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流霞紅塵露 (1)
聽了蘇青崖的話, 陸野眨了眨眼睛, 細細地回想了一番魔修丙的長相:鵝蛋臉、小眼睛、蒜頭鼻,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裏能同可愛沾染半分關系?
卻看蘇青崖看着納戒上的內容美滋滋, 吞了一口唾沫,陸野湊到蘇青崖跟兒前:“才兩份訂單就能讓你誇一句小可愛。那我現在就訂個十份八份的,能換老板你誇我一句麽?”
……誇堂堂魔君、北林上神可愛?
蘇青崖仿佛看智障一樣看着陸野,猶豫了很久, 才捋順了舌頭慢騰騰道:“你堂堂北林上神、魔尊大人同一個幕後黑手争風吃醋莫不是腦子有病?”
陸野一愣。
而蘇青崖則是輕哼一聲,潇灑地拂袖而去。
幕後黑手?
陸野眼中一亮,将這幾日來經歷的所有事情聯系在一起,腦中瞬間有了幾分清明。他追了幾步,想要跟上去細問蘇青崖, 可蘇青崖溜得賊快, 轉眼就消失在了那個無名山洞中,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
從猼訑的屍體突然出現在清溪谷外開始,這幾日的事情都沒有面兒上那麽簡單。一具猼訑的屍體,能夠牽扯出魚豐魚族、猼訑族以及澹熔島的魔修,甚至還能牽扯到魔道和仙道。
簡簡單單借刀殺人的手段, 卻把蘇青崖給牽扯了進去。
不是陸野托大, 也不是他自負,而是這些年在錦州大陸上, 看着徒弟們, 還有徒子徒孫們争鋒相對, 什麽樣的腌臜事沒見過。
妖族獸族若當真被挑撥離心,要過來同蘇青崖鬥一鬥。那幫魔修随主,對他們喜歡的人都是無腦回護,那到時候勢必挑起魔道和妖族、獸族之間的争鬥。
兩虎相争、必有一傷,而仙道這個時候正好漁翁得利。
蹙眉想了一會兒,陸野搖搖頭還是覺得道理講不通,蘇青崖說那魔修丙是幕後黑手,也不知是不是同他在思量同樣一件事兒。但若真是那魔修丙挑唆起來的,這人……是豬油蒙心了麽?挑起戰事,對魔道又有何益?
正思量間,蘇青崖不知何時又從山洞中走了出來,雙手背在身後,臉上挂着個淺淺笑容。
“能不能——”蘇青崖偏着頭沖他笑嘻嘻,一如當初騙陸野吃自己坐騎的時那樣狡黠而滿腹壞水。蘇青崖睜着漂亮的大眼睛,颠颠走到了陸野面前:“能不能,請我們這位全天下最頂頂可愛的夥計,去給我置幾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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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整個仙道都聞風喪膽的孤鴻魔君,看了看面前的小老板,立刻沒有一點兒骨氣地點頭答允。
蘇青崖這才從身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小青碗,碗是上了青釉的,碗底上凸起做出了一朵漂亮的櫻花,用這樣的杯子來盛清水,花瓣自然而然地綻放在其中,玲珑心思可見一般。
平日裏蘇青崖從不用這碗,陸野也是第一次見。
“我不知山中是否有杏仁,還想要托你幫我去買一些。另外我還想要冰糖、紅糖,越多越好。最要緊,就是我需要這樣的碗,越多越好。”
“特別是這樣,碗底上有一朵小花花的,”蘇青崖似乎是怕陸野不明白,他特意将小碗托在掌心往陸野面前送了送:“這樣的小花花!”
……這人!
陸野按捺下心裏那些旖旎的沖動,勉強忍着微微發紅的眼睛點頭:“知道了。”
“要有花花的,一定記住了!”蘇青崖又比劃了一下,似乎十分信不着陸野。
這一下撩撥得陸野再不願忍耐,湊過去抓起蘇青崖的手就啊嗚一口:“小老板當日裏同我說的是包吃包住,今日還沒給我吃的就來支使我,我只好先吃上一口墊着肚子,才好去辦來這差事。”
說完,他也管不上蘇青崖五彩紛呈的表情,吃了就跑,在原地消失得無蹤無影。
蘇青崖僵着手呆了三刻,忍不住低低啐了一聲老流氓,然後就扭頭去預備那魔修丙之前預定的縷子脍了。魔修丙既然敢送上門來,他便也有辦法讓他露出馬腳。
陸野在清溪谷中他不方便行事,所以幹脆将人支開。買那些東西,也不過是想着這幾日都在做菜,甜品上落下不少,便也正好制一道杏仁露來嘗嘗。
普通杏仁露在這仙道裏讨不上什麽好處,蘇青崖需得另尋些奇巧心思才是。
這邊蘇青崖在想着制新的甜湯,那邊陸野卻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六壬城的街巷,六壬城裏頭雖是明争暗鬥難以禁絕、各大家族相互傾軋,但城中的商賈确實整個大陸上最繁華的。
陸野當然知道蘇青崖是在故意支走他。
這小老板心思玲珑,只怕已知道猼訑出事背後的彎彎道道,只不想讓自己摻和在當場罷了,他也樂得如小老板所願外出走一趟。
這邊,蘇青崖沒用多少工夫就準備好了魔修丙要的菜品,然後在納戒上給對方傳訊,說東西已經做好了,如果有空就過來取。魔修丙那邊很快回話,不多時就來到了清溪谷外。
清溪谷外玉水畔,山清水秀、風平浪靜。
蘇青崖早早地提着食盒子等在門口,遠遠看見魔修丙降落,他便一如往常笑着迎上去,将食盒子塞入了魔修丙手中道:“幸虧昨日裏抓到的魚豐魚還剩這麽一點兒,正好給你制了這一份。”
“這一次,”蘇青崖斜睨着魔修丙,“可不敢再那麽張羅着招呼旁人了。”
“咦?”魔修丙一愣:“蘇老板您不是說讓我多多地告訴身邊的朋友、兄弟,讓他們都過來吃你做的東西麽?怎麽這一次的東西,同往日不一樣嗎?”
“倒不是不一樣,”蘇青崖故意面露難色:“而是食材上不太好尋。”
“這不是魚豐魚麽?”魔修丙忍不住問。
“是啊,可是這魚——生在棠水之中,棠水離你們的澹熔島近,對我來說卻相去萬餘裏。您也看到了,我沒有修為,來回周折一次不容易。”
“那蘇老板您大可以放心,”魔修丙信誓旦旦:“棠水畔的魚豐魚我們可以替您抓,您要多少都可以。”
“是麽?”蘇青崖笑,“那我還真要感謝你了。這樣吧,以後你的訂單我給你打折如何?”
魔修丙眼睛亮亮的,笑嘻嘻地點頭答允,然後一如從前地對着菜品錄了真錄,發了好評。蘇青崖則是一邊看着他折騰,一邊不着痕跡地給陸野傳訊。
[私信][蘇青崖]:你可以回來了,記得回來以後先隐匿了行蹤,我讓你現身再現身。
[私信][蘇青崖]:記着,讓你現身的時候,要披上你魔尊的那身皮。
在六壬城買買買到讓幾大商行的老板都湊過來圍着他噓寒問暖的陸野,看見納戒上的字笑了笑,然後不着痕跡地辭了幾位老板,從六壬城中帶着東西折返。
這邊,魔修丙折騰完了,也準備同蘇青崖辭行。
蘇青崖卻在他轉身欲走之時,輕笑一聲:“足下的算盤打得不錯,今日要這一道魚豐魚縷子繪回去,只怕又要哄得衆人去棠水邊兒打魚,然後激得妖族和獸族懷疑,他們族群的禍事——皆是由我蘇青崖而起。”
魔修的身形頓了頓,卻沒有立刻回頭。
“借刀殺人這一計,足下用得得宜,借着我的由頭,挑起妖族獸族同魔道之間的争鬥,最後再牽扯入仙道。只是我不明白——足下也是魔道中人,這麽做了以後,仙道若是集結而來——你們又要如何應付?”
這一次,魔修轉過頭來,他傻笑道:“蘇老板,您……在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
“不明白?”蘇青崖揚了揚下巴:“前幾日,就您現在站着這地兒,被人丢了一只猼訑的屍體。當時,我沒有多想,就想着不要浪費糧食,就給撿了回去。”
“但沒想到,幾日以後,就從妖族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懷疑因我這兒做着美食,所以挑起了争鬥,讓魔修們去捕殺獵食妖、獸。恰好猼訑族群近日遭受攻擊,數量銳減,隐患由此埋下。”
蘇青崖往前閑閑地走了一步,繼續道:“若我在妖族中沒個朋友,此刻,妖族獸族已然聯合。而我遠在清溪谷,清溪谷外頭人進不去,他們也暫時沒法子對我如何,于是只能向魔修宣戰。”
“你廢了這麽多心思,就是為了挑起天下争端,”蘇青崖面無表情地看着魔修丙:“且一石二鳥,心思缜密。你利用了我,我也只好用我這道魚豐魚縷子脍做誘餌,騙你上鈎了。”
魔修丙還是在笑,臉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甚至還紅着臉撓了撓頭:“蘇老板,定是您弄錯了。您說了這麽多,我都聽明白了,可這都是您的猜測,我……和這些事兒又有什麽關系?”
“自然是有關系的,”蘇青崖逼近魔修丙的身側:“剛才我說魚豐魚是産自棠水,你——不僅沒有反駁,還說将來要替我去棠水拿魚,還要吩咐你的兄弟們一道兒去。”
“這……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魚豐魚産自禺水,禺水距離棠水千百餘裏。就算你不知常識,那你為何會知道棠水就有魚豐魚,甚至還能夠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你可以帶着朋友兄弟一道兒給我弄食材。”
“這說明,你知道棠水中這會兒有魚豐魚。這段時間你去過棠水,甚至知道魚豐魚和猼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青崖嘴角上挑,看着魔修丙的神情倨傲:“怎麽樣,還想聽我繼續說下去嗎?”
“……您這理由,也太過牽強。”
“那我說些不牽強的,”蘇青崖拍了拍手:“猼訑當日裏死在此地,身上沒有多餘的傷口,只是被人閹割,手段殘忍至極,而那棠水畔的猼訑慘死,都是屍骨無存,被魚豐魚當做了産卵的養料。”
“我猜,你定是在棠水畔看見了他們之間的争鬥,想着來個禍水東引。卻沒有料到那猼訑竟然會被魚豐魚的幼魚吃成白骨。于是你為了保存那猼訑的屍體,在幼魚出生前,割掉了藏匿魚卵的所在。”
“至于……閹割猼訑,大約是因為那個地方對魚豐魚來說,比較好下口吧?”蘇青崖微笑着看着魔修丙,看着對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雌魚最方便在距離它們最近的地方産卵繁育。”
魔修丙的臉色大變,後來想到蘇青崖沒有修為,他也不再僞裝,淡淡一笑:“蘇老板的推斷不無道理,可就算是我,老板你又能如何。您沒有證據能證明——就是我帶着那頭猼訑過來此地。”
“我确實找不上證據,”蘇青崖笑:“但在魔君面前,我覺着我用不上證據。”
說着,蘇青崖輕輕地轉動納戒,而在旁邊聽了全程的陸野,也如約現身。這時,或許應該稱呼他為魔君孤鴻。暗紫色的長袍,恣意飛揚的長發,還有胸前狂野的獸骨,蘇青崖瞬間有點沒認出他來。
在魔君降臨的同時,魔修丙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是……是大人您!您真沒死!”魔修丙眼淚汪汪,激動萬分地伏倒在地,“也不枉費我這一番心思了!”
“你果然,是為了魔君。”蘇青崖走過去,不鹹不淡地站在了陸野身側。
“是!”魔修丙擡頭,滿臉淚水卻興奮無比:“我就是為了魔君!只有挑起了争鬥,讓仙道氣勢洶洶地來了,才會讓魔君現身。如果魔君不現身,自然魔道中還會有新的魔君——!”
“可我賭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着,魔修丙高興地站起身來,想要向陸野表明自己的忠心,奈何陸野周身有結界,他愣是沒有沾染到陸野腳邊任何的泥。
“大人!我對您忠心耿耿,願為您統一錦州大陸效犬馬之勞!”
魔君孤鴻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無不可惜地說:“可惜你來晚了,本君現在已無此心。”
“為何?!”魔修丙決眦欲裂,“您、是您帶領我們建立了整個澹熔島魔焰宮,是您給了我們生存的機會和光明,是您說生而平等,我們魔修也不一定低那些正道的僞君子一等!”
“為什麽,是什麽絆住了您的手腳?!”
饒是穩如蘇青崖,也被魔修丙這一番中二的說辭給震懾住了。沒想到陸野穩如老狗,面不改色地将蘇青崖攬入懷中,滿臉深情道:“曾經,本君也有開天辟地一統錦州大陸的決心,但男人——若不抓緊時間,此生只怕都要孤單、寂寥。”
“何其有幸,雖然為正道追殺,但我遇上了我此生的伴侶,”陸野說得真情實意:“他不慕權勢,不喜争鬥,為了他,我甘願放下這整個天下,陪他歸隐此處。”
“紛繁侵擾,塵埃拂身,弱水三千,我只想取這一瓢飲。”
蘇青崖:……
魔修丙呆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看着蘇青崖,半晌道:“……您、您就為了他?”
陸野點點頭,将蘇青崖往自己懷中帶了帶:“他是我認定的人,一但确認了此生無悔。”
蘇青崖眼看着魔修丙那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心裏翻了個不小的白眼——這人用得上這麽無法相信的眼神嗎?難道他蘇青崖就不能做個禍國殃民的妖妃嗎!
心裏生氣,腦子也就不靈便,蘇青崖不知被魔修丙刺激到了哪條神經,面上突然露出妩媚笑容,妖妃一般湊近了陸野的耳畔道:“君上,人家不喜歡這個人,他的眼珠子總是有事沒事兒往我身上瞧呢。”
陸野:……
這小老板莫不是也被魔修丙傳染了瘋病?
強忍着把蘇青崖推開的沖動,陸野清咳一聲,親了親蘇青崖的鼻尖:“是麽?那本君這就挖了他的眼。”
蘇青崖也忍着惡心點了點頭,魔修丙卻已經三觀崩塌了,連連喊着“你不是魔君”後退,卻被陸野抓住了時機摁下,然後一道靈光消除了他的記憶。
“人不壞,就是心思用錯了地方。”
“呵——”蘇青崖翻了個白眼,推開了陸野:“我的東西呢?”
陸野連忙将所有的東西都遞給了蘇青崖,蘇青崖心滿意足地去了,原本的杏仁露是要用冰糖熬制的,這會兒子他預備加入紅糖和冰糖,然後再點綴上沙棠果,制作出來的杏仁露便如同漫天晚霞一般。
夕陽西下,清溪谷中紅霞遍地。
陪在蘇青崖身邊,陸野看着小碗中被倒上了淺白如牛乳的杏仁露,淡粉色的“小花花”在杯底綻放,他輕輕笑着:“這道甜湯,倒是應景。”
“四時美景,皆可入菜,”蘇青崖起身,看着漫天紅色流雲,笑道:“因地制宜,食鮮得趣,同你們道法自然,都是一樣的道理。”
清溪谷紅霞中的小老板,雖然依舊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但眼睛明亮、手持一碗甜湯的樣子,倒頗有些魏晉風骨、靈韻自在得讓陸野忍熬不住,陸野從後上來,緩緩地将蘇青崖環抱入自己懷中:
“良日如斯,奈何已是黃昏。”
他話中有話,蘇青崖聽明白了。且看着那魔修搞事的樣子,蘇青崖也體會出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
沉默片刻,蘇青崖忽然拽起陸野的手輕輕咬了一口。說是咬,其實更像是在手背上落下了一個不輕不重的啄吻,然後陸野聽見小老板輕聲道:
“說了要包吃包住,今日你已吃了這流霞紅塵露,早上你吃我的,我自是要讨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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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水猼訑事畢,魔修們沒有再翻出新的花樣。妖族、獸族各自安好,魔修丙也仿佛只是做了一場夢,醒來甚至不記得自己在蘇青崖這兒點過東西。
蘇青崖從外頭又進了幾個冰鑒,大大小小各式各樣地放在了玉水旁。又帶着童小梁和陸野在竹屋後挖了一個大大的地窖,将平日裏用不完的菜品都收納了進去。
天歲更疊,冬日氣息漸濃。算算日子也到了年節上。
今歲無甚忙碌,日子也恬淡,不比去年蘇青崖和童小梁狼狽出谷,于人間新年囊中羞澀,看中的東西多半只能看看,買到的東西還要讨價還價,平白遭了不少人許多白眼。
今日陽光太好,曬得人渾身發軟。
蘇青崖懶得動,軟趴趴地靠在白石前,嘴裏叼着一根野草幹嚼。
童小梁覺着這幾日蘇青崖趕訂單累着了,狗腿地湊過來替蘇青崖揉肩、捏腿,還逗着蘇青崖說了好一會兒子的話:“老板,這幾日我的修為明顯進步了!陸大哥說照此下去,我很快就可以進入元嬰期了。”
“這話你三天前就同我講過,”蘇青崖好笑地揉了小孩的腦袋一把:“我知道沒那麽快,你只需要自己記着要修煉便好,不要總是貪玩、浪費了自己的光陰。”
童小梁笑嘻嘻,從前他懵懵懂懂,這幾日跟着陸野休息卻好像開蒙了心竅,将之前不明白的許多事情都重新鬧明白了:比如蘇青崖催着他習武,不是要讓他飛升成為妖尊,也不是為了要一個跑腿的夥計,而是希望他将來能夠獨當一面、照顧自己。
稂成精的不多,可謂千百年來獨童小梁一個。
蘇青崖沒有修為,在這錦州大陸上不過短短百年歲月,相逢是緣,蘇青崖自然擔心童小梁。
而童小梁卻不知道,自己“變聰明”不是因為自己開竅了,而是因為他成日裏同整個大陸的“創世神”泡在一起,就算陸野無心,稂精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助益。
陸野遠遠地看着童小梁和蘇青崖耍寶,他淡淡一笑,沒有捅破那兩人之間的任何秘密。
“進入元嬰期之後,我就可以去秘境中歷練了,也不怕會被那些靈獸吃掉了,我甚至還可以有我自己的本命靈器!之後化神、洞虛,再到合體、大乘、渡劫……”童小梁抱着蘇青崖的手臂搖晃:“老板,您說我——會不會成為天上第一個狗尾巴草神?”
蘇青崖噗嗤一聲笑出來,童小梁有上進心不錯,但狗尾巴草神……恕他敬謝不敏。
這些境界蘇青崖聽來沒有什麽意思,就算倒背如流他也沒辦法邁進去,不過小梁興致高,他也就當做聽閑話一般聽一聽。
“煉身成氣,氣繞身光。存亡自在,光明自照,晝夜常明,游諸洞宮,諸仙侍立……”童小梁念念有詞:“晖陽境就可以讓天地靈源為己用,老板,說不定你也可以練一練的!”
蘇青崖擺擺手,正想拒絕,可腦海中電光石火一瞬間想起了什麽:“小梁,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出去,在街巷上看見了不少小攤販擺下了不少賭局和把戲,其中投壺、套圈、打尜、鬥百草的攤兒前,都擠滿了人?”
“而且,一枚下品靈石,就可以玩上三次。投中的或者套圈中了的,還能帶走一個大阿福或者旁的什麽東西,是不是?”
童小梁懵懂點頭:“怎麽了老板?我、我記得啊。”
蘇青崖眼珠一轉,興致勃勃地丢了口中的草,跳起來就去找陸野:“你們知道升官圖嗎?”
“升官圖?”
“嗯,”蘇青崖大致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大的一張方方正正的紙,上頭回文格子裏寫着官名、官階和吉利話,然後四四方方地從一個角落繞一圈到中心。約上三五個人,用紅紅綠綠的小紙片和骰子玩……的一種游戲。”
搖搖頭,陸野疑惑:“這興許是……民間百姓的一種游戲?”
蘇青崖笑,要的就是你們不知道。
這升官圖是蘇青崖家鄉過年時候的一種游戲,有些類似于今日的飛行棋,但每一個格子裏寫着的全都是吉利話,比如連中三元、平步青雲、拜入吏部、高升宰相等等。
方才,若非是童小梁在聒噪那修真境界一層一層的事兒,蘇青崖還想不到這一層。
“嘿你說,你說我要是做成《升仙圖》,去錦州大陸上最熱鬧的街巷上擺攤,一塊中品靈石可以玩一次,會不會因此賺翻?”
蘇青崖一邊想着,一邊将自己的想法細細說與了陸野聽。
眼下的錦州大陸上,仙道式微。從北林創造錦州大陸至今,各個宗門沒有一個人順利登仙,多半都在大乘期或者渡劫期隕落,剩下的人對于這些境界,多少還是有些想法。
過年的時候熱鬧,倒不一定需要碰上仙道大能,只消由此心的平凡修士,來上那麽百來個,蘇青崖就覺得這波生意做得不算虧。
聽完蘇青崖的話,陸野笑着一擡手,變出了筆墨紙硯還有彩料子:“此法——我覺得可行。”
在陸野的幫助下,蘇青崖很快就做好了《升仙圖》,上面寫滿了神既通靈、色形不定、對機施化、應物現形、高超物外、造化通靈,物無不達等等詞語。也将九個境界、七重天的好話妙語編了進去。
陸野負責提供資料和寫字——毛筆字蘇青崖确實苦手,可在陸野寫完以後,蘇青崖卻拿了另外一支筆過來,在那些黑白的格子裏描了一些小花草和小動物。
寫字,蘇青崖不行。
但畫出來的圖,确确實實讓陸野有些後悔——後悔這張圖,他沒辦法腆着臉讨要來留給自己。
一切準備好後,蘇青崖和陸野就帶着童小梁一道兒從清溪谷去到了六壬城。
六壬城位于錦州大陸中央偏東的位置,整個城市為六壬形狀,錯落有致地布置在一片高原上。六壬城造型精巧,分為內城和外城。
內城形狀圓形,上方都有淺白色的靈璧護罩,如同一口倒扣的鍋。城內依照天幹分為十二塊區域,被稱為天幹城。而外城則是四四方方,與六壬圖形一致。
六壬城的城池不僅僅在外形上像六壬,實際上,天幹城每六百年就會轉動一次,獲得了六壬盤的人,可以帶領他的族群遷居入天幹城中。
相傳那天幹城中什麽都有,靈泉福地、雕廊畫棟。
可是六壬盤也不是誰都能拿到的,每六百年天幹城轉動的時候,城中的五大家族還有其他旁支,都會為了搶奪六壬盤而大打出手。
故而,仙門中人都說六壬城是這個仙道大陸上私鬥最厲害的地方,也是最藏污納垢的地方。
這六百年,六壬城中當家的是蕭氏,早早創立了六壬城的那位林家主和他的族人們,在這六壬城中如今也算是逐漸沒落的一個家族。
雖然六壬城內鬥不休,但年節上天下的修士卻都會聚集到此。
一來六壬城确實是整個錦州大陸上最繁華的地方,二來六壬城位置特殊正好可以溝通了東部的幻映海和西面的無山,上通京畿、下達南嶺,是整個大陸上最為要塞核心之地。
進入六壬城後,蘇青崖他們先陪着童小梁光了一圈。
将之前年節上童小梁想要買的東西悉數買全,小梁樂滋滋地抱着他想要的東西,感慨萬千:“老板,我總算是知道你為啥那麽想要拼命賺錢了。”
蘇青崖不置可否地笑,逛着一圈,他也摸清楚了六壬城中各條街巷分門別類到底是做什麽的。
選了染布巷進去,這裏白天是販賣布料的地方,晚上商家不開門,門口的各個攤點正好可以營生。而且它遠離酒樓和秦樓楚館,旁邊都是熱鬧的夜市,這裏是最好的地界。
蘇青崖帶着陸野、童小梁過去,他也不着急,就先順着每一個攤位晃過去,中央的、亮堂的位置現在都早早被人占滿了,若是去搶,難免會惹出争端。
但蘇青崖也不是老老實實就直接會認命排到背街去,于是他眼珠子一轉,就找到了一個賣馄饨的小攤前兒,拉着陸野和童小梁坐下:“老板,給我們兩碗馄饨!”
老板應聲後,蘇青崖便直接将那《升仙圖》拿了出來,約着陸野和童小梁玩。
“唉?老板,你不是說我們是出來……唔唔唔?”
“食不言、寝不語,同樣玩游戲的時候也別問這麽多為什麽,來你最小、你來投骰子。”蘇青崖捂住童小梁的嘴,讓小孩不要壞他好事兒。
童小梁哪有那麽多心思,于是認真玩了起來。
陸野也不說破,就陪着蘇青崖玩。
《升仙圖》并不複雜,但蘇青崖定了兩項規矩——骰子需得是六六大順才可以從頭一個出來,理由是不一定人人都有天賦能修仙問道。
第二樣,便是若連着投六局都沒有六六大順,那麽便是與此物無緣,不得再玩。
于是,童小梁投了好幾次才勉強出去,而陸野則是根本就沒有機會陪玩,他也樂得看着蘇青崖和童小梁兩人熱鬧。馄饨早早就端上來了,可沒人去吃,那老板也被吸引了目光。
童小梁小孩心性,輸了贏了都會大叫大喊。
少不得片刻,他們的桌邊就被人給圍滿了,幾個修士還躍躍欲試,想要湊過來跟蘇青崖一起玩。蘇青崖沒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只是在童小梁輸了以後,就伸出手來要錢。
這會兒,衆人明白了,便手癢得紛紛要給蘇青崖錢——他們沒見過這個,又看着上面的吉祥話好聽,躍躍欲試想要在年節上讨個好彩頭。
蘇青崖自然是稍稍推辭一會兒後,就起身讓開了,讓給那幾個修士去玩。
而他自己則是端着已經有些冷的馄饨,去找那個老板,故意大聲吆喝起來:“老板,你這個馄饨真好吃,剛才我們光顧着玩了,有些冷了,能不能請你幫我們熱一熱。”
“那邊那幾位道友,都是路過的,我也沒想這東西這麽受歡迎,他們在這兒也不容易,我做東,請他們吃馄饨好了。”
鋪子的老板本來心裏有些氣,氣蘇青崖用兩碗馄饨錢就占了自己的鋪子。
這會兒卻也說不出話來,而那些修士們哪裏會要一個小老板請自己吃馄饨,紛紛出手買單——加之之前北林君說辟谷随心,這會兒錦州大陸上吃東西之風漸起,誰都想要重新再嘗一嘗食物的趣味兒。
眼瞅着自己一晚上拉的生意都不如蘇青崖這一會兒多,馄饨鋪子的老板搖搖頭,笑着給蘇青崖的馄饨裏多舔了一勺幹蝦米。
而一直在旁邊微笑看着的陸野,心裏輕輕地軟了一下。
這小老板只怕是窮人家的孩子,而且以前跟着人做過生意,太明白拿捏人心。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下來,自己賺了盆滿缽滿,卻還不忘記袒護周圍的人。
也不知道小時候的小老板是什麽模樣,陸野摸了摸下巴,是不是也是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玩樂一宿,修士們意猶未盡。
其中一對道侶似乎對此很是感情需,那男的多嘴問了一句:“這位小道友,你這《升仙圖》是從何處得來的?怎麽我們縱橫錦州大陸這麽多年,從未見到過如此奇巧的寶物。”
“這個……說出來不怕您笑,是我從一家館子裏得來的贈品。”蘇青崖笑着編瞎話,還編得像模像樣,自己把自己誇得天花亂墜,每一道菜品都吹出了不一樣的彩虹屁。
陸野聽着,忍不住“噗嗤”了一聲。
“……笑啥?”蘇青崖自己诓人臉不紅心不跳,這會兒被陸野一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沒啊,”陸野抿嘴轉頭:“就是……就是覺得你,成日裏提吃的——”頓了頓,陸野又轉頭看向那一對道侶,小聲說:“抱歉啊,讓你們見笑了,他就是這樣……”
哪樣?
蘇青崖翻了個白眼,本來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
不料那兩位道侶只是善意地笑了笑,其中姑娘看了看蘇青崖和陸野後道:“二位是佳偶道侶吧?年節上帶着孩子一道兒出來玩?”
這次,輪到陸野一噎,他看了看童小梁,猶豫道:“您說笑了,我們倆都是男子,何況小梁他也不是……”
“我知道,”姑娘大大咧咧,臉上的表情卻溫柔得很:“這小孩一看就是個精怪,而且稂精世所罕見,所以大約是二位的感情下,讓它得了機緣開化。”
童小梁聽不懂,但這句似乎在誇蘇青崖和陸野,他點點頭:“老板和陸大哥待我可好了!”
陸野:……
蘇青崖:……
真道侶不知道陸野和蘇青崖這對假道侶的表情為何會突然僵硬,想了想似乎是他們還能有自己的孩子而蘇青崖陸野不能,于是姑娘真情實意地握住了蘇青崖的手道:
“是不是自己的血脈不要緊,我看這孩子也頂喜歡你們。二位道侶感情甚篤,相信将來定能長久百年。何況——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海外仙山,就有那讓男子成孕的仙藥呢?”
說完,他們兩位高高興興地走了,還多給了蘇青崖一兩塊靈石。
捏着那滾燙的靈石,蘇青崖面無表情地回頭看向陸野:“……要不是你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我都要懷疑這兩人是你早就收買好來做說客的托。”
陸野一愣,繼而玩味一笑:“他們要是我的托,我多半還會要他們拿上海外仙山的仙藥,騙你吃下去,然後讓你給咱們小梁,再生兩個弟弟。”
蘇青崖:“……”
若不是不知道在修真界殺人要被判幾年,蘇青崖現在就想錘爆陸野的狗頭。他忍了又忍,同陸野認真他就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