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浪

人魚墅的大門向兩邊開着,沐浴在昏黃燈光下的石階上,坐着一個人。

藍田坐在老貓的旁邊,道:“看見屍體,害怕了?”

老貓吐了一口煙,懶懶地敷衍:“嗯,很害怕,我最怕血了。”

藍田想起初見他時,他滿身是血的樣子。他嘆道:“一般人都不喜歡血,可是還是有人會去殺人。你說,人為什麽會殺人?”

老貓仰頭看着彎月,道:“你不是心理學專家嗎,問我?”

藍田搖頭:“人心就跟海浪一樣,沒有固定的形狀,每次撞擊到海岸,都會變成不同的形态。你能知道海浪所有的形态嗎——哦對了,你跟別人不一樣,可能記得千千億億種海浪的樣子。”

老貓沉默地抽着煙。藍田一直觀察着老貓,他發現老貓見到屍體後,情緒明顯有了變化。

藍田又道:“我看過很多屍體,也跟很多殺人者打過交道,但我還是沒法想象,一個人得恨另一個人到什麽程度,才能把他殺死。”

老貓輕聲道:“或者不是恨得厲害,而是太愛了,愛到不能忍受,必須你死我活。”

——愛到不能忍受。藍田心裏重複這句話,心裏微微震動。

他凝視老貓輪廓分明的側臉,老貓的聲音平靜,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但藍田還是看出老貓嘴角極其輕微地顫動着。

他心裏有數,換個話題道:“你怎麽想的,兇手躲哪兒去了?”

藍田竟會問他意見,老貓有點意外。他聳聳肩:“說不準老頭說得對,這不是人幹的。”

藍田:“不是人?那會是什麽東西?”

老貓随随便便指着那幾只從樹叢裏跑出來、在吉普車周圍流連的狗,道:“野狗?”

藍田笑了一下:“或許是吧。”

老貓把煙按到石階上,摁滅了,突然笑道:“哥哥,你不用試探我了,我沒有殺過人。”

月光輕輕罩在老貓的臉上,老貓光潤潔白的臉跟月光幾乎不分彼此,讓藍田有種錯覺,仿佛這月光隐去,老貓也會跟着消失一般。

藍田沒來由地心裏一抽,有一種對美好事物的惋惜。他忍不住別開了臉,站起來道:“走,我們回去吧。”

第二天,辦公室沒到十二點就飄出了咖啡的香味。接連兩個謀殺案讓464的組員壓力倍增,都自覺地早到辦公室。

午餐時間,一個穿着深灰色套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進了辦公室。她微微一笑,像她的着裝那樣,她的笑也是簡練的、恰到好處的,要多一點就沒有了。

女人長相明麗,她的美也是剛剛好那種,不會讓人失了态、忘了魂,忽略掉跟她樣貌一樣優秀的腦袋。培成說過:“淩霄雲真是生物學奇跡,從身體到表情都計算得那麽準确,要做一個标準機器人,也就她那樣的了。”

藍田笑道:“霄雲,這天怪冷的,有事我過去就行,甭勞煩你親自過來。”

淩霄雲笑了笑:“你不是說人手不夠嗎,我給你送人來了。快跪下謝恩!”

藍田敬禮:“謝謝副署長!”他看着淩霄雲旁邊的年輕人,道:“小夥子挺精神,喂,你犯了什麽事,被發配到這兒?”

年輕人不知所措,淩霄雲美目一橫,笑罵:“別吓他了。他是你的粉兒,面試時指名道姓要跟着你。”

藍田一笑,拍拍男孩肩膀,“真有眼光!不過我們這兒可不随便收人,你過了試用期,才能對外面說是跟我混的。”

男孩精神抖擻,立正敬禮道:“是!我會努力的。我叫英明,英明神武的英明。”

藍田:“張揚,英明神武交給你了,給我照顧好!”

張揚答應一聲。英明對張揚道:“前輩,請多多指教。”

張揚笑道:“別那麽拘謹,我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

英明:“這裏要過試用期,很難吧。”

張揚:“沒有的事。只要不熬死,就能過。”

英明:“……”

淩霄雲交代完畢,就在藍田的護送下離開了。

蕭溪言翻看英明的履歷,贊道:“法學院碩士畢業,成績不錯。獲得過……奧運短道速滑金牌……”

衆人瞪眼看着英明,張揚乍舌:“奧運冠軍啊,老兄,你幹什麽不好,要來到我們這破偵查隊啊?”

英明摸摸頭,笑道:“大學時聽過藍田隊長的演講,當時就決定畢業後,一定要到警隊來工作。”

衆人冷汗直流,心想,老大的忽悠能力真害人不淺。

張揚嘆道:“你要英勇執法為人民,也應該去對面的高樓。你沒聽說過嗎,對面的101才是精英部隊,專處理那些有社會影響力的大案件,緝捕大毒枭啦、給收到恐吓信的政要當保镖啦。我們464做什麽的?一天到晚就是處理那些三無屍體——無身份證明、無線索、無人認領,說白了,就是給這個城市收屍的,以免它們影響市容。

“你知道我們警隊第一隊草Dr.培為什麽來這兒?因為那些鹹魚通常沒人管,任她玩啊。”張揚搭着培成的肩膀。

培成冷冷道:“我這是醫學标本收集與實驗。”

張揚又指着穆歌:“穆媽子呢,她是因為這裏大部分時候上夜班,她能通宵跟美國的熊孩子連線打游戲。”

蕭溪言溫和笑了笑:“別聽老張滿嘴放炮,我們隊裏個個都認真工作的。”

張揚敲了敲桌子:“就我們蕭公子最認真,每天來得最早走得最晚,你知道為啥?他迷上這房子了,恨不得跟它長廂厮守。”

藍田:“那您老人家又迷上什麽,願意在這破地兒屈就?”他送走了淩霄雲,走進門口,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張揚。

張揚一臉耿直:“那當然是為了服務人民、報答祖國啦。”

全辦公室的泡面盒一起招呼到他身上。

英明看到偶像在身邊,跟打了雞血似的,輪流望着他們一個個說:“我看過了衆位的檔案,藍田隊長的犯罪心理學著作是這個領域的聖經,每個學生都要讀的;培成醫生是最年輕的醫學科學獎獲得者;穆歌老師是著名的電腦黑客;蕭公子寫的推理小說,我每一本都讀過;張揚前輩精通十三種語言……你們都是警隊裏的高手啊,平時深藏不露,韬光養晦,我說得對不對?”

連臉皮最厚的藍田,都覺得臉紅起來。他們在辦案以外的業餘事情上确實挺拔尖的……

英明興奮地說了一串話,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老貓身上,遲疑道:“嗯,這位小哥,我沒看過您的資料,您是?”

老貓伸了個懶腰,輕輕一笑:“我?我是來曬太陽的。”

就像回應他似的,一朵烏雲正好遮蔽了陽光,老貓和半個辦公室頓時籠罩在陰影中。老貓轉頭看向窗外,打了個呵欠。

藍田道:“人齊了,開會吧。人魚墅的殺人案,有什麽進展?”

昨晚他們把老樹帶回了警署,給他錄了一份詳細的口供。事情的發生的經過如下。由于老樹沒有看表的習慣,列出來的時間只是大約估摸出來的。

8:45 老樹在半山腰看見房子透出火光

9.00-9.15 老樹進入房子,在二樓聽見慘叫

9:15-9:20.老樹下樓拿鏟子

9.15-9.30 老樹發現房門鎖着,用鑰匙打開房門,發現了屍體,随後跑下樓

9.42 警方接到報案

10.45 老樹回到大廳,發現水跡

10.50 偵查組趕到了現場

在辦公室裏,蕭溪言道:“所以說,那房子是雙重密室。第一重,發現屍體的房間。房門從裏面上了鎖,老樹砸開房門後,只見到屍體,房間也沒有藏人的地方;第二重密室是整座房子。從慘叫聲開始,老樹或者在房子裏,或者在大門外,所以兇手不可能從大門進出。房子沒有別的出口,後門封死了,窗口都是對着懸崖,下面是布滿礁石的海。

“換句話說,理應出不了房間,也出不了這棟房子的兇手,憑空消失了。”

張揚:“密室?這種情節寫成小說還行。我說,現實哪有那麽複雜,十有八九是老樹說謊,人就是他殺的。”

藍田:“他有沒有完全說真話,我不敢保證,但他确實沒有殺人。第一,要是人是他殺的,他沒必要立刻報警,找個借口拖延到明天,他會有更多的時間來處理留下的痕跡和屍體,對他更有利;第二,造出密室的局,對他根本沒有好處,反而會引得警方懷疑他的供詞;第三,一個人要是殺了人,多少會有些異常的興奮,這會體現在他細微的表情、語調和動作上,但我觀察老樹,他見到警察後,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反而更多的是擔心房主責怪他,這不像是兇手會有的表現。當然,行兇後人的心理狀态不能一概定論——”藍田看了一眼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老貓,“但從目前來看,老樹的殺人嫌疑暫時可以排除。”

培成:“死者被鈍器刺死,他一70多歲的老頭,不能有這麽大的力氣。”

蕭溪言點點頭:“沒錯,還有一件證據。今早我和鑒證科的同事詳細檢查了屋裏的腳印。那棟洋房平時是沒人住的,二樓三樓更是好幾個星期都沒人上去。我們發現了除了老樹和我們雜亂的腳印外,還有跟死者的鞋子匹配的腳印,以及一雙41碼的運動鞋的印跡。從兩對腳印的距離和方向,我們可以推測那人是跟死者一起走進屋裏的——我們姑且稱為兇手。兇手的腳印只有進入房間,沒有走出房間。他,确實是消失在房間裏了。”

穆歌乍舌:“難道真的像老頭說的,是水鬼?”

藍田:“老張,你去菩提灣的鎮裏盤查過了,有什麽收獲?”

張揚:“水女鬼魂作祟,大部分居民都是當傳說聽的,只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才煞有其事說,他們見過水女。”

穆歌:“我查過地方志和新聞報道,80多年前人魚墅确實有過水女展演,不過材料很少,據說是主辦方很低調,只有少數城裏的名流和外國人會受邀參觀。30年前有份雜志刊登了水女的畫像,你們看。”

穆歌把電腦屏幕翻轉過來。粗糙的線條勾勒出一個異物的圖像,上半身應該是女人,長長的頭發流瀉而下,胸前是豐滿的□□,下半身是魚尾巴。通常人魚的畫像都是美女,但這人魚詭異的是,她的臉被紮上了一圈圈的繃帶,在嘴巴的地方突出了一塊類似口器的東西,長長地伸在繃帶外面。因為筆觸粗糙,畫質又不太好,所以看不出到底是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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