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浮光躍金的春景 (8-5)

比賽結束之後,我們剛把防具脫掉收拾好走出場館,便被熱情的同學團團圍住。不止有大一的學生,還有不少高年級,大多是兩位學長的朋友,将我們幾人沖散開來。

“咱們居然有劍道社!關鍵居然這麽牛逼!”

“你怎麽這麽廢物,不就是吃壞肚子了嗎哈哈哈?還不跪謝你隊友!”

“對方輸了時那個表情你們看見了嗎?太精彩了哈哈哈!”

我感到有人重重地拍了拍我肩膀:“小鄒可以啊,你們怎麽平時都不吭聲啊,也太深藏功與名了吧。”

我遙遙望去,鄭琰和邊堯被拱走了,好多人圍在邊堯身邊——他幫自己班的籃球賽取得晉級不說,劍道社也這麽出風頭,原本沒存在感的小蛇一瞬間萬衆矚目。我原本是最喜歡看邊堯發光發熱的,直到他離我越來越遠。他們班那個喜歡他的妹子也在,臉紅紅的,很為他高興的樣子,一向不好意思直接上去和邊堯說話的她趁着大家熱情高漲,也大膽地遞出自己準備好的能量飲料。

邊堯低頭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一秒什麽,而後接過她手中的水,微微點了點頭致謝。

妹子受寵若驚,甚至忘記掩藏自己喜悅的表情,很快又被其他同學擋開了。

鄭琰還是一貫的好脾氣,在人群中笑嘻嘻的,卻忽然轉過臉來,和望向那邊的我對上視線。他露出一個微微有點擔心的目光,我一瞬間明白過來,堆出一個笑,用口型對他示意我沒事。

我随口編了個理由脫離人群,一個人在學校裏瞎逛,陽光依舊很好,我卻有點魂不守舍。運動會期間內我報名的項目已經全部完成,劍道和籃球的後續比賽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擇日舉行,我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後,在一個小賣部外面看見被一群姑娘團團圍住的薮貓。

我:“……”

“小帥哥,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啊?”

“是轉學生嗎?”

“你是哪國人啊?是混血吧。”

薮貓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卷着金毛尾端繞圈圈,拽拽地東張西望,瞧見我後,他便推開姑娘們徑直朝我走來。

“你們去哪裏啦?”他有些埋怨,“我都餓了。”

我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半了,貓早上就喝了半杯牛奶,是該餓了,怪不得在小賣部外面打轉。可惜他身上沒錢,平時做貓形态時,都靠賣萌騙吃騙喝,現在……

現在估計也可以騙吃騙喝。

他完全無視了一大群追着他查戶口的姑娘,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像個只有饑餓之後才會黏主人撒嬌的貓:“我想吃魚了,帶我去吃魚吧。”

“你你你……”我抽出胳膊,不适應地抖了一下。我現在已經能麻痹自己,看着貓形态的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人型的樣子,但是就這麽大一個人杵在我面前,我覺得太陽穴一陣抽抽。

好在薮貓并不覺得有什麽,跟在我身邊溜達,注意力一會兒被蝴蝶小鳥帶走,一會兒又嚷嚷着要吃魚。我将他帶到餐廳二樓,迎面就看見鄭琰邊堯他們班的同學坐了一大桌。

我回頭小聲道:“我們換個地方坐吧。”

“為啥?不和蛇坐嗎?”他張望了一下,抖了抖耳朵,“哦,又有狗啊。”

倒也不是因為這個啦……這時我已經聽見鄭琰喊我道:“小鄒,過來坐啊!”

于是在大家震驚和疑惑的目光中,我帶着薮貓坐下了。

桌上一時間沒人吃飯也沒人說話,簡直就是昨天褚懷星加入我們時的場景重演。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張口的時候大腦還一片空白,于是嘴巴自顧自地說道:“其實他是……我……表弟……”

我的聲音由于心虛而越來越小,大家看着完全和我不是一個物種的薮貓,無語道:“聽聽你自己說的話,你自己覺得有人信嗎?”

我:“呃……其實他……真是我弟弟,是我爸媽收養的……留學生,在我家借宿。”

大家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你已經前言不搭後語了。”

一個女生同情道:“算了算了,看人家鄒初陽就是不會撒謊,是好男人。”

我捂住臉。

她又問:“這位小哥叫什麽名字啊?”

我一時間卡殼了,她有些納悶兒:“怎麽了,名字也不能說嗎?”

“不是……”我轉過臉來,問:“你叫什麽名字?”

桌上撲倒一片。

大家瞬間對我失去興趣,轉而開始了薮貓三連:“你是哪個學校的?你是哪國人?是不是混血啊?”

“你之前來過我們學校一次對不對,還接走了一個女生?我記得的。”另個女生問,“所以……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啊?”

薮貓沒有回答,他支着脖子,眼珠随着旁邊一個路過人的餐盤移動,我擡眼一看——是香煎三文魚。我自動站起來,說:“我去給你打飯。”

貓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不要吃那個綠的。”

我無奈道:“那是西藍花,是套餐的一部分,你和褚懷星怎麽都不愛吃蔬菜啊,別逼我告秦先生。”

“我才不怕秦先生呢。”貓咕哝道,但還是放棄了堅持,趴在桌子上扒拉邊堯面前的酸奶蓋子——被按住了,又手賤地彈他的叉子,我連忙轉身溜了。

選好食物回來後,我刻意坐在鄭琰的一側,慢吞吞地嗦着面條。鄭琰悄聲問我:“你和邊堯是不是吵架了啊?”

我低頭盯着面條,說:“不知道。”

鄭琰着急了:“什麽叫不知道啊?”

我死魚眼看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鄭琰誇張地抖了一下:“哇,你別這樣,一個冷血動物就夠意思了。”

我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哦對,你也是……”

“別吵架啦,”鄭琰沒有追問,說,“人生這麽短,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多虧得慌。”

他這話叫我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回答,鄭琰已經去和其他同學打鬧:“你們真的想入社嗎?別怪我們提前警告你們哦,就算勤學苦練三年,你們也變不成邊堯。更別提……不!不可能學會什麽水之呼吸!”

本市首度合辦的大學生運動會就在下午的禮堂講話中圓滿成功了,接下來是周末,大部分同學都約了局出校去玩。我開車帶着薮貓跑去吃海鮮自助,又在城裏一頓亂兜,直到夜色降臨,貓嚷嚷着要回家,我才不情願地打道回府。

不料我回到二樓剛一推門,邊堯就站起身來——他似乎一早就等在休息室裏了。

邊堯: “你回來啦。”

我移開目光,“嗯”了一聲,準備進屋洗漱。

“你等等,我有話和你說。”邊堯說。

我回過頭,語氣不自覺有些冷淡:“哦,你終于打算和我說話啦。”

邊堯抿了抿嘴:“你,你坐。”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頓緊張,不知怎的,“分手”兩個大字宛如橫幅一般在我腦海中大肆飄揚,不禁悲從中來——都怪警察大叔詛咒我秀恩愛分得快。

但面上我可是不能退縮,故作冷酷道:“你想好了?你想好要和我說什麽了?”

邊堯點了點頭,一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好像他即将裸’體去廣場上跳舞似的:“嗯,我想好了。”

我走回來,和他面對面端坐着,想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邊堯深吸了一口氣:“雖然說,你的他人交往、交際都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幹涉。但是,就我個人的感受而言,如果你願意……試着和異性,呃不對,好像也不只是異性……”

他明明組織了這麽久的語言,就等着我回家和我說呢,卻一開頭就颠倒了個亂七八糟,完全沒有昔日當着委托人和嫌疑人面前張口就來的“李傑克”風采。邊堯音量越來越小,很像我白天瞎掰扯薮貓是誰時一樣,結巴了半天,最終放棄般地說:“如果你願意同那些對你有好感的人保持距離的話,我,我會很高興的。”

他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很高興”的情緒。

我其實已經大概猜到他不悅的源頭,只是不明白這點小事為什麽會令他如此在意,問:“我怎麽知道誰對我有好感?”

邊堯含糊地說:“就經常圍在你身邊的那些……”

我不滿道:“你那是濾鏡!人家根本沒有對我有什麽好感,我又不是什麽天仙!我周圍來往的都是普通朋友,怎麽可能是男是女都打我主意,喜歡我的只有你好嗎。”

這話說完我不禁升起一絲心虛,邊堯似乎也從來沒有大聲明确說過他喜歡我,都是我厚着臉皮“栽贓”給他的。

“才不是呢。”邊堯小聲咕哝,“才不是只有我……”

“還是你在說昨天籃球場邊的哪個女生?我根本不認識她好嗎,是她自拍的時候跟旁邊的人起了争執,我難免分神去看了看。然後她的自拍杆又打到我了,我這才說了她幾句。”我終于逮到機會解釋這件事,噼裏啪啦一頓倒豆子。

邊堯:“哦。”

我:“哦什麽哦?”

我:“你又打算不吭聲了是嗎?這種事情,你不問我我怎麽知道。”

邊堯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他又要反駁或者冷臉走掉呢,結果他輕聲問:“那……那個呢?”

我疑惑反問:“哪個?”

邊堯:“就是老是和你一起走的那個,你們平時在學校裏的時候就走得很近,經常在走廊上聊天,這兩天在看比賽的時候你倆也總是一塊兒。”

“你說你們班的那個女生嗎?”我感到一陣匪夷所思,“今天比賽完給你遞水的那個。”

邊堯點點頭。

我:“哦。”

邊堯:?

我冷笑起來,問:“你琢磨這些事兒多久了?”

邊堯看起來不太願意說,我一瞪他,他只好開口道:“有……一段時間了,之前有次也是,我在學校門口等你半天,結果你和她有說有笑地出來,而且她一看見我就心虛的跑掉了。”他忽然擡起頭來,嚴肅地問:“她是不是喜歡你,你又不好意思拒絕她?你這個人就是心軟……”

我腦子裏嘩啦啦飛過好多長翅膀的小蛇,天上下着醋雨,地上滾着烏龍球。邊堯還在列舉“某次,你和誰誰誰又如何了”,他說的好多事兒我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想不到這個悶騷竟然一直在悄咪咪地吃醋。我腦中浮現出綠色的卡通蛇,帶着眼鏡,往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下一筆又一筆賬,頓時覺得又可氣又好笑。

我忍不住打斷他:“你就是個大傻子。”

邊堯頓住了,臉上紅了紅,嘆了口氣道:“我是。”

他這樣的反應令我一腔怒火瞬間滅了大半,我沒好氣道:“本來不該告訴你的,畢竟那也屬于別人的隐私,但是你好歹也算是個當事人,情商又這麽低。我要是不告訴你,你恐怕這輩子都想不明白。”

“那姑娘喜歡的是你。”我說。

邊堯聞言卻沒有太大反應,他皺了皺眉,像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你不相信?”我故意道,“我可不會花時間和精力跟你舉證細節,說服你別人喜歡你的事哦。”

邊堯:“沒有,你不用……”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邊堯又沉默了一會兒,表情甚至有點小委屈。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等不住了一般,問:“所以呢?你還沒回答我你答不答應呢。”

我足足愣了三秒鐘,這才明白過來——他還在等我表态自己願不願意和“對我有好感的人保持距離”這件事。

“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都是誤會了嗎?”我不可置信道。

一雙黃澄澄的蛇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我只能無奈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那麽該你了。”我說。

邊堯納悶道:“什麽該我了。”

“該你跟我道歉了呀,”我交叉手臂抱在胸前,“你冷暴力我……我看看,足足24個小時了,你不該跟我道歉嗎?”

“哦,哦。”邊堯瞧着有些吃驚,又有些茫然,像是才明白過來自己默默郁悶的這一段時間叫做“冷暴力”。

我脫口而出:“那我也提一條意見吧,我不喜歡你和我冷戰,你如果有不開心的事情,應該直接告訴我。你等着自己消化好了自己的情緒,處理好了自己的想法,才來和我溝通,但是這中途我也被晾着啊。”

邊堯聽罷後喉結動了動,正要開口解釋,我又說:“你這樣做,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逼,會讓我陷入自我懷疑,會讓我沒有辦法專心做其他任何事,會讓我變得情緒不穩定……”我越說越覺得害臊,最後只能草草收尾:“總之希望你以後改正。”

邊堯把道嘴邊的話咽下去了,點點頭鄭重道:“好的。”

我:“好的。”

邊堯:“好的。”

我不說話了,他也不說話了,空氣一時間陷入凝滞。我倆誰也沒處理過這樣的狀況,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

我伸出手:“後續的發展需要進一步觀察,那我們目前先和好吧。”

明明是他起頭的對話,邊堯此刻卻有些愣頭愣腦地,伸出手來和我握了握。

我倆相當正式地在房間裏握完手,好像解決了一件重大的國際争端。我問:“然後呢?”

“不知道。”邊堯老實說,看着很沮喪的樣子,我心一下子就有點軟。他又說:“其實我不是真的生你的氣,我是氣我自己。”

他這樣說着的時候,卻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說:“繼續。”

“我當然知道你什麽也沒做,很無辜,但是我看你周圍粘着別人我就下意識不爽。而且你人傻乎乎,不是,我說你人緣好,大家喜歡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所以我就想,怎麽辦呢?我生氣自己會無法控制這些情緒,但我也不願意把這些奇怪的情緒倒給你。”邊堯說。

我有些聽不懂了:“什麽意思?所以……你到底希不希望我改啊?你不是不高興、不希望我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嗎?”我問,“但這我也沒辦法,我就是話痨嘛,誰和我搭話我就和誰聊天,都習慣了。”

“就是因為你什麽錯都沒有,我才特別生氣,這麽說你能明白嗎?”邊堯說,“我不滿意的是對你不滿意的我。”

他的套娃句式十分奇怪,我卻毫無困難地聽懂了。我瞪着他,心想,小蛇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是因為自己不受控制地吃醋了,對我有情緒了,所以對這樣的自己生氣了?

難不成他這兩天不是在和我冷戰,而是在和自己冷戰嗎?

我內心已經快要笑翻了,但覺得還是不能就輕易地放過他,于是繼續面無表情道:“哦,我知道了。你說完了嗎?說完我要回房間睡覺了。”

邊堯嘴上說着“你去吧”,卻不肯撒手。我試圖把手抽出來,他還攥得更緊了。

我:“你是小學生嗎?”

邊堯:“你有資格說我嗎?”

“你放不放手?”我豎起眉毛,“你不放手就跟我一起回房間睡覺吧。”

說出這句話後,我雖然還竭力維持着冷酷的表情,但臉已經控制不住開始升溫。我轉身拽着邊堯就走,他十分配合地跟在我身後,還憋不住偷笑了一聲。但是我回頭的時候他已經迅速收起了笑容,假裝無事發生。

進到卧室裏之後,我連燈也沒開,窗外繁星滿天,估計明天又是萬裏無雲。我走到窗邊去拉窗簾,手指剛剛碰到窗簾邊的一刻就被大力向後拽,一回頭栽進了邊堯的陷阱裏。

“我太狡猾了。”邊堯摟着我,臉埋在我肩膀上悶聲悶氣地說。

我禁不住笑了:“這可你自己說的哦。”

“對啊,我太狡猾了,明明是我的問題,我卻故意和你說要你改。”他說,“你怎麽就答應了啊,你不該答應我的。”

“是吧?我也覺得我太寵着你了。”我說,“這都是我的套路,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愧疚、很自責?你得好好想想要怎麽補償我,你還欠我昨天的一個吻呢。”

邊堯迅速擡起頭來,果斷又自然地吻住了我——不是臉頰,而是嘴唇。

每次接吻都是在窗邊的月光下,這幾乎像是為我們量身定制的背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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