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發燒
朱熙慘死後,拍攝還在進行,表面上一切如常,但節目組裏始終籠罩着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有一次廚房傳來了“砰”的巨響,工作人員驚慌地跑到了大廳上,一查看,才發現是一個鐵鍋掉到了地上,為此在廚房做飯的阿姨被臭罵了一頓。
還有一次一個女攝影師吓得哇哇大叫,因為發現有男人藏在了她臨時卧室的櫃子裏。經查明,那人是娛樂雜志的記者。酒莊外面蹲守了不少媒體,不時有人趁亂混進來,或者爬到圍牆上,從高處探看酒莊裏的動靜,這種窺視之眼簡直防不勝防。
藍田每天應付這些雞零狗碎就夠忙的了,最讓他頭疼的是,老貓守了兩天後,真的發高燒了。去診所看了,說是扁桃體發炎。藍田看着他紅撲撲的臉,忍不住笑道:“這不是孩子才有的病嗎?”老貓水汪汪的兩只眼睛看着他:“哥哥,我也是孩子啊。”只是他聲音沙啞,倒像是披了紅鬥篷的狼外婆。
藍田看着他吃了藥,囑咐道:“酒莊裏亂的很,沒事你就躺着吧。”老貓應了,閉起眼睛。
藍田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心裏又開始煩亂。老貓看似随便,內裏那堵牆可是堅固得很,不容易讓人闖入。這幾天老貓心裏分明有事,吃喝玩鬧跟平時沒什麽差別,但只要一靜下來,神情就會變得肅穆。稍加試探,老貓卻又滴水不漏。
藍田嘆了口氣,打算暫時把老貓放開,先走出去面對外頭亂糟糟的現實。
他剛回到大廳,張揚就告訴他:“那個馬尾來了。”
藍田沉聲道:“來幹什麽?”
張揚:“說是送外賣來的——這外賣送的也夠遠的啊。”
從大廳的窗口看出去,藍田看見林果跟探視孤兒院那樣,給一群工作人員分發食物和飲料。林果在節目組裏挺受歡迎,好幾個在太陽系制作公司上班的都特別想念他的炭烤牛肉越南三明治。大家吃着肉,心情暫時放松了下來,本來就年輕人居多,氣氛頓時就熱鬧起來。
在嬉笑中,藍田走向了林果。林果也看見了藍田,微微一笑,臉上又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林果:“藍警官,吃個三明治嗎?”
藍田:“謝謝,我吃過了。山長水遠,你送一趟也夠辛苦的。誰叫的外賣?”
林果笑道:“一個姓秦的女孩子,聲音很嫩的。”
藍田默默想了一遍節目組的人員名單,姓秦的年輕女孩——就是大家叫她波波糖那個。波波糖是導演組裏管雜務的,什麽活兒都得幹,給組員叫個外賣也不出奇,這個理由倒是挺正當的。
藍田:“你應該知道,這裏剛發生命案,待在這裏不安全,你放下東西就離開吧。”
林果:“噢,命案啊。好,我看看以情就走。”
藍田眼眉一挑,冷聲道:“你要約他見面,可以等他下班後。”
林果:“嘿,警官,我很想念他,就跟他說兩句話。您放心,不會打擾您下屬工作的。”
藍田正要再拒絕,卻見蕭溪言走了過來。
蕭溪言見到林果很意外:“你怎麽在這兒?”
“給你帶吃的,還有挂耳咖啡。你要深烘還是淺烘的?”
蕭溪言笑道:“生意都做到這裏來了。”
林果歪嘴一笑:“生意是要做的,不過主要是來看苗以情。”
“哦。”蕭溪言心下了然。在查看貨車停靠錄像時,林果載着老貓駛入加油站的那一段也被翻出來了,雖然只有駛進加油站的幾秒鏡頭,但也夠他們發散出很多故事。老貓跟林果的關系,已經在警局內八卦了很久,蕭溪言自然是知道了。不過他看他們倆都是游戲人生的主兒,并沒放在心上。
現在聽說林果來看老貓,蕭溪言就道:“貓爺發了兩天燒,你來探病的吧,現在他應該床上躺着。”
林果剛知道老貓生病了,臉色微變:“他病了?嚴重嗎?”
藍田:“扁桃體發炎。他剛吃了藥,正要睡覺。”
林果:“我看看他去。”
到這個地步,藍田也不好阻止,只好道:“在樓上卧室,阿言你帶他去吧。”
林果:“謝謝。”他看着藍田,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淺淡的笑。在修讀博士的時候,藍田曾經解讀分析過幾萬個微表情,對于人的動作和臉上的變化非常敏感。林果這個細微冷冽的笑,像一顆射向他的冰塊,在他的心裏慢慢融化,寒意漸漸滲透到他整個身體——這個表情他見過,是決絕的自殺者才會有的。
藍田心驚,想要跟過去看,張揚卻找上了他,道:“總局派了五個兄弟過來幫忙,等着你過去呢。”
藍田想了想,有老貓和蕭溪言在,林果那邊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就先去接收人手。
藍田走出房間後,老貓就睜開了眼睛。他覺得嗓子裏生了把火似的燥熱,身體卻又很冷,怎麽都睡不着。于是他爬了起來,又吃了多一倍的藥。
躺回床上時,老貓摸了摸自己的臉,滾燙滾燙的。“又燒起來了,”他心想。他仰身躺到在枕頭上,嘆了口氣:“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病了呢?”
他心裏還有好多事情沒有捋清楚,此時各種線索像一團亂麻那樣纏繞在一起,無數的細節、言語、表情在他腦子裏膨脹、碰撞,有些相關的,有些不相關的,光是分辨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就讓老貓煩亂不已。
最後他想:“還是找藍田商量吧,他腦子清楚,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做了決定後,他心裏平靜了下來。此時倍量的藥效也開始發揮了,老貓覺得思考越來越散亂,睡意像細絲般包裹着他,把他一點點卷入無意識的深淵裏。
正當他迷迷糊糊時,門打開了。
“苗以情。”
是林果的聲音。
老貓心裏一震,勉力打開眼睛。眼前是林果的臉。他又聽見蕭溪言道:“我出去了,你們慢慢聊。”
老貓想要撐起上半身,手臂卻不聽話,怎麽都使不上勁兒。他感覺身上裹了一層膜,周圍的一切都隔得遠遠的,即便是林果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好像是來自其它紀元般的虛幻。
老貓眨了眨眼睛,神情呆滞。林果沒想到老貓病得那麽厲害,簡直像魂魄都不在了似的,擔心道:“是不是很難受?”
老貓想了很久,才緩慢開口道:“不難受,吃藥吃多了。”
林果摸摸他的臉,“還在燒呢。”
老貓又隔了很久才點點頭。他努力集中精神,但頭腦跟塞滿了棉絮似的,每一個想法要露出頭來,都非常艱難。
林果道:“這樣也好。”
過了好一陣,老貓才反應過來,“啊?什麽好?”
林果笑了笑,道:“我說,你躺着也好,外面兵荒馬亂的,我不太放心。”
老貓慢悠悠地轉動着漆黑的眼珠:“你不放心外面,還是不放心我?”
林果看着他,把臉慢慢地湊到他眼前,笑道:“以情,你就是像木頭那樣躺着,也誘人得很啊。你知道我想做什麽嗎?”
老貓輕聲道:“知道……又不知道。”
林果伸出舌頭,舔着他潮紅的臉,就像在享用某種美味的食物。他對老貓又是痛惜,又有一種惡狠狠的征服欲,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是應該控制住自己的,但正因為如此,他更加抵擋不了陷入危險的刺激。
老貓卻動也不動,仿佛是剩餘的一點電池都用完了。林果親了他一會兒,見他不動,也停下了動作。他抵着他的額頭,感受着老貓超常的體溫。不知道為什麽,他也被老貓的靜止感染了,他世界裏的那輛轟隆隆的列車,慢慢停了下來,像一條吃飽了的毛毛蟲,就想要在葉子上睡一場天長地久的覺。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靜。林果嗅着老貓細微的汗味和嘴角的藥味,心想:“這樣也好,跟他那樣躺着也好,外面兵荒馬亂的……”
轟隆!突然間,外面傳來一陣巨響。老貓身子顫動了一下。林果也從蟲子的夢裏驚醒了。
啊,停不下來了!林果心裏想。早在他還沒有認識老貓的時候,這個因果已經鑄在了他的命運裏,一切都不會改變了。
他直起身來,因為貼着老貓而得到的一點暖意,瞬間變冷。
“你睡吧。”林果道。
老貓昏昏沉沉的,腦子很快就要被棉絮塞滿。他僅存的意識艱難地探出身來,小聲道:“林果,別去。”
林果輕輕拍了他的手,道:“睡吧。”
這是一道無可違抗的命令,老貓立即昏睡了過去。他想要抓住林果的那只手,始終沒有力氣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