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辜負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是帶我去“玩”騎馬。

我這種人,年年去內蒙古都沒騎過一次馬,更別說在北京了。元睿這種騎了快十年的人都出意外摔斷過肋骨,我全身的骨頭根根金貴,尤其手指要彈吉他,并不想騎馬。

但是紀容輔的騎馬裝确實精神又好看,黑色騎手帽,挺括上衣,肩寬腰窄,馬靴緊緊包裹着小腿,整個人身形修長又挺拔,陽光亮得耀眼,照得他琥珀眼睛如同煙霧一般,連他騎的那匹黑馬也油光水滑,肌肉線條無比漂亮,烏緞子一樣發着光,在紀容輔指揮下圍着我姿态優雅地踱着步,眼睛溫柔地看着我,被我摸腦袋躲也不躲。

我态度很堅決,從“我就不騎”變成“我騎着不動,看你玩”,最後總算答應讓紀容輔替我牽着馬,在草場上慢悠悠轉一圈回來。

“isabella是參加fei星級賽的賽馬,服從性很好的。”紀容輔極力鼓勵我:“你要跟她建立起信任,很快就能學會小跑……”

“你多大開始騎馬的?”我本來全神貫注在馬身上,漸漸被他分散了注意力。

“八歲左右,在學校的馬術課上學會的。”他笑着拍我後腰,示意我挺直:“我們的馬術課,第一課是不能騎馬的,學的是套馬嚼,上馬鞍,和給馬刷毛,要先跟自己的馬培養感情。”

“自己的馬?”

“是的,學校會發一個清單,是入學前要準備的物品,其中就有一匹純種小馬駒。我和夏淮安上第一節馬術課才發現這件事,臨時去讓管家買馬,小馬駒要提前很久預訂,我的馬一個月就到了,夏淮安等了半年,所以我們一直共用一匹馬,真是虐待動物。”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是七八歲的小孩子,全班都有的東西自己沒有,上課的時候只能在旁邊看,那畫面可想而知。

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騎馬帽。

他笑起來,抓住我的手,我扶着馬鞍,順勢側身下來,準備告訴他一件事,然而有人打着馬飛快地跑了過來,是一匹非常漂亮的栗色馬,額頭到鼻子有一條白色,鬃毛都編了起來,緊貼着馬脖子,流線型的馬身體非常漂亮。騎在馬上的是盧逸岚。

女孩子穿騎馬裝有種特別的漂亮,英姿飒爽,她仍然穿紅色上衣,和英式軍裝有異曲同工之妙,皮膚雪白,五官明豔,頭發盤了起來,戴騎馬帽,露出修長的脖頸,白色褲子,馬靴,手裏還拿着馬鞭,大概我這人思想太邪惡,一下子就想歪了。

盧逸岚的馬騎得很好,飛快地跑過來,圍着我們轉一圈然後勒住,她的眼睛很大,形狀卻漂亮,眼頭眼尾都尖尖的,向上挑,有點丹鳳眼的意思,瞳仁是沉甸甸的黑色,像寶石,得意的時候尤其漂亮。

“林先生好。”她跟我打過招呼,當我空氣,自然而然轉向紀容輔:“你今天怎麽不騎馬?”

“我在教林睢騎。”紀容輔拍拍我的腿。

“讓我的騎師教他嘛,你這樣當保姆肯定不行。賀俨他們今天約了一起去野騎,圍着玉淵潭轉一圈,都在等你呢。”

正好,她的騎師肯定不敢管我,我就去圍欄邊坐着曬太陽,攤坐玩手機,保住我珍貴的手指。

紀容輔嘴角噙笑,笑意卻很淡。

“不行的,他怕摔,我陪着好一點。”他看我一眼,被我瞬間失望的表情逗笑了,盧逸岚大概很少見他這樣笑,還怔了一下。

不過她确實是女中豪傑,一擊不中,再不戀戰,也笑起來:“那好,我找他們去了。歡迎你随時改變主意。”

她漂亮的眼睛擡起頭,映着陽光朝我笑:“再見,林先生。”

我用欣賞眼光目送她絕塵而去,像欣賞記錄片裏來去潇灑的母豹,其實她多多少少激起我學騎馬的興趣,現在學會騎馬,明年春天去草原上看元睿的時候就好玩多了。他有一首蒙語歌,寫的就是年輕人帶上幹糧和水,信馬由缰,朝着太陽升起的地方跑一天,跑到哪裏就在哪裏停下,然後再在月夜裏踏着夜色回來。

紀容輔算是個好老師,一直教我怎麽控制馬的節奏,可惜我學着學着就有點跑偏了,脫口而出一句:“怪不得都說騎乘式最難。”

他對我這種動不動就開黃腔的學生也沒什麽辦法,還在我天賦不錯,慢慢他已經可以松開手了,他總算在天黑之前回到馬上,騎着一匹像摔進煤灰裏又沒拍幹淨的白馬,陪我慢悠悠在場邊走了兩圈,一邊走一邊聊天。

可惜被打斷的話沒有好時機再提了。

騎馬的時候不覺得,第二天睡醒,腰酸背痛,要命的是晚上還要飛c城錄sv臺的節目,那種酸痛是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怪不得紀容輔讓我跟着馬的節奏颠身子,我怎麽都學不會,現在一身骨頭都被颠散了。

紀容輔倒是一身輕松,一大早穿好襯衫西褲,站在餐廳落地窗前喝咖啡,我路過客廳的時候看見西裝防塵套放在沙發上,看來又是要早早上班的一天。

他沒想到我會這麽早起,看見我出現在門口還吓了一跳:“怎麽起來了。”

我滿臉怨念:“我要喝咖啡。”

“不是會影響嗓子嗎?”他見我整個人游魂一樣,伸手拉住我手臂,我順勢往前倒,軟泥一攤,拿臉靠在他胸口上。

“我感覺自己快死了。骨頭疼,全身疼……”我生無可戀:“兩點的飛機,六點化妝,從七點錄節目到十二點。”

“好可憐。”他安撫地摸我頭發,我抱住他的腰,免得自己就這樣直直地滑落下去。順手在他身上摸了幾把,手感很好,他現在的作用大概類似于伊頌的意大利冰淇淋,讓我覺得這世上還有有些美好的東西值得去奮鬥的。

“要我在家陪你嗎?”

“不用了。”我意志堅強得很:“你讓我抱一下就好。等會我去找人推拿一下,又是一條好漢。”

七點起床,叫了按摩師到家裏來,楊玥安排的人向來靠譜,至少一通揉捏下來,我總算拿得起勺子了,喝完一碗粥,去找做造型,順便把上次的衣服錢一起給了不肯收,做頭發時又跟我講這個那個,我全程裝死,半睡半醒,一個字都沒聽過去,光知道他又說了一堆尹奚,說尹奚現在跟聶源怎麽怎麽博弈,他自己都被華天掃地出門了,大概還在試圖化解我跟尹奚的事,真是忠肝義膽。

五點到c城,差點沒被接機的人弄死。我全場面癱臉,被擠到懷疑人生,不知道她們哪來那麽多激動情緒,我發誓錄完這期節目就要找個助理。就算沒有紀容輔那幾個助理那麽能幹,至少多一個人幫我挨擠。

sv臺的化妝師向來好,而且一直誇我皮膚好,說我是硬照臉,人紅真是好,還可以颠倒黑白,我這種标準狐貍臉也成硬照臉了,上個女性雜志估計都嫌low。不過也難說,現在風向向來奇怪,那群女孩子玩得很變态,我幾天沒上微博,回頭一看未讀消息上十萬,而且她們還給我p了很多女裝。

錄節目穿白給配的,奶白色毛衣,裏面淺藍襯衫,下面牛仔褲,打乖乖仔牌,我自己都沒眼看。而且這個節目是sv臺王牌綜藝,學韓娛,頂燈亮瞎眼,照得人皮膚特別白,熱度也高,都快能烤肉了。估計這身也就上去露個面,等會做游戲什麽還得換襯衫。

好在沒有撞衫,律那傻逼不會穿,他最近畫風清奇,學韓國pop明星,上面黑衣服,下面穿了個裙子不像裙子褲子不像褲子的屁簾兒,剛好到膝蓋,再下面是緊身褲,跟女孩子的黑色絲襪差不多,本來就矮,還斬成三截。鞋子也是那種帶翅膀的高幫sneaker,好在他向來不懼于畫眼線,臉還能看。

徐藝仍然是溫吞水,林小白亂嗨,穿了個鵝黃t恤,上面還很多彩色emoji表情,季洛家仍然保守,其實我這身更适合他,無需辯解,我們确實長得很像,所以付雍的行徑才讓我覺得特別惡心。

陸宴我沒看,免得他問我那三個未接電話的事。

都是紅人,彩排也就半小時,走個過場而已,我完美避開陸宴,但節目組臺本很讨好cp粉,我們出場是安排在一起的。sv臺真是能屈能伸,我們都是華視出來的選秀歌手,出場音樂放我們選秀時的主題曲《陽光》,大概是林小白上次在蘇州給了簡柯啓發。也沒辦法,他們自己的選秀弄了五六年,好苗子有幾個,也紅,都被他們殺雞取卵毀掉了,怪誰。

後臺很暗,我站在屏幕後,忍不住看了一眼陸宴。

大屏幕分開的那條線,有一道極細的光從舞臺上漏進來,正好照在他眼睛上,他偏了偏頭,那根線就移到了他眉心,端正到極致的一張臉,端正又驚豔,這才是真正的硬照臉,很多人猜他是不是整了容,所以複出後脫胎換骨,其實他只是輪廓長開,而且瘦了太多,顯得鋒芒畢露,眉骨,鼻尖,還有抿唇時的形狀,和線條明顯的下颔骨,都是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铮铮硬骨一般。

但是我從來沒摸過他的臉,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機會了。

外面音樂響起來,熟悉歌詞,大幕緩緩打開。

陸宴的眼睛擡了起來。

“我們走吧。”他說,然後嘴角帶上笑容,耀眼而專業地走了出去。

我還是沒想好怎麽跟陸宴道別。

其實走到這步,就算這世界上死到只剩我們兩個人,我們也沒有可能了。我總會記得他當初選了季洛家,他也知道我現在每次錄完節目第一個拿起手機不是因為他,大家都是同類,聰明人,所以對這一點尤其心知肚明。

但總有沒有機會說,好像也不必說,因為壓根就沒開始過,最正常的做法應該是順其自然漸漸淡化。

但我不知道陸宴心裏想不想淡。

何況我們的cp粉坐滿半個演播廳,場面非常可怕,各種燈牌,橫幅,拿平板電腦循環放着各種口號,很多姑娘臉上都貼着我們的q版小人。節目組有意慫恿,一直讓我們玩各種暧昧游戲,夾大腿,面對面吹氣球,還有雙眼對視比誰先眨眼,下面尖叫一陣陣,演播廳都快被掀翻。

好在陸宴專業素養不錯,都是他在把控節奏,我跟他節奏走就好,我看得出他的态度是在對待工作。唯一出問題的是眨眼游戲,我們對視不超過三秒雙方都會移開眼睛,不是他先就是我先,屢試不爽,最後連女主持人都捂着臉尖叫起來,兩個主持人一邊一個充當按頭小分隊,逼着我們完成這游戲。

最後一次對視,我睜開眼睛,發現他安靜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深黑色,像藏着星辰,然而此刻漫天星辰都沉了下去,只有黑漆漆的暗夜,他就這樣看着我,最後連笑意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的眼睛瞬間發熱,我甚至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知道我此刻仍然深愛紀容輔,但這個人,我十九歲就遇見的這個人,他曾經驚豔了我整個青春時光,我們一直在捉迷藏,總覺得有時間有時間,自尊重要,占上風重要,報複重要……

唯獨他對我不重要。

他不會有機會參與到我的餘生中了,就像我不會有機會參與他的。我們始終是隔着海面相望的兩座燈塔,盡管借着彼此的光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暗夜,但最終各有各的太陽。

我沒有辜負他,他也沒有辜負我。

我們只是辜負了曾經的自己而已。

“你輸了。”我聽見自己說。

“是啊。”

陸宴整齊的睫毛一眨,眼睛裏又重新帶上笑容,主持人過來開玩笑,我也笑起來:“這游戲好難。”

“我們太認真了。”他拍我肩膀,臉上笑容坦蕩,我也對他笑,勾着他肩膀一起走回休息區,粉絲大概很喜歡看這個。希望sv臺會把我們做游戲那段的近景剪掉一些,畢竟陸宴是他們自己的準天王,炒男男cp炒到戲假情真也不好。真情流露反而難看,不如多放點cp粉會喜歡的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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