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賠罪

很應景,第二次拍X聯盟的經歷也爛得可以,玩了個穿越主題,大概是看最近IP劇都火了,所以節目組也很适時地讨好起了二次元,穿越回大漢,又是漢服又是賣腐,劇情也是濃濃的民族自豪感,簡直是對青少年的大殺器。

我運氣好,六個人物裏,分配到個漢武帝的男寵,韓嫣,節目組弄的衣服造型跟東方不敗差不多,一身紅,高冠,妝還重,唇紅齒白。也是,其餘的人都得罪不起,我敢來就得有這覺悟。這兩天的劇情設置跟網絡游戲差不多,六個人都是穿越過去的,每個人都得把自己的劇情走完,才能恢複本人身份,繼續做任務。

我是第一個走劇情的,不用想我都知道是什麽,韓嫣還能有什麽,“苦饑寒,逐金丸”,就騎着馬拿着把彈弓在小樹林子裏亂打,一群小孩在後面撿金丸,節目組的服裝大概不混二次元,不知道漢服圈最難讨好,喜歡講正統,見到不符合形制的戲服就跟殺父之仇一樣,給我準備的衣服也是個混搭風,寬袍大袖,但是肩部又是分開的。

“狩衣?”我穿衣服的時候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

負責服裝的是個胖胖的小姑娘,還留了個空氣劉海,笑嘻嘻地承認:“是啊,漢服活動不開,我就改了一下。”

“那不如換胡服。”

“別啊,你穿這個好看。”小姑娘渾然不知節目播出之後自己會被噴到面目全非,還跟我闡述她設計理念:“你皮膚白,穿紅色最好。”

我仁至義盡,懶得多說,趁着等化妝時打瞌睡,省得被鏡子裏的自己亮瞎。

最尴尬的是我跟陸宴還有對手戲,他牌最大,自然是漢武帝,他向來适合穿黑,演得也好,把青年帝王的張揚和睿智都演得很好,神色得意地注視我,眼中帶笑,我都險些被他帶入戲。

其實我們這群人演技都爛,我才能在裏面渾水摸魚。季洛家如願以償演到衛青,估計他跟陸宴當年的CP粉又要複活不少,林小白演霍去病,确實适合,他的智商到古代也就活個二十出頭。律沒分到好角色,分了個伶人李延年,臉上表情跟死了全家一樣,不敢罵節目組,拼命折騰他的小助理,那姑娘不知道是受虐狂還是粉絲晉級的,被指着臉罵蠢還甘之如饴。

徐藝的角色最絕,李廣,确實和他本人一樣苦逼。

我最先拍完,餓,又熱,沒人過來卸妝,我索性把外袍扒下來挂在手腕上,穿着白色中衣,拿了個桃子坐在旁邊,一邊吃一邊看他們演。攝影師和小于一樣,閑不下來,圍着我狂拍,問他吃不吃桃子也搖頭,熱死都不奇怪。

兩天拍下來,脫了一層皮。

現在還算清閑,拍了個第一期,再加上這兩期,都是試水的,等下周節目播出,評論出來,再不斷調整節目內容,追逐熱點,接受觀衆建議。還有藝人和節目組來宣傳,總共才三期存貨,再加上後期的時間,一點亂子都不能出。

這次回來沒跟陸宴一起,機場還是浩大的接機人群,我把衛衣帽子一拉,又是孤身一人,很輕松地走出機場。

日子還是老樣子。

紀容輔果然沒再找我。

歌我給白毓寄過去了,裏面還放了定金。白毓是現在業內頂尖的寫詞人,出身很好,和華天背後的聶家是世交,華天金牌音樂總監葉霄是他小舅子,他老婆葉桑青寫歌也不錯,一家子人才。白毓不缺錢,填詞看心情,只選好歌填。

我從華天出來之後就跟那裏的人沒什麽聯系了,唯獨時不時給白毓寄首歌過去給他填,他也不說什麽,默默填好寄回來,然後我把酬金打到他那裏。我們就這樣沉默而心照不宣地合作着。

我第一次見白毓是在華天,那時候他們仍然叫我“少爺”。其實白毓才是真正的少爺,我那時候寫了街燈,交給葉霄,大概過了半個月左右,我在練習室,葉霄忽然過來把我抓過去,說有人要見我。

我們在一個小會議室裏見面——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白毓喜歡那個會議室的顏色,他是華天衆多天才中脾氣最為古怪的一個,會議室外面許多人嚴陣以待,仿佛他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一個個都來考察我有沒有資格見他。

然而瓷器自己很想見我。

我還被他吓了一跳,因為進去時他在牆角,對着牆壁,以一種我只在自閉症患者身上看到的姿态喃喃自語着,他其實長得非常好看,白,意外地年輕,一雙眼睛像貓,瞳仁顏色淺,總是從睫毛下面神經質地看人,他總是處于一種焦慮的狀态中,一直剝着自己手指,不敢跟我對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向另外一邊,他走了我才發現那個地方的牆壁上停着一只幹癟的蚊子。

他像一個被從另外一個世界捕捉來的生物,只是暫時地關在這裏,很快就會像那些脆弱的野生鳥類一樣死在籠子裏。說話也斷斷續續,似乎并不在乎別人聽不聽得懂,只是要表達自己的意思而已。

我跟他說了很久,才明白他是要告訴我他很喜歡街燈這首歌。但是他想不到怎麽填,問我願不願意等他。

我當然願意等。

那時候他已經填出大部分,填得非常好,像童話,只差最後那句的轉折。我等了他兩個月,最後好得出乎我意料。

後來我才知道他确實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有人說是天生的,有人說是因為他小時候被綁架過。不過都能解釋他為什麽從未在鏡頭前露面,反而是一些庸才蹦跶得最歡。

再後來我第二張專輯計劃取消,十首歌被我拆開來賣,街燈賣給了葉蓁,後來陳景又拿去翻唱,輾轉幾個人,還火了一陣。

其實白毓有時候也像我的質檢機,有的歌寄過去,幾天就填好了,算是好歌,有的歌被原封退回,确實很爛。

但我再沒寫過要讓我等一等的歌了。

也許這首歌會,也許不會。

但無論會不會,紀容輔都不會再在深夜打電話騷擾我了。

這一周快過完的時候,我振作了起來。

我實在不想吃那幾家已經熟悉到嘗不出味道的外賣了。作為一個美食節目的主持人,一個精通淮揚菜系,連川湘菜也能渾水摸魚幾道大菜的高手,我終于決定……走遠一點去吃。

上次在紀容澤那吃的螃蟹不錯,估計很難吃到更好的螃蟹了,所以我決定獨辟蹊徑,在別人都趕着去吃大閘蟹的時候,我自己去ZE酒店的中餐廳吃粵菜。

在中午吃早茶有很多好處,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我起不來,其次是因為ZE的早茶沒有一人份,蝦餃燒麥一叫都是一籠,再弄點豉汁鳳爪,幹蒸排骨,基本就等于中飯了。其實揚州早茶也不錯,分量也少點,而且我很想吃燙幹絲,可惜冶春茶社有點太遠,我怕在路上就餓得開不動車了。

今天沒工作,練琴可以等晚上,我吃完一堆茶點,飽得不想動,原地休息了一會兒,決定在ZE裏逛逛。

ZE背後是個高級會所,中間夾着個庭院花園,小花園做日本風格是最劃算的,因為小而精致,青黑色的瓦,石燈籠,葉子細碎漂亮的紅槭樹,修剪成雲形的矮松,還有個鹿威,大概安的時候沒設計好,水滿了砸下來那一下總是不夠幹脆,就跟唱搖滾唱到高潮一嗓子啞了一樣的。我忍不住過去擺弄了一下,還調整了一下角度,控制水聲的音調,幾乎玩出一首歌來。

我正玩得開心,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我手上都是水,我認識的人都存了,這種號碼不是推銷就是詐騙,我順手就挂了。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锲而不舍地響了起來,我剛要接,背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林先生。”說話的是個保镖狀的人,不知道從哪來的兩個這麽像的人,雙胞胎似的,一邊一個站在我身後。說話的是其中一個,跟警匪劇裏綁架一樣:“林先生,我家主人請你去見他。”

我被他這嚴肅氣氛逗笑了。

“你家主人貴姓?”

我一邊笑,一邊手上已經在摸石頭了,紀容輔不會找我,有私人保镖的人,我認識的人裏就只剩一個付雍了。

“姓紀。”那保镖回答我。

看來我的臉要被打腫了。

“坐輪椅那個?”我始終對紀容輔有信心。

這保镖也招架不住我這問法,沒法再裝酷,只能乖乖承認:“是紀容澤先生。”

我接起了電話。

“紀先生?”我對他笑:“你是路過ZE,剛好看見我在這的?”

“不是。”紀容澤也笑着打太極:“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紀容澤在ZE二樓的宴會廳見我。歐式風格,桌椅都圍繞四周擺放,中間是明亮的大舞池,環形落地窗,米白色窗簾挽起來,可以清晰地看見樓下的景色,紀容澤就坐在窗邊,看來他剛剛就在這在看我玩水。

到了亮的地方來看,又不一樣了,大概因為身體的原因,他顯得比紀容輔陰郁,戴了銀邊眼鏡,顯得文人氣重,紀家人應該都适合戴眼鏡,因為骨相實在太漂亮,整個臉的線條清楚幹淨,紀容澤有點太瘦,然而還是好看,我常常有種錯覺,把紀容澤拆開來看,漂亮皮囊下應該都是玉石一樣铮铮作響的骨頭。

在自然光下面看,他的眼睛是煙灰色,不如紀容輔明朗,但也別有一番韻味,我充滿惡意地想他感情生活該怎麽解決,他比紀容輔難相處,眉眼間有股渾然天成的傲氣。

“紀先生早。”我懶洋洋跟他打招呼,今天出門找飯吃,自然不如上次好看,黑色長T恤,胸口一個大骷髅頭,袖子挽起來是因為玩水,黑褲子,一身黑,鞋子也黑,還好是有跟的靴子,顯高。不過在紀容澤面前顯高有種落井下石的味道。

紀容澤也跟我打招呼:“林先生好。”

他終于肯穿西裝,雖然瘦,骨架子在,也好看,和輪椅的金屬感相得益彰,袖口露出清瘦手腕,手指修長,指甲修得很幹淨,像玉,他适合戴一條簡單的手鏈,或者紅繩。

我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桌上是西式的茶,杯子碟子都很漂亮,骨瓷的,白底金色花紋,很精致,薄薄的。我喝了一口茶,感覺像加了牛奶的杏仁茶。

“紀先生找我有事?”

這椅子背矮,又小,我的腿有點無處安放,只能整個人攤開來坐,看起來大概很嚣張。

好在紀容澤并不介意。

“上次跟林先生聊了一會兒,感覺在食物上的一些看法很投機,這次剛好日本那邊送了野生虎河豚過來……”

“紀先生想請我吃飯?”我對着他笑:“中飯還是晚飯?”

“本來是準備一起吃中飯。”

“我剛吃過了。”

紀容澤笑起來。

他的眼睛彎起來真是好看,雖然是在鏡片後面,也溫柔得不行,不然我這種以貌取人的人也不會曾經以為他是個溫和無害的人。這樣看來紀容輔去國外讀書其實是虧了,少學了一樣笑面虎的本事。

“可是我還沒有吃中飯,林先生。”

“随便吃點吧,ZE的中餐廳還不錯,你點那個川貝雪梨炖竹絲雞吧。”我光惦記着野生虎河豚了:“那河豚多重,你做日料還是做中餐?”

紀容澤失笑,他手上還捏着攪咖啡的勺子,手指真是好看,漫不經心地攪着杯子裏的茶:“林先生還有別的菜推薦嗎?”

“你不喜歡這裏的菜?”我有點意外:“這在整個北京都算不錯了。”

紀容澤垂下眼睛笑。

“因為整個北京的菜我都吃過了。”他輕描淡寫地說着炫耀的話。

放屁,我就不信那些胡同裏的草根燒烤他也吃過了。輪椅都開不進去,他能吃到就有鬼了。

我也懶得揭穿他,繼續攤開來坐:“你就說你河豚給不給我吃吧?”

紀容澤每次見到我笑就沒停過,要不是我知道這人溫柔皮囊下心性有多涼薄,大概還會跟上次一樣以為他很和善。

但他大笑時也好看,這點确實沒錯。

“五斤重的野生虎河豚,請的是大阪來的日料師父,河豚皮炸過之後很脆,肉可以做刺身,日料裏喜歡做河豚湯,很鮮,吃完之後用湯泡飯,日本做河豚在冬天,大雪天,熱騰騰地喝河豚湯。國內吃河豚最好的地方在揚中島,在春天吃,蒌蒿滿地蘆芽短……”

說話的時候,他指尖輕輕敲擊着碟子邊,指甲溫潤如玉,很惡劣地一邊說一邊觀察我表情,大概是知道再說下去我會掀桌,勾着唇角笑:“當然,晚上吃也不是不可以。”

我陰測測地瞪着他。

紀容澤大笑起來。

“聽說林先生很會做菜?”他身體前傾,帶着笑意側頭看我,深灰色眼睛彎成月牙:“可以讓我這動彈不得的人,嘗嘗原産地的地道風味嗎?”

這人果然擅長記仇,我一句無心之失,他記到現在。

不過我們也是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我怎麽會做菜呢?”我也朝他笑:“紀先生忘了?我連三蝦面都要問紀先生要秘方呢。”

紀容澤這種人,記別人的失誤記得久,記自己的只會記得更久。也好,嚴于律人,也嚴于律己。

由此也可見紀容輔命多好,我和紀容澤兩個刻薄鬼,在他面前展現的都是溫和好相處的樣子,他實在該去燒高香。

“啊,林先生說這個啊?”紀容澤仍然是笑:“真是抱歉,上次的誤會……是我小人之心了。”

紀容澤還是高我一籌,還願意承認自己小人,像我就從來不承認。

“這次的河豚宴,就當我給林先生賠罪好了。”他笑眯眯看我,言下之意是我也得做頓飯給他賠罪了。

“別介。”我懶洋洋躺在椅子上:“紀先生只要把三蝦面的秘方給我就行了。”

骨氣是什麽東西,我從來都不知道。人生在世,最難得經濟實惠,反正都被他誤會過一次了,還端着原則不放,虧不是白吃了。我要是凡事都喜歡吃虧,也活不到現在了。

紀容澤這人有種特別的氣場,讓人不得不用高貴的方法對待他。大概也是第一次見到我這種不要臉的人,眼中露出驚訝來,但也是一瞬間的事,很快笑意就更濃了。

“好吧,我幫林先生去問問那個揚州師父。”

說什麽問,直接說要不就得了。他這種身份,不欺壓別人只能算意外之喜,要是以勢壓人也只能算本分。這世上不是每個高幹子弟都是紀容輔。

“那行。”我立馬站起身來,挽起袖子:“紀先生想吃什麽?就在這餐廳後廚做行嗎?”

紀容澤笑得無懈可擊。

“林先生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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