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象蛇淳熬

南方大荒中有樹, 名曰柤。兩千歲作花, 九千歲作實。花色紫, 皮如桂,理如甘草,葉長七尺有餘。高數百丈, 可遮天蔽日, 食之壽萬千歲。

錦州大陸的修士們多半沒有見過柤,可是他們在各種各樣記載着當年神跡的書志上見過,柤并非是兇靈,反而是一種神木, 衆人都想要追求尋找的東西,畢竟食之可以增加壽元。

然而,現在這棵驟然出現的上古神木, 竟然帶着濃烈的黑氣開始吞噬修士和靈氣。

而且,這棵柤樹位于六壬城天幹城的正中心,彙集四面八方的靈氣。在靈氣的滋養之下, 這棵樹正在以目所能見的告訴生長,轉眼間就達到了數百丈的高度, 葉冠向四面八方舒展, 幾乎要遮蔽了六壬城的整片天宇。

修士們慌亂逃竄, 又不敢禦劍而行。

柤樹強大的吸力會将靠近它的修士極快地包裹進去吞噬,而在地面上則聚集了無數的六壬城百姓, 他們沒有修為靈力, 只知道一股腦地往前跑, 不少老弱婦孺們被推到一邊,哭聲、尖叫聲混合着柤樹咀嚼人骨發出的咔嚓聲,瞬間将原本繁華富庶的六壬城變成了人間地獄。

陸野帶着蘇青崖後撤,林三式卻在跑了一段距離之後,有些猶疑地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柤。

他建立六壬城的時候,城池底下有些什麽他是十分明白的。或許會被旁人說愚鈍,但林三式當年為了聚起這個聚靈大陣,将平原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看。五行相生相克,若土地之下還有水流和鐵板,便會生變端。

林三式記得自己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柤,或者柤的種子。

但是偏偏這棵樹如此快地從六壬城的地底生長出來,還帶着魔氣,幾乎要将他自己的全部心血吞噬下去。林三式愣了片刻,轉眼就被那柤的樹葉給遮蔽了頭頂,然後巨大的葉片垂落下來,堪堪就要将他吞噬。

正在林三式恍惚的時候,那葉片突然被人從外頭割裂,沈家家主手持一柄長劍,氣喘籲籲地看着林三式,惡狠狠地瞪着他道:“林三式!你是傻了麽?!竟然讓這蠢物欺人?還不快點跟我走?!”

說着,沈家家主拉了林三式一把,将人從那種出神之狀給拽了回來。

林三式回神,看見沈家家主的臉忽然有點驚訝,他讷讷開口:“你……”

“我什麽我,我雖然看不慣你那副做派,但是到底你才是我們剛剛選出來的城主,大難臨頭,你再出點什麽差池,難道是要我們沈家來善後嗎?!”沈家家主一面拉着林三式跑,一邊狠狠地咒罵:“你想得倒是美。”

林三式一愣,然後看着對方那陰狠卻擔憂的眉眼,嘴角微微一翹。

然後他點了點頭,小聲道了謝,也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靈器開始防禦,并幫助着那些沒有修為的普通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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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當前,原本各自為政的五大家族,如今竟然被逼出了一份默契,他們雖然對林家和林三式頗有微詞,但是此刻卻齊力一心地幫助着林家和六壬城的百姓。

原本修士修道,修的就是心,不求獨霸天下,卻要有一份仁愛的赤子之心。

陸野回頭看了一眼林三式和那極大家族的人,嘴角不經意地閃過了一絲兒微笑。然後他率先帶着蘇青崖離開了六壬城,将他放在了距離六壬城還有數百丈的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上。

“鳳凰才栖梧桐,”蘇青崖笑着攀住了旁邊的樹幹:“怎麽選這裏?”

“這裏安全,”陸野回頭看了一看那個還在生長的柤,回頭輕輕地在蘇青崖的唇邊啄吻了一下,壞笑道:“而且梧桐樹樹冠茂密、此棵梧桐又是百歲樹齡,身量高大,既可藏嬌,又可供嬌妻遠眺觀戰……”

“去你的——!”蘇青崖惡狠狠地推了陸野一把,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陸野沒有被推下去,而是立刻懸浮在了半空中,他哈哈大笑,又将手中的一包五香瓜子遞給了蘇青崖,然後自己一轉頭,淩冽的目光直接看向了那在空中無盡生長的柤。

魔氣以靈氣為養,最要緊便是讓那些修士盡快出來,然後破了六壬城的聚靈大陣。

只是六壬城為林三式的心血,陸野不知道林三式如何打算,只能先一步步來。陸野沒有即刻回到六壬城附近,而是在距離六壬城不遠的地方召喚出了一個琉璃盞。

琉璃盞的杯壁上雕刻着兩條蟠龍紋飾,下面的底座則是九葉蓮花的模樣。

陸野催動靈力,那只琉璃盞逐漸變得巨大,然後飛向了六壬城的上空,在最後一個人逃離出六壬城的時候,陸野眯起眼睛來翻動了一下手腕,那琉璃盞倒扣下來,将整個六壬城包含那株柤,都給整個封死在了其中。

魔氣瞬間被鎮住,但卻激發了極大的憤怒,大地劇烈地震顫了兩下,琉璃盞內發出了嗡嗡的低鳴,如同悶聲雷點,重重地敲打在每個人的內心。

似是沒有想到陸野會出手相助,林三式張了張嘴巴,呆愣愣地看着陸野。

而站在林三式身邊的沈家家主,則是更加震驚地看着眼前的琉璃盞喃喃自語:“涿野之中有北林,形貌昳麗而身長八尺,創九天十地錦州大陸,縱橫天下以為神君……”

林三式捂臉:師父,你這是掉馬了啊……

而除了沈家家主,六壬城中少有的幾個老人,臉上也紛紛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他們瞧着那只菩提琉璃盞,只是呆愣了片刻,便紛紛對着琉璃盞的方向磕頭拜下去:“神跡,這是神跡!”

林三式:……

陸野遠遠站在梧桐樹下,遙遙看着林三式淡淡一笑,然後轉瞬來到了衆人面前。

那也是蘇青崖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陸野:只見眼前的陸野長發披肩,頭頂簪束了一只九翼銀蛇冠,銀白色的閃光的蛇尾直沖天際,他通體穿着素黑色的長袍,袍子上卻又有繁複的銀白色紋絡。

一對流雲廣袖長長地下垂到地面上,不知用什麽材質做成的暗繡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了淡淡的光暈。

而他的腳上,則是一雙非常講究的流雲靴,靴子通體淺白,暗金的紋絡又将鞋面上的流雲給描摹得更加尊貴富庶。明明不過是簡單的富貴公子的打扮,卻叫陸野穿出了一種貴重和不容侵犯的神威來。

看着陸野腰間緊緊系着的腰帶還有下垂的兩個香囊、一個玉佩,蘇青崖暗暗吐槽“魔君孤鴻”的審美情趣——不喜歡系的腰帶,還有成日裏松松垮垮露出半個胸膛的樣子。

作為九天大陸的神祗,陸野自從以北林君的身份現世後,他的周身就有淺白色的靈光在浮動。

就算是其他不知道此人是誰的,看見了靈光也多半明白了他的身份。尤其是六壬城中那些百姓,他們紛紛将陸野當成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過來對着陸野哭訴祈福,只想要求一份安穩的人生。

“諸位先起來吧——”陸野緩緩地開口,或者應當說是北林神君,與傳說中不同,這位明明被整個錦州大陸說得“皮天皮地”的人,聲音卻尤見其穩重,聽着讓人放心。

“六壬城的事情會解決的,但不會很快,諸位可以暫且到附近的村落暫避,各個家族中洞虛期以下的修士都帶着附近的百姓們離開,看顧好他們的安危,待危機解除再回來。”

“洞虛期?!”白氏家主首先一個站起來,姑娘雖然受了傷,可是依舊是滿臉的驚恐:“六壬城中洞虛期的修士只有林三式和沈家家主!”

女子驚懼不安地看着這位降臨的上神:“那是!那是……”想到了什麽,白家的家主頓了頓扣,然後她嘶啞着嗓音看着陸野:“您……您一定是在開玩笑!”

贊許地看着白家家主一眼,陸野感激她在如此震驚的情況下,還能夠保存有一絲理智,沒有說出魔氣的事情。九煞魔氣外洩,這對于整個錦州大陸而言,将會是一種無言的恐慌。

若這種恐慌在仙道中蔓延,沒有人能夠保證将來會發生什麽。

人心從來難以捉摸,若仙道式微,誰能保證魔道不重新卷土重來。

“既然白姑娘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麽,”陸野依舊是那副悠然的态度:“就該知道我的決定并無錯處,若非洞虛期,便不足以對抗這樣的兇木。”

白家家主張了張口,終于忍了下去,她惡狠狠地擦了擦臉,便吩咐白家人去将附近的百姓帶走。

而其他幾個家主,也有樣學樣地帶着家人離開。

最後,只剩下了沈家家主、林三式還有陸野站在那六壬城外,看着被琉璃盞禁锢卻始終在掙紮着想要出來的柤,陸野沉默着沒有說話,似乎在等林三式的決定。

任是誰都明白,作為創世神的北林神君,對于這樣的一個小東西是很好收拾的,尤其是在柤和它體內的魔氣已經被琉璃盞封住的情況下,但,那是林三式的心血,曾經情願叛逃出師門,也要創立和守護的東西。

沈家家主也很矛盾,他作為幾大家族的代表留下來,雖然沈家也并非只有在六壬城中才有宅院,他們世家子弟,出世入世極其方便,就算是六壬城徹底毀滅,他們也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但是,但是對待這個自己居住了上百年的地方,沈家家主不能說沒有感情。

可是,他卻也沒有其他理由能夠為了以及私欲留下這座城池。

“師父,”林三式猶豫了很久開口:“……毀了它吧,雖然我當年耗費了不少心血來建立六壬城,但死物不比人重要,而且——而且我已經不再糾結于天命了。”

聽見了這樣的答案,陸野點點頭,知道林三式已經下定了決心,然後陸野後退了幾步,倒扣的琉璃盞中開始傾瀉下醇厚的靈力,那株柤像是受到了什麽重擊,不堪地劇烈掙紮起來。

黑色的魔氣很快從柤的內部崩裂出來,在接觸到陸野那醇厚的靈力之時,黑色的魔氣發出了一聲如同被燙傷的“呲”聲,然後濃郁的黑氣從柤的內部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像是要同陸野輸死一戰似的。

沈家家主有一瞬間的擔憂,畢竟魔氣吞噬的能力他也是有所耳聞。

若是陸野的能力不足以對抗魔氣,那魔氣吞噬的就是錦州大陸上唯一的神明,這一點讓沈家家主忍不住地打了個寒噤,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見旁邊的林三式說:“勞煩您,幫我個忙。”

沈家家主回頭,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林三式已經祭出了他自己的玲珑骰子與六壬盤,只是林三式已經沒有了雙手,沒辦法同時操控兩樣東西。

“煩您幫我啓動六壬盤——”林三式說着,自己卻将靈力灌注到了玲珑骰子之中,那玲珑骰子之中不僅僅有六壬、奇門遁甲之術,還有林三式自己珍藏的許多東西。

玲珑骰子就是林三式的“納戒”,他沒有了雙手,自然是什麽東西都藏在裏面。

沈家家主幫忙開啓了六壬盤,被琉璃盞扣住的天幹城忽然開始轉動起來,那些已經被柤的生長擠壓成碎片的斷壁殘垣竟然還可以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轉動,沈家家主也不由得驚訝于林三式當年心思的奇巧。

六壬城的聚靈效果來自于林三式當年的布局,城內的地形其實也只有林三式本人最為了解。

如今他逆轉六壬盤,将城內彙聚起來的靈器全部散出去,那柤也由此迅速地衰敗下去,魔氣沒有太多的意識,但是也意識到大難臨頭、事情不對,掙紮和抵抗的力量更加嚴峻。

“……不自量力。”陸野難得動怒,他手指微微一動,淺白色的靈光很快就将那株柤所在的地方淹沒。

琉璃盞被白色的靈光充盈,而林三式也趁此機會徹底地毀掉了整座六壬城——曾經巍峨的建築如今變成緩緩降落的斷壁殘垣,曾經的繁華,也不複存在。

正如當年他窺探天道,看見的自己的宿命一樣,他終于是孤身一人,親手毀掉了自己最愛的東西。

一如葉娘,一如這座六壬城。

曾經林三式不懂北林為何空有神力,卻不願意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如今卻有些明白了——很多事情,一早就是被注定好的,就算有在強大的創世能力,也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這邊戰事焦灼,那邊的蘇青崖坐在梧桐木上卻在認真地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只肥大的公雞。

這只公雞通體紅色,紅色的羽毛上卻又有五彩紋絡,脖子上一圈藍翎,正在用它黑色的小眼睛看着蘇青崖。此“雞”能飛,而且鳴叫聲不如一般的鳥禽,蘇青崖猜測此物應當是個什麽神鳥。

“喂,”蘇青崖看着那只“公雞”眨了眨眼睛:“你好不好吃?”

“公雞”:……

蘇青崖微微一笑,然後轉頭看向了陸野還有林三式他們,想到之後重建六壬城又有一會兒的功夫,他怕是沒有機會回到清溪谷之中,用納戒給童小梁發過去了傳訊,要他帶上自己需要的東西過來。

童小梁憋在家裏久了,自然也很快就帶着蘇青崖要的東西過來。

蘇青崖要了稻米,要了蒸煮米飯的鍋子,還要了自己用順手的幾樣炊具和配料,讓童小梁将他從梧桐樹上放下來,順便抓了那只受驚的“大公雞”,然後動作利落地将公雞宰殺,然後炖上了雞湯。

等陸野、林三式等人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蘇青崖在梧桐樹下擺開了架勢,幾口大鍋都冒着熱氣,而蘇青崖在案板上認真地剁着什麽東西,那香味飄香四溢,方圓四五尺都可以聞到香氣。

沈家家主只見此人跟在陸野身邊,又看他沒有修為本沒有注意。

但是一看他這拉開架勢做菜的樣子,沈家家主或多或少都猜出來了這是那個青崖小館的主人。

蘇青崖揚了揚手,沖他們招手:“過來吃雞肉淳熬,小梁好不容易幫我逮住了一只不錯的雞,雖然公雞肉不算是那麽好吃,但在這種時候也算是不容易了。”

淳熬是八珍之一,歷史悠久到可以上溯到周王朝時期。

說白了淳熬就是蓋澆飯,在米飯上澆上肉醬的吃法。但是當時肉類少,便只有王公貴族才可以吃上這樣靡費的東西,蘇青崖分給林三式、沈家家主還有陸野一人一份。

童小梁的早早就被他吃完,小孩還十分激動地對着陸野他們說了那只“公雞”的難抓,卻沒有想到在聽完了童小梁的敘述之後,陸野只是高深莫測地轉過頭去,卻沒讓蘇青崖忽略他嘴角的忍不住的笑意。

而旁邊的林三式和沈家家主卻沒有那麽好的涵養,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這是象蛇?!”

“……我們吃了,代表蕭家家徽的……神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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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崖:……吃都吃了。

陸野:尋常操作罷遼。

林三式:大佬,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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