“我看這聰明,有這——麽大。”說着,魏溪在身前比劃了一個大圓。

“那是西瓜。”

“我是說,比我的腦袋還大!”

“誇張。”

“那這麽大?”“這麽大?”“這麽大?”

魏溪一連比劃了幾個圓,見對方不回應,終于沒趣地放下手,賴在師兄肩頭:“反正,師兄是我見過最最最最最聰明最最最最最了不起的人。”

蘇晉之在他頭上輕拍一下:“你總共才見過多少人?”

“那師兄不總也說我武學天分高根骨資質好,世上少有嗎?”魏溪反唇相譏,“你在山上一住就是十年,總共才見過多少習武的人?豈不一樣是亂講?”

蘇晉之一頓,看了他一眼。

他倒真想說,武學資質好的人,生平見過不少。就是那些號稱天縱奇才,不世人傑的,也打過不少交道。

但那些人中,無一資質能與魏溪相比。

這孩子幼年險遭不測,幾乎險象環生,那樣的遭遇,本來就算活過來生活也難自理。可誰也沒想到,他居然那麽快就生龍活虎了,不但能夠行動自如,還能上蹿下跳,精力充沛,不論學什麽武功,都是一教就會。

這孩子簡直就是天生為習武而生,若是拜在那些大派門下,或是跟從某位名師,他的武學造詣,當遠勝過今日。

就是那些聲名日隆的江北七子,太湖雙鷹,也未必能與之相提并論。

蘇晉之心忖,要不是這些年來自己教他的劍招多有保留,魏溪在江湖上早已闖出自己的名頭。只是直到今天,他仍不能确定,教會這孩子武功究竟算是幫他,還是害他。

究竟是他需要一個高手保護自己,還是真的惜才,不忍心埋沒了他。

看見魏溪在身邊蹦蹦跳跳,蘇晉之不禁問:“剛才又跟人動過手,傷口如何?”

“沒事,不疼。”

“一夜沒休息,你倒是不會累。”

魏溪嘻嘻一笑,已被路旁香味吸引:“師兄師兄,剛才面吃了一半就打架去啦,你現在餓不餓?”

蘇晉之掏出錢袋給他:“想吃就自己買吧,我不餓。”

魏溪于是咽咽口水,朝道旁一家賣包子的攤位靠去,剛剛掏錢買了三個肉包,蘇晉之就靠了上來,貼在他背後。

魏溪舉起包子,送到他嘴邊:“吃嗎?”

蘇晉之一把捏住他手腕,在他耳旁湊過頭來,低聲道:“有人,莫回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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