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鶴橋

袁諾點頭推門進去, 裏面擺着張仿古的架子床,看着好像能唬人, 實際上沒有歷史上那麽複雜,就一張床,有頂沒有門,用蚊帳隔着而已。對門牆壁開了窗, 窗戶旁邊有個梳妝臺, 然後是書桌等物品,擺設跟一般酒店大同小異,只是物品都複古了點。

袁諾放下東西, 推門看去, 外面是一條小河,對岸也是類似的建築, 燈光從窗扉照出來,合着月光, 很美。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七點,季伯琛過來敲門問:“餓了嗎?”

袁諾點頭:“有點。”

“收拾收拾,我們出去吃飯。”季伯琛說完頓了片刻, “帶上包, 我們待會直接出門。”

“去哪?”袁諾到現在還不知道來這裏的原因。

季伯琛搖頭,只讓她快點。

袁諾“切”了聲,回去刷牙洗臉,想着白天不好戴口罩,特意畫了個特效妝。她穿到修仙界前是好好學生, 班裏沒幾個女孩會化妝,自己也沒學過。修仙界更不用化妝,只要修為高,手裏有錢,個個都是大美人。

所以袁諾的化妝技術是回來後學的,她畢竟是藝人,就算底子好,總有要靠自己的時候。

大概女孩子在美上面都有天分,袁諾學得很快,後來還學會了僞妝,只要時間夠,把自己化成男人都行。袁諾沒對自己下那麽狠手,只将皮膚塗黃一點,臉上加了點小雀斑,然後在唇角加了顆不大不小的痣。

痣這東西,長的位置好是加分點,但要是長的不好對容貌影響也很大。而且袁諾點了痣有點大,會奪取很多人的目光。當別人看到她,第一時間會看到她臉上的痣,自然而然不會把她和明星袁諾聯系在一起。

收拾妥當,袁諾出門。

出門前她又戴上了鴨舌帽,架上墨鏡,口罩特意沒戴。季伯琛看到她後眉毛一挑,語氣難得遲疑:“你這個妝……很有特色。”

“謝謝。”袁諾唇角一翹,走在季伯琛前面出門。

這是座典型的江南小鎮,小橋流水,青瓦白牆,因為時間還早,青石板路上空無一人,只聽得見幾聲鳥叫,頗有幾分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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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諾跟在季伯琛身後,目光從他後腦勺一路降到輪椅上。

這條路有些年塵了,青石板之間鑲嵌并不緊密,難免有點坑窪存在。但季伯琛的輪椅暢通無阻,如履平地,明明路過坑窪也不見抖動。

一般來說,會花大價錢在輪椅上的人,除了有錢外,還有獨立、冷漠、不想依靠別人等特質,這樣的人不是對站起來這件事喪失了希望。相反,他們比誰都渴望站起來。

但她給了機會,季伯琛卻沒有答應,袁諾只能想到他有所求。

求什麽呢?

“到了。”

拐了一個彎,季伯琛說道。

袁諾擡頭看去,那是藏在巷子裏的一家馄饨店,香味從裏面飄出來,很誘人。裏面也不像小鎮其他地方,非常熱鬧,坐滿了人。

袁諾挑眉:“你确定?”

季伯琛點頭,操控輪椅進去,對老板說要兩份馄饨,又問袁諾要吃什麽味的。袁諾沒辦法,只好說:“要玉米的。”

她和季伯琛,一個身材高挑纖細,黑超遮掉大半張臉,只露出挺翹的鼻子與尖尖的下巴,透着高貴冷豔;一個雖然穿的普通的休閑服,但氣質相貌都上佳,坐的還是輪椅。

這搭配太奇特,店裏所有人都擡頭看過來。

袁諾頂着那些目光繼續裝高貴冷豔,只是在角落裏坐下來後對季伯琛說:“我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你給我等着。”

“等着什麽?”季伯琛唇角微挑。

等着陳書燕殺過來,袁諾冷哼一聲,往窗外看去。

看過去後袁諾才發現後面竟然也是一條河,好奇問:“這個鎮子有很多河嗎?”

“嗯,這裏是水鄉,鎮子被河流分割,所有的屋子都是沿着河流建的。”季伯琛伸手指了一下對岸,“你看對面,也有不少房子是建在河面上的。”

袁諾擡頭看去,對岸一半建在陸地上,一半用石柱撐起來,在上面鋪上石板建造的房屋。雖然建築風格統一,但不能發現河面上的房屋用了大量木頭,而建在地面上的房屋以磚塊石頭為主。

袁諾眯起眼睛,說道:“有個地方和這裏挺像。”

“嗯?”

馄饨上來了,袁諾拿起桌子上的醋到了點進湯裏面,微微攪拌說道:“白鶴鎮。”

季伯琛也在認真攪拌馄饨,語氣漫不經心:“這裏就是白鶴鎮。”

袁諾猛地擡頭,右手握緊了筷子:“什麽……意思?”

“這裏就是白鶴鎮。”季伯琛重複說道,伸手往袁諾身後窗戶外面一指,“那是白鶴橋,聽說那座橋曾經倒塌過,有人落入水中,白鶴找出落水人的位置,村民把人救出。後來橋梁重建,橋上雕刻了一只白鶴,所以叫白鶴橋。”

袁諾轉頭看去,那是座白橋,大概是經常有人修繕,千年過去橋面依舊潔白。橋身上面沒有名字,唯有振翅欲飛的白鶴浮雕。

袁諾曾在畫裏見過這座橋,那副畫裏橋上有個撐傘的年輕女人,那是袁諾的母親。

袁中維和妻子感情甚篤,妻子去世後他多年未娶,獨自帶着女兒生活。他是國內知名畫家,又是京美教授,這些年裏想給他介紹對象的人數不勝數,但袁中維從未答應過。

每次他都說不想耽誤別人,但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忘不掉妻子。

他和妻子有個浪漫的相遇,那時候他還是京美的學生,趁着寒假出來寫生。

那天也是早上,他在河邊早餐店吃早餐,沿河看去,一眼看到撐着油紙傘的女人走上白鶴橋。那天下了雨,她側打着傘,那把傘從頭到尾都沒有舉起。

當袁中維跑出去,她的身影已經不見,他沒有看見過她的臉,卻把那個身影印在了腦海裏。後來他将記憶裏的場景畫成畫,取名為《雨中的少女》,那幅畫是袁中維的成名作,後來被他一直珍藏在家裏。

大家過了兩年,袁中維機緣巧合遇見她,他們迅速墜入愛河,結婚生子。後來袁諾母親看到那幅畫,他們才知道自己早已經相遇。

随着袁中維名氣越大,這段故事也被津津樂道。

袁諾五歲那年,袁中維夫婦想過帶她重返這座小鎮,但出行前一天,袁諾母親遇害。從此以後,白鶴鎮三個字再沒有出現在袁家。

袁諾抿唇,神色冷下來,語氣戒備:“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她的态度出乎季伯琛的預料,他神色微微愕然,正要開口卻被袁諾打斷:“我最讨厭你這幅自以為是的樣子,好像什麽都能掌控,什麽都能算計!你以為帶我來這裏我就會感動?你別做夢了!”

袁諾雙手顫抖着,筷子掉落在地。

她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季伯琛的擰起眉,看着對面放着的馄饨,袁諾不喜歡吃蔥姜,所以他剛才特意讓老板不要加蔥。只是這碗馄饨只是攪拌鍋,一粒都沒有進袁諾的肚子。

旁邊有兩桌聽到這裏的争執,都偷偷看過來,又轉過去嘆氣。

季伯琛坐在輪椅上,已經足夠他們腦補出一段愛而不得的故事。

從馄饨店出來,袁諾漫無目的地走着,到了白鶴橋才停下來。

她的身體不再顫抖,情緒也已經平靜。

她轉頭看了眼,身後空無一人,心裏有點後悔。

雖然她說得冠冕堂皇,但她知道自己在遷怒。盡管她最近有空就會回惠文小區,吃了數次閉門羹後依然平靜,但她心裏并不是完全沒有受傷。

那條傷痕鮮血淋漓,再男友痊愈的時候。

季伯琛看過她所有的狼狽,知道她所有的痛苦,又和女配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她盡可以向季伯琛發洩自己的情緒,從來不擔心他會離開。

并不是不在乎季伯琛離開,而是一種篤定,他不會走,會一直在那裏。

袁諾站在原地,沒有選擇回去,而是走上了白鶴橋。白鶴橋處處有浮雕,而這些浮雕被保護得很好,并沒有磨損。倒是扶手,因為扶的人太多,觸手光滑細膩。

袁諾站在橋上,擡頭看去。

季伯琛還坐在窗前,他擡頭看向這裏,距離太遠,兩人很難對上目光,但袁諾知道他在看自己,也恍然發現,那家馄饨館大約就是袁中維遇見她母親時,吃早餐的那家店。

想到這裏,袁諾心情豁然開朗。

季伯琛帶她來這裏,或許并不是為了算計,而是為了開導。

盡管袁中維性格溫和,但因為年少喪母,袁諾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的習慣。等人發現時,她已經舔舐好了傷口,就好像什麽都打不到她。

因為樂觀,袁諾從小就是老師最疼愛的學生。後來穿到修仙界,這樣的性格也為她争取到了拜在師傅門下的機會,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資源,受到了更好的教導,短短數十年步入金丹。就連門派裏的小師弟小師妹,也都喜歡和她來往。

所以就算永遠得不到安慰,需要自己一個人舔傷口,袁諾也從來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

久而久之,袁諾幾乎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安慰。所以當她得知這裏是白鶴鎮,第一反應是季伯琛有所算計,豎起自己身上的刺,全身戒備嚴陣以待。

但其實……這樣的感覺并不壞。

只要身在社會中,沒有人能一直堅強,徹底拒絕別人的安慰。袁諾沒有反社會人格,心裏因此感到一絲溫暖。

她走下白鶴橋,走進馄饨館,坐在季伯琛對面,笑道:“季總,你這人,總這麽別扭嗎?”

明明心存好意,卻總是拐彎抹角讓人誤會,要不是她聰明,今天就跟季伯琛分道揚镳了。

季伯琛氣笑了,唇角微揚語氣刻薄:“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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