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柤蜜餞 (1)

重新回到天幹城蕭家時, 葉家家主同白氏之間的戰鬥也分出了勝負。葉家家主受傷慘重, 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而白氏雖然取得了勝利,可臉色并不大好。

蘇青崖沒看見剛才發生了什麽,只看見周圍的人面色都算不上好, 看着白氏的目光中也多有鄙薄。

而且看葉家其他人看白氏的目光算不上客氣, 蘇青崖也就猜出了幾分因果——葉家家主同白氏之間原是恩愛眷侶,如今為了家族一戰,葉家家主為男兒,自然不遠欺辱自己所愛的人。

于是他找了個機會讓渡, 可是白氏作為白家家主,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葉家如此謙讓,說得好聽是葉家家主的高風亮節, 說得難聽其實是她勝之不武、趁人之危。

葉家家主是好心,可是從此卻在白氏的心中種下了荊棘,往後的日子, 只怕他們兩家都不好過。

搖搖頭,蘇青崖又看了一眼在人群之中的林三式, 心想鑽牛角尖當真不好, 人且如此, 何況是有天縱能力的修士。林三式創建六壬城,當年自诩可以逆天改命, 如今六壬城中每一個人, 誰又不是被家族羁絆了一生。

嘆了一口氣, 蘇青崖拽起陸野:“我們走吧。”

陸野點點頭,拉着蘇青崖重新回到蕭家的祠堂附近,順着豆豆給他們指出的通路,重新自祠堂裏的那口井下到了水面之中,井底的水道通路并不像是祠堂和祖宅那邊的那樣高,蘇青崖和陸野都要彎腰前行。

水流比在六壬城外要大一些,也更渾濁一些。

雖然有結界,可是能見度依舊很低,兩人在水道中艱難地前行了一段,才又重新看見了光明,這裏的光并非是從外頭照射下來的陽光,而是在水底一些漂浮在水池中的水母發出的。

那些水母發着淡藍色的光輝,将整片水域照射成了一個有極光的黑夜。

在那些水母之下,乃是一個挖掘在地下的巨大池塘,池塘徑三丈有餘,池壁上挂着粗壯的鐵鏈,鐵鏈下垂到池塘底部,緊緊地束縛着一顆樹,樹木的葉片長七尺、廣四五尺,色澤嫩綠清脆,在水底發着淡淡的幽光。

而樹皮金黃,上面有繁複的紋理,如同雕刻好的華表一般伫立在水中心。

樹高百丈,樹冠上開着紫色的花朵,将整個水底池塘填的滿滿的,而在那些寬廣的葉子之下,還挂着金色的小小小果實,不同于葉片的寬廣,這棵樹上的果實卻十分精巧,就如素日裏見到的金桔一般。

蘇青崖看着那小小巧巧的果實,眼睛微微發亮,正準備往前走卻被陸野拉住:“小心。”

陸野在叫住了蘇青崖之後,輕輕伸出手去捉住了結界外的一塊小小的碎屑,然後灌注了一點點靈力,将那碎屑朝着那株樹木丢了過去,碎屑在觸及到了樹冠的時候,突然水底下震顫了一下,然後那樹葉便将之包裹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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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綠的葉片包裹,如同咀嚼一般地将那東西嚼了兩下,然後似是不喜,然後吐了出來。

池塘也因此變得一片渾濁,那株樹木掙動,牽扯着困在它身上的鐵索顫動,水底發出了嗡嗡的噪音,讓那些水母悄無聲息地躲到了一旁。

蘇青崖抽了一口涼氣:“這是什麽,食人樹?”

“這是柤,”陸野好笑地輕輕捏了捏蘇青崖的手,“或者說,這是被魔化的柤。”

說着,陸野展開了靈識,蘇青崖就在他的帶領之下看見了水底靈氣的彙聚,那顆柤的附近靈氣馥郁,可是偏偏樹根上卻有污黑一片,那黑色的東西如同藤蔓植物一般在樹木之中盤繞、伸展,已經順着樹中經絡遍布了整個樹木。

就連那些葉片之中,也在原本的金色靈氣之中,出現了淡淡的黑色紋絡。

“那是……魔氣?”

“應當說,又是、魔氣。”陸野無奈地撤回了自己的靈識,皺眉看着這池塘底部的東西。柤原本是生于南方大荒中的樹木,二千歲作花,九千歲作實,高百丈而有馥郁神力。

其皮如桂,飄香萬裏,食之如含蜜。

其果實無核,割開如凝酥般漂亮精致,食之可壽。

然而在那場魔氣四溢的戰鬥之中,柤早就随着大陸的毀滅被葬送在了上一個時代。如今這一株只怕也是當年生長在地下,然後蕭家用聚靈之法偷偷養殖的。

但眼目前便不知道,是蕭家一早就藏匿了魔氣養殖這樣的魔化柤,還是養育之後經歷了九煞魔氣洩露之事,才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陸野如實将自己的想法同蘇青崖說了,不料蘇青崖卻偏着頭問他:“你說這些我都知道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幫我采集一點這個柤的果實?”

陸野:……

“別用那表情看着我嘛,”蘇青崖故意裝出一副可憐相兒,“你們神仙打架的事兒,是我一個凡人能管的麽?北林神君、北林大佬,我就想要做個蜜餞小金桔,你能不能幫幫我?”

言畢,蘇青崖還沖陸野委委屈屈地擠了擠眼睛。

陸野:“……我能。”

忍下了當場撲上去把這只小狐貍辦了的沖動,陸野咬牙給蘇青崖單獨套了一個結界,然後自己飛身出去在那顆高大的樹木之中穿梭來去,陸野出手如電,既避開了如同看見美食瘋狂聚集過來的葉片,也避開了那些有毒的水母。

他極快地在葉片的追逐之下采集到了整整一只口袋的柤,然後反身折回來。看着蘇青崖笑眯眯的臉,陸野沒好氣地将東西塞給蘇青崖:“老板眼裏就只有它……唔?”

抱怨的話沒有說出口,蘇青崖已經帶着笑攬過他的腦袋輕輕在他嘴唇上吧唧了一口。

略有些幹燥的雙唇被另外一雙不屬于自己的嘴唇觸碰,濕潤的觸感傳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被打開了齒關。蘇青崖不慣于此,只是勉強嘗試着舔了舔陸野僵直的舌頭,然後就被緩過神來的陸野徹底壓倒在了池壁上。

輾轉舔吮,溫熱的氣息相互交疊,陸野掌握了主動權之後,便從一開始的兇悍啃噬變成了輕緩的淺啄,在蘇青崖徹底失去力氣之前,陸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微微垂眸深深地看着懷裏的小老板。

蘇青崖的眼神明亮,唇色水潤,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

“……這是小老板給我的福利麽?”陸野低啞着嗓音開口,伸出手指一點一點抹去蘇青崖唇邊流連而出的水漬:“還是,小老板給我蓋的第三個戳兒?”

沒想到陸野還記得那個一千個戳的事兒,蘇青崖被他這孩子氣的舉動逗笑,擡頭又輕輕地啄了一下陸野的唇瓣:“那再加一個,湊齊一雙。”

“噗——”陸野被逗笑了,蘇青崖也順勢拉住了陸野的手,搖了搖頭,似是嫌棄地慨嘆道:“多大的神了,還同幾顆小金桔吃醋,丢不丢人?”

陸野笑,心想若是和果子吃醋能換了小老板主動獻吻,那他情願将這九天十地的所有吃食都換成金果。

不過也就是想想而已,若是真做出來了,只怕他那幾個徒弟要過來同他拼命。

之後蘇青崖和陸野就帶着柤實從那水池底部上來,蕭家依舊是一個人也無,整個院子空蕩蕩的如同墳墓,狂風卷地,天幹城同地支城中間的那塊鏡面還在,又有新的一輪比賽。

新一輪的比試不知是外面那個宗派的家主,對陣了蕭家現在被臨時推出來的一個少年人。

蘇青崖搖搖頭沒有看,轉頭就在蕭家大宅中将那個煉魂鼎給放了出來,他看了一眼陸野,道:“我在這兒不會走遠,你想要去查什麽就快去,我做好這道菜就成。”

“……什麽菜?”陸野都佩服蘇青崖的心大,大敵當前,蕭家如此恐怖,明明剛才都有些害怕得掌心發涼,可是遇上了自己想要做的菜品,就變得換了一個人一般,渾身都好像在發光。

“金柤蜜餞,吃了對嗓子好的,”蘇青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這次做好了,還可以留到以後當茶葉來用,總之是好東西,不會浪費你剛才冒着生命危險去采來的好東西的。”

陸野無奈地點點頭,心道自己哪裏是擔心這個,他是在擔心蘇青崖的安全。

雖然放心不下,但蘇青崖挂着自己的玉珏,想也沒有人會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對蘇青崖動手,陸野點點頭就留下一抹神識在蘇青崖附近離開了。

九煞魔氣外洩,他追查至今都只是看見一縷一縷的殘魂,并沒有遇上九煞魔君本身。

殘魂沒有自己的意識,就好像是被魔化了的林三式一樣,只知道吞噬周圍的靈力、人和物,只怕等這些殘魂聚集起來,九煞魔君那個大魔頭又要給錦州大陸帶來腥風血雨。

這些殘魂能消滅一個是一個,但就擔憂時不我待,還沒有等他們消滅完,那九煞魔君就已經聚靈重生。

适時,又不知道是什麽考驗在等待着世人。

陸野尋跡而去,蘇青崖卻留下來将所有的金柤放在一只大盆中,然後在上面灑上食鹽,用手指揉捏将金柤表面的果臘去除,等待片刻之後便用清水洗淨。

沒有了果臘的金柤變得光澤稍稍黯淡,但卻有了一種磨砂的黃金質感。

蘇青崖沒有攜帶更多的鍋,只好用煉魂鼎燒開了一鍋子水,然後将一整包的冰糖盡數倒了進去,待冰糖全部煮化,就将金柤們一個個地丢下鍋中。

合上煉魂鼎的蓋子,靜靜等候,蘇青崖也順便開始思索近幾日遇上的事情:從遇到了林三式開始,清溪谷的平靜日子似乎是到了頭,不是出現食人的妖魔,就是出現吞噬修為的魔氣。

林三式當年算出自己的命運不好,便想着要逆天改命。

可是創立了六壬城之後,卻被其他幾個家族的人聯合驅逐了出去。

事情過去多年,蕭家家主蕭敬之卻又不知道目的地将林三式請了回來,還在蕭家藏匿了那麽多的秘密。

搖了搖頭,神仙打架的事情蘇青崖不想摻和,只是看着鍋中愈發金黃剔透的金柤微微一笑,然後将它們緩緩地從鍋中盛出,幸好蘇青崖帶了幾個食盒在納戒中,多餘的金柤便放入了食盒裏。

拿出來最為精致的一份擺盤,冰糖被熬制成了一層糖衣,正穩穩地包裹在了金柤外圍,那金黃色的果子如同被上了一層玲珑釉,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十分迷人。

下面襯着的盤子乃是青碧色,金柤在青色的盤子中顯得更加誘人。仿佛是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果實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采摘來嘗一嘗。

柤的味道不算十分甘甜,甚至還有一點點的酸,加上了外頭的糖衣正好酸甜得當。

将剩下的糖漿澆在那些需要存放起來的食盒中,然後密閉上蓋子封好,等此間事了,就放回到清溪谷中的青銅冰鑒中凍起來,之後想要吃的時候,從冰鑒裏取出放涼,也可以放在熱水中泡茶。

熱水化去冰糖,而金柤的清香也會在茶盅裏面凝聚,也算得上是去暑、潤肺的好物。

蘇青崖錄了真錄,順手看了看如今在六壬城外的戰局,[世界]上許多人都在關注此事,包括霜嚴宗主萬行舟。萬行舟對于六壬城的變化似乎早有所料,只是三言兩語表示讓沈家的家主看着不要生亂。

白家的那位姑娘後來還是沒有能夠常勝到最後,她心不在焉,還是敗給了一位其他家族的紅衣姑娘。

沈家的家主卻打敗了不少對手,已經成為下一任城主炙手可熱的人選。

林三式抽簽抽得晚了,至今沒有上前,蘇青崖摸了摸自己身上那枚玲珑骰子,想着待會兒在林三式上場之前一定要還給林三式,不然本命靈器消失,對于已經沒有了雙手的林三式來說,當真是個麻煩。

正在胡思亂想之中,陸野回來了,湊過來就這蘇青崖的手就叼了一枚金柤。

“哎?”蘇青崖被小小地吓了一跳,然後就看着陸野舔了舔嘴唇将整個金柤吞吃了下去,然後陸野笑眯眯地道:“好甜,這是什麽新奇的東西?”

蘇青崖将制法同用法給陸野講了一遍,陸野點點頭,想了想道:“能不能請小老板留一盒給我?我預付下定金。”

“嗯?”

“在我的幾個徒弟當中,小言陽平日裏說話最多,過幾日就是人世皇帝的登基大典,小言陽那日要念完整整三遍的主禱詞,我想這東西給他最合适。”

陸野說着,又沖蘇青崖擠了擠眼睛:“何況,我許久沒有見小言陽了,也要找個好由頭将他騙出來吶。”

蘇青崖:……白感動了,還以為老流氓終于做個人要給徒弟們弄點福利了。

兩人鬧了一陣,陸野也連忙将自己查到的東西給蘇青崖說了——蕭家成為家主已經有約莫八百多年,那顆柤生長要少不得兩千年,就算有天幹城聚靈的效果,也需得千年左右。

也便是說,在蕭家入住天幹城之前,那顆柤的種子就已經在地下生根發芽。

然後陸野也查探了那些鐵索,鐵索的年份算不上太久,根據上面蜉蝣植物來看,便是少說四五百年的樣子,而柤中的魔氣不像是有兩三千年的長久,應當是最近才進入其中的。

柤被魔氣侵蝕之後,就會開始吃人、吞噬周圍的有靈氣的物什,若是沒有喂食,那柤的生長又掙脫了鐵鏈的束縛,那麽就會從地底的池塘中生長出來,然後變成一顆真正吞噬人的魔樹。

如此,建立在上面的蕭家也會受到侵擾。

“我猜蕭敬之就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行為怪誕,做出那麽多無法讓人理解的事情來。”

“那他邀請林三式回來,看來還另有所謀。”蘇青崖點點頭,想起了蕭敬之那雙沒有一點兒光澤的眼睛,心裏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發涼:蕭敬之對外宣稱要邀請林三式回來,讓王少元絕望對他刀劍相向,然後又騙了王少元殺死自己,自己絕地重生,讓六壬盤現世,重新洗牌選六壬城主。

然而無論誰成為城主,只要不是他蕭敬之成為城主,那麽這個人就不會知道六壬城中有魔樹的存在。

柤的力量強大,又是在天幹城這樣的聚靈之地生長,必然在數百年內會從地面突破出來。那個時候,無論是誰當政在六壬城,作為城主的人和他的家族,都有責無旁貸的責任要祛除災厄。

偏偏九煞魔氣,是沒有人能夠徹底對抗的存在。

即便是陸野,貴為九天神祗的陸野,也只能想到同歸于盡這麽一個破方法。

蘇青崖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看着陸野面色漸漸陰沉了下來:“眼下只怕還是要阻止他們選城主,然後将蕭敬之的陰謀公之于衆。”

陸野點點頭,又有幾分猶豫:“我更想找到了蕭敬之再做決定,這個人陰險狡詐,他既然能夠知道林三式被我們所救,還知道了清溪谷所在——難保他不會算計到我們會查到蕭家地底的池塘中。”

若是他們也已經進入了蕭敬之的算計內,那是否之後他們的動作,也是蕭敬之的另一場陰謀。

被陸野的擔心弄得有些頭痛,蘇青崖搖了搖頭,扯了一下陸野的袖子,拿出那枚玲珑骰子:“你們神仙的事情真是麻煩又複雜,我們還是先去把這個東西還給小三式吧?”

看着那個本命靈器,陸野一愣,然後飛快地帶着蘇青崖回到了會場。

他們出現在林三式身旁,林三式看見了蘇青崖微微有些紅腫的嘴唇,還有陸野臉上異于往常的光芒,輕輕地扁了扁嘴角,然後開玩笑地看着兩人道:

“我還以為小師娘狠心,要讓我沒有靈器地被旁人暴揍一頓。”

蘇青崖連忙将那個骰子挂回到林三式的頸項上,林三式趁此機會,小聲地說:“小師娘,你也別慣着師父了,他這個人得寸進尺,他是上神不知道疲倦,你這肉體凡胎可經不住他的折騰。”

說完,他也顧不上蘇青崖瞬間漲紅的臉,就在沈家家主的叫喚下,上前進入了試煉。

陸野莫名其妙地看着蘇青崖給林三式挂個骰子的功夫就叫人給欺負紅了臉,他皺了皺眉湊過去:“那混小子說什麽了?”

蘇青崖卻沒有臉将剛才林三式說的那些不找邊際的話說一遍,他只是憤恨地看了看陸野,然後摸了摸自己确實有些紅腫的嘴唇,心裏氣狠狠——不知收斂的臭流氓!

林三式進入秘境之中,他的對手是一個普通的張姓少年,少年的修為境界沒有林三式高,但是少年卻有上三品的神器——玄天幡助陣。若真是比起來,林三式倒還真不算他的對手。

蘇青崖一直沒鬧明白林三式如今沒有了雙手要如何對敵,而後才發現林三式的玲珑骰子裏面有多少種樂器。

林家縱音律以對敵,只是林三式精通六壬和奇門遁甲而已。

玄天幡中封印了三種神獸,每一種都有着與洞虛期的修士一戰的可能性。只是少年人的靈力不足以将三只靈獸都給召喚出來,所以林三式同這個少年的戰鬥并不算難:

不過是時間而已。

林三式許是許久沒有對敵了,看見對手召喚出來的兇獸愣了一愣,然後才飛速後退着用玲珑骰子取出了一片樹葉含在口中,吹葉片以為音,在那兇獸撲殺過來的時候,醇厚的靈力灌注在音律之中就飄揚了出去。

兇獸似乎受到重創,暴怒起來,嘶吼着朝林三式撲過去。

林三式沒有雙手,只能動用更多的靈力躲避,一邊躲避一邊朝後退,用了一種靈動的步伐在沙丘之中閃轉騰挪,而旁邊林家的一位老人微微笑了笑:“家主這是在布陣。”

蘇青崖看不出來門道,但既然對方這樣說了,他也就漸漸放了心。

果然一開始看着那少年人占據優勢,可是等林三式悄悄躲避了片刻後,那沙丘仿佛是活了一樣,開始聽從林三式的音律移動,轉瞬中就将那兇獸給整個包裹在了其中。

兇獸幾擊不中,甚至連林三式的衣角都碰不到,在沙丘之中發出了一聲悲鳴後,終于頹然地消散而去。

少年人站在對面,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兇獸。

“你輸了,”林三式這樣說,他口中的樹葉也消失了,“我們出去吧。”

“我不出去!”那少年明明已經慘白了臉色,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聚齊了自己的靈力,似乎想要發揮出第二只靈獸,玄天幡獵獵滾動,第二只靈獸已經從中飛出來一半。

可是少年人的靈力明顯不足,唇角已經溢出了血跡。

“喂你——”林三式還想再勸,可是少年卻忽然暴漲了靈力,強行将那只靈獸逼了出來,靈獸在靈力不足的情況之下,變得異常兇悍,朝着根本沒有準備的林三式撲殺過去。

林三式連連後退,還是被那只鳥戳傷了肩頸。

肩膀上的鮮血流出來,外面的人都發出了一陣一陣的驚呼,而少年則是指揮着那只靈獸還想要再攻擊林三式,可是他自己卻在擡起玄天幡的時候,眼珠瞪得老大,然後整個人緩緩地往前一跪,跌倒在了黃沙之中。

靈獸也在他倒下的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林三式顧不上自己的傷勢,撲過去的時候,卻只看見了少年人不甘心的眼睛正在緩緩消失光澤。

“你、你引爆了自己的靈核?!”林三式不可置信地拽住了少年的胳膊:“你、你瘋了嗎?!”

“你……這個世家子弟,懂……什麽?”少年人諷刺地看着林三式,他還太年輕,根本不知道林三式就是創立了六壬城的人,他只當對方是個世家公子。

“你們……從出生起……就擁有了……極好的靈脈和修為,從不知道我們……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夠走到今天……”

“若剛才……”少年人癡癡地笑了起來:“剛才靈鵲成功殺了你,我……剜出你的靈核來,就算我自己引爆了靈核,我也……不會死。”

“可惜……”

少年人帶着哭哭笑笑的表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手中的玄天幡倒地,在沙丘中砸起了一片黃泥。而林三式則呆呆地看着面前鮮活的少年人,如同風化的沙一般,徹底消失了去。

根據規則,林三式被從秘境中傳送出來。

沈家家主面無表情地宣布:“這一局,林家林三式勝,請韓家和洛家家主上前——”

林三式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很快又被身後上來的人給推搡開,林家人則在慶祝着他的勝利,可是林三式倉皇無助的眼神,卻沒有幾個人瞧見。

蘇青崖戳了戳旁邊的陸野,陸野無奈只能将林三式拽回身邊:“現在你明白——為何當年我要阻止你了吧?”

“你精通奇門遁甲、精通數算,可是三式,你漏算了人心。”陸野難得正色,無奈地看着自己這個曾經離經叛道的徒弟:“人心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和看透的東西,何況是出生世家的子弟。”

六壬城,從一開始建立之初,就埋下了禍根,如今不過是開花結果了而已。

聽見陸野這麽說,林三式的眼珠子終于眨了兩下,他頗為丢人地沖着陸野跪下來,眼中甚至都有了淚水,他小聲地說了一句:“師父……是我錯了。”

雖說林家如今已經不再受人矚目,但是堂堂家主竟然沖一個不相幹的人磕頭!林家那群人很快就要圍上來找陸野理論,陸野丢不起這個人,連忙将林三式拽起來,惡狠狠地訓斥了一句:“臭小子!還不快起來!”

林三式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紅着臉擦幹淨眼淚躲到了一邊。

蘇青崖跟過去問了林三式,林三式也确實不知道六壬城地下有一株柤,但卻極認真按照陸野的要求在[世界]上給蘇青崖吹了一波彩虹屁,将那個他都還沒有吃到的金柤蜜餞給吹得天花亂墜。

只差沒說包治百病、延年益壽、枯骨生肉了。

蘇青崖一眼難盡地看着面前的林三式,終于忍無可忍地松了林三式一盒子金柤蜜餞,然後罵罵咧咧地回頭把始作俑者陸野給狠狠地削了一頓。

比試還在繼續,明顯沈家一枝獨秀,很快就壓制了所有對手,然後來到了林三式的跟前。

林三式也一直沒有輸,尤其是在聽蘇青崖說完了六壬城地下有魔氣和柤之後,更是鬥志萌生,一直都非常積極地在争鬥,于是最後便是剩下他同這位沈家家主。

“許久未見了,林家公子。”沈家家主意味深長地看了林三式一眼,然後伸出手來,恭恭敬敬地說:“前任城主大人請——”

林三式看着他那不懷好意的眼神,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陸野和蘇青崖,得到他們兩人肯定的眼神之後,才緩慢地跟着沈家家主進入到了秘境之中。

秘境中,沈家家主取出了自己的本命靈器,一只通體千百的毛筆。毛筆約莫一人小臂長短,他看了林三式一眼,然後便點墨出手,靈力彙聚墨意,奔馬而出,朝着林三式襲擊過去。

林三式胸口的玲珑骰子閃動,很快便有靈獸在林三式的身後出現,林三式同樣懂得禦獸之術,兩個人便是在衆人的注視下,在秘境之中對陣起來。

沈家家主勝在身上無病無災,且一直對付的都是靈力較為淺薄的人,如今算是養精蓄銳地和林三式拉開架勢地打了一場,蘇青崖擔憂,小聲問陸野:“小三式能成麽?”

陸野微笑:“別看他如今這個樣子,其實我對他真正放心的時候,也就只有如今。”

他這話說得拗口,可是蘇青崖聽懂了他的意思,也便跟着放心下來,他們剛才同林三式做了一個約定,讓林三式無論如何都要贏下這場比賽。六壬城是林三式建立的,不能因為下面的魔氣還有蕭敬之的陰謀毀去。

無論蕭敬之在算計什麽,眼下他們都處于被動。

倒不如順了蕭敬之的心意,讓林三式回來坐上了城主之位,然後再看下一步的打算。

看着林三式同沈家家主拼命,蘇青崖想了想,還是取出納戒給一個人發了一條傳訊,一杯待會兒的不時之需。

秘境中,沈家家主同林三式的戰争陷入了焦灼,沈家家主臉上也再也看不見剛才的那副悠然自得和自負,他瞪着林三式,額角悄悄滲出了不少汗漬——原以為這會是最簡單的一戰,卻沒有想到林三式的求勝心如此重。

林三式也算不上好過,他的玲珑骰子上已經出現了細碎的裂紋,若非是憑借着強大的求生意志和剛才陸野、蘇青崖的鼓勵,以他的性子,只怕早就擺下陣來。

他們兩人都是洞虛期的修為,他勝在靈力醇厚、金丹品級較高,而沈家家主則勝在了招式靈活多變,時間消耗越多,對林三式其實越不利。

林三式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咬牙在撐着,他深知沈家家主的性格,此人剛愎自用、自視甚高,從來都是欺善怕惡的小人嘴臉,又沒有蕭敬之的狠辣,所以時至今日也不過只是個家主的模樣。

相較林三式的穩重,沈家家主便越來越着急,他沒有想到和林三式的戰争會持續那麽長的時間,原以為很好對付的對手,卻發現林三式的招法根本層出不窮。

越看林三式沉着,沈家家主的心裏也就越慌,總覺得對方還有什麽後手。

如此,他在心煩意亂的時候,終于不慎踩入了林三式早就布好的大陣之中,腳底下沙丘一軟,他便知道不好——中了林三式的計,林三式見對方中招,也毫不留情地拉起了陣型。

他在外頭掠陣,而裏面的沈家家主卻沒有辦法破陣而出。

掙紮了一會兒,沈家家主頹然放棄:“我認輸。”

而在秘境之外,林家的衆人歡呼起,他們知道屬于他們林家的時代又要重新降臨。

兩人從秘境中傳出,天空中在閃光的六壬盤也緩緩地降落來到了林三式的面前,林三式眼神複雜地看着那枚小小的木質鑰匙,想起了自己當年創建六壬城的時候的心思,也只好苦笑了一聲。

然後他雙腿一軟,直接撲倒了下去。

“家主?!”

“城主?!”

林家人紛紛急匆匆趕過去,還沒有湊近跟前,就被一個少年擋住,那個少年背着一個藥筐,面上的表情恭恭敬敬,說話卻吞吞吐吐:“諸位,還是要請你們讓、讓寰哥救治。”

他說是寰哥,可是林家人明明看見那個出現在林三式身邊的是一個穿着輕水羅衫的“女子”。

“怎麽才來,”蘇青崖看了一眼那個站在前面的小哥,然後越過他走到那“女子”面前:“若是小三式出了什麽差池,我可是要‘醫鬧’的。”

“你現在就不算醫鬧嗎?”穿着裙子的人開口,驚得周圍一群人後退了一步。

他自然就是熱愛女裝的藥王谷醫修楊玉寰,楊玉寰沒好氣地給林三式喂下了幾枚丹藥,然後翻出自己的納戒瞪着蘇青崖:“你現下就不算無理取鬧嗎我的小蘇老板?”

“我同這個林三式有什麽關系,不就是告訴了你一個消息,從此就被你賴上了!”

“什麽人是從我這裏帶走的,出了問題就要我負責,我藥王谷又不是販賣青銅鼎的,還要保修嗎?!這樣算來難道從我這裏出去的病人,被仇家捅死了,我還要去給他複仇嗎?!”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楊玉寰氣急敗壞,恨不得打蘇青崖一頓。

但是站在蘇青崖身後的陸野明明白白用眼神告訴了楊玉寰這方法不可行,無可奈何,楊玉寰只能帶着蕭九臣不遠萬裏來到了六壬城,然後任勞任怨地替林三式診療——這人也算是胡來,沒有了雙手還這樣拼命。

煩躁地替林三式收拾完了一切,楊玉寰也顧不上衆人或審視或驚訝的目光,沖蘇青崖伸出了手:

“診金十枚上品靈石,概不賒賬謝謝。”

蘇青崖則是毫無心理壓力地一讓,将林家人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楊玉寰的眼中。

林家剛才聽着蘇青崖同楊玉寰的對話,又結合楊玉寰這身行頭,算是猜出來了他的身份。家裏的老人們雖然不算太情願,但是為了林三式,又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還是咬牙給了診金。

而楊玉寰不愧是醫稱國手,天下唯一一個洞虛期的醫修,林三式很快醒了過來,看着眼前女裝的楊玉寰還有蘇青崖,好一半天才鬧明白發生了什麽。

林家衆人正在高興,準備去他們已經變窄、變小的宅院裏面收拾東西,歡天喜地開始準備去入住六壬城。

而沈家、葉家、白家則是意興闌珊地準備離開,這個時候,蘇青崖才注意到,蕭家早早就離開了——不知道是故意,還只是因為他們臨時選出來的家主,不能夠對抗那些強大的對手。

正在這個時候,六壬城的地下忽然震動了一下

然後在衆人還在懷疑剛才是地震還是幻覺的時候,劇烈的震顫感就從腳底下傳來,然後便是房屋和建築被那震顫感撕裂的聲音,白色的牆壁從中間裂開,而原本漂亮精致的天幹城也從中開始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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