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月亮的夜晚 (2-8)

夜色濃稠,身後的城市燈火漸熄,郊區本該是寂靜無人的荒廢工廠,一行人正在悄然靠近。

走山熱電廠的高大煙囪在夜色中孤獨地樹立着,今夜是個陰天,月亮朦胧地隐在薄雲之後。邊堯、褚懷星、我以及褚家的好幾十號人,就這樣潛入了這個最有可能關押着大量動物的地方。

褚家哥哥原本只是想給弟弟派幾個幫手,誰知一聽說是要去解救自己的同伴,最後竟跟來了這麽多人 —— 他們之中有曾經流浪街頭的野狗,有栖息地越來越狹窄的野狼,曾在人類手中失去同伴親人的不在少數。我們将車停在半公裏之外,踏着沾滿夜間露水的雜草一路來到工廠門外。

這廠房外部還圈了很大一片地,大概是之前準備拆遷是地産商圍起來的,同行的其中一人上前用鐵鉗将鐵絲網的剪開了一個角落,褚懷星第一個貓着腰鑽了進去。

“喂,等等,”我拉住邊堯的胳膊,他身後的人已經一個接一個從缺口魚貫而入,“我還是覺得應該報警。”

“哦,你去吧。”邊堯冷淡道。

“喂,等等我啊,”我用氣音喊他,“沒有證據也可以舉報啊,給警方提供線索。而且咱們接到的委托不就是查明狗為什麽突然發狂嗎,答案已經有了,就是那種麻醉藥物……”

“這對于你來說也許是答案,但與我而言并不是解決方法,”邊堯打斷我,“知道了這個又能怎麽樣,你準備怎麽給委托人解釋這一切?又準備去哪裏得到這個藥的抛灑範圍、來源渠道和樣本?你要跟過來就趕緊的,不然現在就回家,反正等會兒的事情也不需要你。”

說罷他也進到了鐵絲網的那一頭,我咬了咬牙,還是追了上去。

褚懷星在高牆前停了片刻,回頭張望了一下,問道:“攝像頭?”

邊堯的雙眼金光一閃,瞳仁縮成細細的豎線,掃試了一圈,說:“沒有。”

聞言一行人立刻宛如跑酷般地輕松翻上牆頭,一個用來防賊的玻璃碎片都沒碰到。我從小到大體育課成績也算不錯了,翻牆逃課的事也不是沒幹過,但依舊是被邊堯連拉帶拽地才勉強上得了這麽高的一堵牆。

在我十分不優雅并且險些把邊堯壓扁的落地後,我們倆已經落後大部隊一段距離。環顧四周,能看出這個廠昔日的規模不算小,光是停車場就有上千坪,黯淡的月光打在蒙塵的厚玻璃窗上,完全看不出裏面有人沒人。

而打頭陣的幾條狗已經撬開了鐵門,我心髒越跳越快——這可不是在靈域中戰鬥,而是在現實中真刀真槍地潛入一個犯罪團夥的窩點啊!我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跟着進門,卻被邊堯擡手攔下。他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幾秒後,一道黑影竄進了警衛室,手腳十分麻利地放倒了正在看電視的門衛,

剛走入那棟建築裏,一股難聞的氣味便撲面而來,嗅覺最靈敏的褚懷星首當其沖。他捂着鼻子皺着眉頭,站在警衛室裏看着閉路電視上的監控畫面,敲了敲其中一處,揮手道:“這邊。”

犬類的嗅覺和聽力都大大地在我之上,而邊堯也是一個夜間捕食的動物,只有我在這漆黑一片的工廠裏行動困難。我遠遠吊在這一大隊人的最尾端,順着長長的走廊七拐八繞,想要完全不弄出聲音相當困難——地上盡都是剝落的牆皮和垃圾。但很快,我的耳朵也能捕捉到一些異樣的聲音,而每拐過一道彎,這聲音就越來越清晰——各類動物的吠叫聲絡繹不絕,伴随着金屬互相碰撞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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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邊堯忽然回手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聲音即刻在我腦中響起:“有五個人,你別動。”

我驚了一下,無聲地問他:“在靈域外面也能這樣交流?”

邊堯回答:“只有進行肢體碰觸的時候。”說完他就松開了我的手腕,而最前頭的褚懷星已經一腳踹進了原來的工人休息室。

我:“!!!”

“不管他們,我們繼續。”邊堯說。

我一臉懵逼地看着屋裏打作一團的衆人,還是選擇跟在了邊堯身後繼續前進。

他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不久後我們終于來到了工廠的主車間——這裏大概原本是用于組裝部件的流水線所在地,如今機器全都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個層層摞摞的籠子,在月光下鬼影幢幢。

“這麽多!”我震驚了。

我向前走了幾步——有些籠子是空的,但大部分都裝着動物。有躁郁的、一直抓咬籠子的狗,有所在角落蜷成一團的貓,有奄奄一息趴着的蟒蛇蜥蜴,五彩斑斓的鳥類數量尤其多,空氣中全都是動物的體味以及排洩物的味道。

邊堯走到一條巨蟒前面,手指頭伸進籠子動了動,說:“這不是黃金蟒,是白化緬甸蟒。”

我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這組織的規模遠超我想象。

那蟒蛇的頭動了一下,吐着信子靠了過來,我說:“這要怎麽辦?數量太多了,救出去之後,就算是褚懷星他們家也安置不下啊。”

邊堯順着籠子一邊巡視一邊走,忽然,他“啪嗒”一聲剪開了其中一個籠子的鎖,裏頭的赤狐即刻跳了出來。它幾步跑到月光下,回頭對邊堯點了一點頭,說:“謝了。”

“狐貍說話了!”我受到不小的驚吓,叫出聲來。

那狐貍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一溜煙鑽進牆角的陰影裏跑了。

邊堯快步在前面走着,又接二連三打開好幾個籠子,裏面被放出的動物類型千奇百怪,全都和他道了謝。

我也回過味兒來,追上他問:“這就是為什麽你不讓我先報警?因為裏面夾雜着一些,像你們一樣的……”

“他們雖然可能還不能完全作為人類的形态融入社會,但已經能夠自己找到去處了。要是被猴子警方救出去,放歸野外也就算了,萬一又進了動物園豈不是烏龍一場。”

“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啊。”我埋怨道。

邊堯回頭看我一眼,說:“我為什麽要跟你解釋任何事?”

聞言我由得一愣,往常他也經常說類似的話,我也就嘻嘻哈哈地“你這個人就是傲嬌”也就過了。可是這一刻,我忽然産生了一絲孤獨的感覺——說到底我只是個“猴子”,即使平時總是一起行動,但其實邊堯自始至終既不期待于我這裏得什麽理解,也從不認同作為“隊友”的我。

“邊堯,”我出聲喊他,“你以前也曾有過一個夥伴?可你之前說你體質特殊,從來沒有結下過靈契。”

邊堯身形頓了頓,說:“有過一個一起訓練的人,但是最後并沒有和他結下靈契的。”

我問:“為什麽?”

邊堯回頭看我,黑暗中,他黃色的眼睛尤其明亮,但卻不帶一絲溫度。

“不管你的事。”他冷冷道。

“別動!”我身後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手中舉着一只麻醉槍對着我:“你是什麽人?手舉起來,舉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我将手舉過頭,再緩緩地轉過身來,餘光瞥到剛才邊堯所站的籠子陰影下已經沒人了。

“就這一個?還有的呢?”門口又跑來一個男人,問他的同伴道:“老六他們沒音兒了,對講機那頭一直沒反應。”

“去看看,傑哥那邊呢?”那人問。

“傑哥和耗子去三樓了。”

還有至少四個人,我心裏盤算着——本以為這裏半夜守着的人應該不多的。突然,他們倆的神色都變了,我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向角落——那裏顯出一個龐大修長的身影,我定睛一看,一只花豹走了出來。

這是邊堯放出來的?我緊張萬分,那兩個人麻醉槍口瞬間又對準了花豹。而就在他們被分散注意力的這一刻,門口沖進一道白色的閃電——近兩米長的北極狼将其中一個男人撲到在地,我連忙一矮身跑到一邊,将旁邊一摞四層的空籠子全部推倒,砸在避不及防的另一個人身上。

他抱着頭躲閃不及,還是跌倒了,麻醉槍也從手中脫離,我連忙将之一腳踹開。麻醉槍打着旋兒滑出幾米,被邊堯一腳踩住。

他彎腰将槍拾起來,用紙巾包了幾圈後丢進一個塑料袋裏,與此同時,窗外忽然紅光閃爍,警笛長鳴,屋內幾個人同時愣住了。

邊堯上前一把揪住白狼的後脖子說:“走了,警察來了。”

“分開走!”褚懷星說,同行的狗們瞬間化作原型潛入了夜色。而褚懷星這樣不管是人形還是動物形态都過于搶眼的,只能和我們一起——打車。

于是在一個小時之後,也就是淩晨三點半的此刻——在我家狹窄的客廳裏,坐着我,褚懷星,邊堯和一只小小的……薮貓。

“怎麽辦啊!這家夥什麽時候鑽到我帽子裏來的!一個沒留神就給帶回來了,這玩兒不能養啊!”我撓頭大叫。

邊堯說:“它只是現在有點虛弱,無法變成人形罷了。這只已經開靈識了,它既然選擇跟着你,你就随便分它一點吃的呗,痊愈恢複之後它自然會離開的。”

我低頭看着那只小貓,好奇道:“你的意思是,它和你們一樣也是有人形的?”

“嗯,所以你把它當人正常對待就好。”

褚懷星也低着頭打量薮貓,他和貓科動物不對付的天性被激活了,半趴半跪在地上:“吼——吼——”

“你幹嘛啊!他那麽小只,而且還受傷了!”我把他的臉推到一邊,“話說,你怎麽也跟着我回來了啊?”

“你家離得近嘛,”他大言不慚地回答,“好困啊,再回家都不知道幾點了。”

小薮貓前爪搭上我的膝蓋,好奇地聞了聞我,然後踩着我的大腿走了兩圈。它的耳朵不成比例得大,耳朵尖一圈黑毛,臉圓乎乎的,卻少年老成地有兩道豹類動物通用的法令紋,看起來怪萌的。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胸前的毛,手感軟軟乎乎又溫暖。

“喂,我想要洗澡。”褚懷星說。

我揮揮手道:“去呗,浴室在那邊,洗衣機上的幹毛巾你都可以用。”

“啊……好累,不管了,你要住在這裏就住吧,不要被房東發現就行了。”我伸了個懶腰攤在地上,小薮貓跳到我身上一頓踩奶,我感慨道:“難道我要變成一個有貓之人了嗎?”

“它不是寵物,是室友。”邊堯懶洋洋地說,“對了,明天記得提醒我給你拿個東西。”

“什麽東西?”我問。

“床單被罩……”邊堯說,“放心,我洗幹淨了,你不要的話我就拿去扔了。”

“哈哈哈哈哈,我要我要,高級絲綢呢!”我大笑起來,小薮貓都被我抖了下來。

笑過之後我閉上眼睛,幾乎已經要睡着,邊堯忽然又開口道:“之前,我說不管你的事,不是那個意思……總之,我态度不好,對不起了。”

聞言,我的睡意一掃而空,睜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我撐起身子擡頭看他——這個狡猾的家夥已經變成了蛇的形态,完全瞧不出是什麽表情。

這人也不算那麽別扭嘛,我心裏想。

浴室門開,褚懷星也洗好澡出來了——濕漉漉的白狼一甩水,全屋子都跟着遭了殃。

邊堯:“喂!”

褚懷星跑到蛇臉上,幼稚地又抖了一次毛。

“我給你一口你信不信!”

“來啊來啊!”

我頭痛道:“好了好了,你們每天吵不累嗎。還有你,地毯都濕了,你過來我給你吹一下吧。”我以前最喜歡給我家的狗吹毛了。

褚懷星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跑進了浴室,回來的時候嘴裏叼了一個吹風機,電線長長地拖在身後。我趁着給他吹風的機會,狠狠地撸了一把狗頭,犬科動物臉上的痛覺神經好像特別遲鈍,他被我揉來揉去完全沒感覺,閉着眼睛享受暖風。

不出片刻,大白狗——是大白狼的毛發就變得香噴噴又蓬松,好像一條薩摩耶。

我收好吹風機走回客廳的時候,邊堯已經快睡着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神似一條綠色的尺子。褚懷星正圍着小薮貓蹦蹦跳跳地轉圈,時不時用鼻子拱它一下,我看着他垂在後腿的巨大毛尾巴,心想“大尾巴狼”這個詞真是沒錯。

我擡頭看了一眼窗戶——墨藍色的天際已經開始微微泛白,窗戶上反射的屋內的情景——暖黃的燈光讓人心情放松,而我赫然是整間屋子裏唯一的一個人類。

雖然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

《沒有月亮的夜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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