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痛點

正式開拍前一天下午,蘇迎陪着我飛C城,陸宴有個戲在拍,比我更晚到。他現在存心和我搞好關系,我快上飛機還接到他電話,讓我好好休息,最好有點準備,節目組可能深夜搞突襲。

陸宴現在确實是紅,他淩晨才能到C城,下午兩點機場就已經滿是粉絲在等着接,我的順毛發型倒是吸引了一點目光,不過發現我不是陸宴也不是周律之後就沒什麽人有興趣了。

我到酒店就吃了褪黑素開始睡,SV臺向來不當人,睡到半夜一盆水潑過來都是可能的,蘇迎第一次給人當經紀人,驚奇地發現原來經紀人的房間比藝人的房間小這麽多。

中間我似乎聽到什麽響動,意識只恢複了一瞬間,又繼續睡了過去。

我是被陸宴吵醒的。

“林睢,林睢……”他推着我肩膀:“該起床了。”

我睜開眼睛,咳嗽了兩聲,用手擋住編導手機上的光,陸宴也替我擋住了眼睛,我聽見他在輕聲和跟我的那個編導妹子說:“把手機關一下,他眼睛不太好。”

他的狀态和生活中不太一樣,很難說清楚,能确定的是更耀眼了,也更有魅力了,合格的藝人都是有兩副面孔的,臺上一副臺下一副。我在華天上過表演課,那個老師是個挺特別的人,他說其實就像吃妝一樣,鏡頭也會把表現力吃掉,所以在鏡頭前必須化比現實中更誇張的妝容,也需要更外放一點的表現方式。怎樣把握住這個度,做到不平庸得像路人也不誇張到虛僞,這是很多人一輩子的功課。而像陸宴這種情商高的人,是天生有着這種天賦的。

但一個人身上的能量其實是有限的,所以很多喜劇演員和走開心果路線的藝人在舞臺下面反而非常陰郁,自殺率非常高。

我迷迷糊糊地被陸宴推進了洗手間,這才意識到錄制已經開始了。

我遲鈍地刷着牙,盯着鏡子裏滿口泡沫的自己,頭發亂糟糟地像個蘑菇,陸宴也在鏡子裏笑着看我,我們都穿着睡衣,而周圍是兩臺攝像機同時在拍,這畫面有種詭異的荒謬感,但是每個人都習以為常。

“你要去叫下一個人起床。”跟我的那個編導妹子跟我說。

其實這點不太專業,真人秀裏節目組參與得少一點比較好,這句話由陸宴說更好。

“下個人是誰?”我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鏡頭,不過沒關系,這鏡頭會被剪掉。

“你去了就知道了。”陸宴跟我賣了個關子。

我慢吞吞走回床邊,找到拖鞋,拿着編導給的門卡去下一個房間,時鐘上是淩晨四點,我起得太早,胸腔裏不太舒服,一直在斷斷續續咳嗽,陸宴跟了出來,遞了個外套給我。

“陸宴,你不能跟過去。”女編導叫住了他。

下一個人住在隔壁,酒店走廊讓我想起一部叫閃靈的恐怖片。攝像機一直在跟着我,我停在門口,攝影師健步如飛跑過來拍我的側面,我又看了一眼鏡頭,鏡頭後是個高高大大的中年人,不知道小于在跟拍誰。

我推開門,房間很暗,進門的時候編導的包在門上撞了一下,我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踮着腳走到了床邊。

觀衆喜歡看一群二十五歲以上的成年男人玩這種弱智的叫起床游戲,就玩給他們看好了。

床上的人安靜地蜷着,我現在是在掃雷,床上的人可能是徐藝林小白,也可能是周律或者季洛家,會不會踩到狗屎之後還要笑着跟他們演戲,就看我的運氣了。

我拿手機照了照。

床上的人剪了個泡面頭,頭發卷卷的,長度跟我差不多,天生的深棕色,皮膚白白的,都快生得出嬰兒了,自己的嬰兒肥還沒消,一邊睡一邊嘟哝嘴。

是林小白那個傻貨。

這樣我就毫不客氣了,先是一把掀掉了被子,然後用門卡在他穿着小黃鴨內褲的屁股上拍了兩下,揪起他的耳朵,喊了一句:“林小白,要練英語了。”

他吓得彈了起來。

他經紀人淩藍秋死了快四五年了吧,留在林小白這個文盲少年心裏的恐懼卻始終未曾消退。當初他被淩藍秋逼着練英語,去争奪一個好萊塢動畫電影的主唱,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我,哭得打嗝,說:“早知道當了歌手還是要背單詞,我……我就不來了。”

這場景仿佛還是昨晚發生的事,轉眼就已經五六年了,好在林小白還是那個傻樣。看清楚是我之後,驚喜地叫出了聲:“林睢,是你,你怎麽來了。”

我推開了他快要撲到我胸口的臉。

“別賣萌,我是來叫你起床的。”我把他床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推開:“這什麽東西?這麽多。”

“這是我粉絲送我的公仔。”林小白的睡褲短了,露出一大截腳踝,頭發比我還亂,盤腿坐在床上傻笑:“早知道你也來,我就把吉他帶過來了。”

“幸好沒帶,你吉他彈得難聽死了。”我把他那堆寶貝玩偶全部抱起來放到床頭櫃上,然後把自己埋到了被子裏,拍了拍他的大腿:“我要睡了,你去叫下一個吧,記得拖點時間,讓我睡會兒,困死了……”

林小白拖拖拉拉地,半天才洗漱完,刷牙也不放過我,含着牙刷在旁邊絮絮叨叨,我嫌他煩,抓過枕頭按在自己腦袋上,又睡了過去。

說是起床後到某某山莊會合,事實上是先去酒店的大會議室集合的,畢竟要全部化妝換衣服,裝麥克風,Vincent給我的那幾套衣服都是今年夏天的秀場款,還有兩件一般人拿不到的秋款外套,說是借,其實他都知道我這個節目是要上山下海折騰的,所以找的風格都挺運動,汗水一浸,再洗兩次,就沒法再給人了,大概他也沒準備叫我還了。

我來時順手查了下價格,算了一下,估計這次SV臺給我的節目費我要分一半給他了。

我下去的時候,人已經基本到齊了,就周律還沒到,他在圈子裏遲到得出了名,估計SV臺也習慣了。我進去時陸宴正對着門口站着,節目組的人在掀起他T恤給他戴話筒,兩三個女孩子圍在他旁邊,像古代皇帝上早朝穿龍袍。季洛家站在他旁邊說着什麽,陸宴很平靜的樣子,見我下來,叫了一聲:“林睢。”

我沒打算卷進他們的苦情戲裏,走到另外一邊,林小白正在化妝,他是猴子屁股坐不住,正無聊呢,看見我眉開眼笑:“林睢,你快來坐我旁邊。”

我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徐藝,還是走了過去。

徐藝是個身材瘦小的年輕人,白,五官清秀,身高是軟肋,堪堪過了一米七三,娃娃臉,但不是周律那種一臉精明尖下巴的娃娃,他看起來就很安靜的娃娃,戴了副大大的黑框眼鏡,沒度數,我印象中他是很溫馴的那種人,他原來是MAX的隊長,老好人一個,總有點莫名其妙的低姿态,好像随時準備着為他那幾個奇葩隊員賠小心一樣。現在MAX解散了,他這姿态也變不回來了。

但他現在進步很多,有傳言說當初尹奚被下放時他為了MAX不解散去求人,當了金絲雀,沒想到當了金絲雀反而順眼多了,好像多了點信心的樣子,雖然見了我還是有點怯,笑着點點頭,很慌張地輕聲叫了句“師兄”。

我坐下去之後,造型師跟助理都過來了。一個給我吹頭發,一個在給我把話筒裝好。

其實也上不了什麽妝,大太陽下跑着,不到半個小時就得現原形。化妝師是個女孩子,很自來熟,朝我笑道:“林睢你好白啊,我多給你塗點防曬,別曬傷了。”

我正要說話,那邊林小白一聲慘叫。

“啊啊,有靜電!”

他被電了一下,叫得跟殺豬一樣。我忍不住嘲笑他:“林小白,你功底好啊,剛剛那一聲到high C了吧。”

林小白跟我一年選秀出身,他是天生一把金嗓子,老天爺賞飯吃,音域廣,聲線也有特色,總決賽還沒比完他就被淩藍秋簽走了,但是他智商不足,當年只知道混吃傻樂,拉票都不會,白送一個冠軍給陸宴。

他現在腦子也沒進步多少,還當我誇他,得意洋洋轉過來告訴我:“那是,我high C還能轉音呢。”

“這麽厲害?”陸宴坐在我對面化妝,逗小孩一樣逗他。

“那是。”林小白得意得不行,他本來就跟多動症似的,幾個工作人員抓着他還戴不上麥,掀開黃色T恤露出一截肚皮,他還要開嗓,站起來“啊啊”了幾聲,真的飙了個high C的轉音。

淩藍秋走之後沒人管他,他就自己在小劇場混着,估計聲樂訓練也沒堅持,這段從A#4到high C,換聲區都出了氣聲,他還十分得意:“我厲害吧。”

“徐藝,你還跟着龐莎老師?”

徐藝正羨慕地看着林小白,沒想到我會忽然問他,又畏縮起來:“是,是啊。”

“給他示範個閉合練習。”

“啊?”徐藝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

其實聲樂練習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外人看來就是發出各種意義不明的叫聲,看起來跟流行音樂一點關系沒有,然而真正唱得好的歌手都是需要大量聲樂練習的,現在的歌王陳景,天後倪菁,當年在華天都是龐莎的學生。科學的發聲方式是延長聲帶壽命的唯一方法,倪菁當年不信邪,仗着天生本錢厚亂折騰,吼怒音,唱撕裂嗓,結果二十六歲就開始倒嗓,嚴重時聲音都發不出,後來換了唱法才好些。這些事都是藝人自己的事,大部分聽衆只知道她聲音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

徐藝雖然天賦不夠,但是學得認真,基本功很紮實,這裏人多,他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十分認真地教起林小白來:“我們先把口腔關閉,然後發‘N’的音……”

林小白也好奇地跟着他“嗯”了起來,兩人你一聲我一聲,林小白總算開竅:“林睢,你是說我發聲位置比以前靠前了。”

“你不止發聲位置靠前了,聲帶也沒閉合好,再這樣唱下去,你嗓子別想要了。”

“嗨,這個我也知道,但是唱歌時老惦記這個很煩啊。再說也沒那麽嚴重……”林小白壓根沒放在心上:“你看,我還可以唱頭聲。”

徐藝擔憂地看着他。

季洛家大概覺得這是什麽好玩的事,也湊進來,跟着林小白唱,一面自嘲地笑:“我也沒做過聲樂練習,看來我白唱這麽多年了。”

林小白腦殘得很,被他一說,頓時就忘了前面的事了,還嘲笑起徐藝剛剛的聲樂練習來,跟季洛家一人一句,學羊叫:“咩,咩……”

我懶得再看,收回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圍:“那個是什麽?”

“是運動發帶。”化妝的女孩子笑着解釋道:“本來是準備給你們一人一份的,還有護腕什麽的,但是有人不喜歡太運動風,所以就算了。”

這一屋子咖位都不小,各有各的風格,自然不會接受節目組統一的安排。

“把那個黑色的給我。”我希望等會兒林小白不要跟我分在一組,因為我要全副武裝怼死這個腦殘。

這東西一看就是這個化妝的女孩子特意準備的,見我要試,歡呼雀躍,小心翼翼地替我把發帶系在劉海下面,對我笑:“這個是K-POP風格,從韓國流行過來的,你下巴尖,眉毛眼睛都漂亮,很适合這個!你的頭發誰剪的,真好看,看着都好想摸……”

這女孩子大概天生點錯技能,誇中的全部是我痛點,也算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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