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九
“今兒晖兒精神頭好多了, 就是恢複的時候渾身疼, 我做額娘的, 看着也心疼。”
宋知歡卧房裏, 敏儀在床前軟墩上坐着, 慢條斯理用小銀叉叉起了一塊蘋果遞給宋知歡, 道:“前些日子都熬壞了, 病這一下子也好,好生卧床養養,別留下什麽隐患。”
宋知歡搖搖頭, 道:“什麽隐患, 不過熬個夜, 哪裏到那個樣子。是柔成小題大做,讓大夫給開藥時候加了‘好藥’,好家夥, 一天從早到晚,迷迷瞪瞪的都是睡着。還說什麽:這樣養身根基快些。我是要睡得傻了。”
敏儀聽着卻若有所思, 直問柔成:“這當真有效嗎?”
柔成含笑将兩只白玉鬥放下,輕聲道:“是有效的,也算偏方兒, 不過安眠養心血。前些日子主子憂心太過, 多睡睡補回來。”
“回頭我也讓太醫給晖兒試試。”敏儀點頭道。
宋知歡長籲短嘆道:“天爺呀, 柔成你禍害了我一個還不夠,還要再連累晖兒。”
敏儀嗔了她一眼,又正色道:“安氏推薦給我一種藥, 說是能止痛養身,讓我給晖兒用。”
宋知歡也肅了容色,“雖不知她揣的是什麽心思,但讓太醫一查驗便都知道了,若有效,給晖兒用上也好。”
敏儀也連連點頭,又頗為輕松地道:“料想這樣的事兒,她但凡有些個腦子,便不會動什麽手腳。”
說着,她轉口道:“說來,咱們貝勒爺前些日子送信說快到了,也就是這兩日了。若不是晖兒出了這樁事,咱們爺也不會這樣快回來。再者……今年咱們府裏怕是要添人了。”
“添人就添人,這是尋常事情,有什麽可怕的?”宋知歡眉心輕挑,好笑道。
敏儀搖了搖頭,“我不是怕添人,就是近來總覺心慌得很,不知怎得了。”
宋知歡一驚,忙道:“那可得好生請太醫看看,別身子出了什麽問題。”
敏儀對宋知歡一笑,寬慰道:“你放心,我注意着身子呢。晖兒還這樣小,遙兒轉眼就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年紀,我還打算抱外孫、抱重孫呢,自然得好生保養,活得長長久久。”
宋知歡搖頭輕笑,“這未來兒媳還沒着落呢,你就想着外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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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說,她略有些咳嗽。
敏儀忙端了水給她,又道:“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先回去了。”
“去吧。”宋知歡擺了擺手,又道:“外頭看天色是要下雨了,帶傘了嗎?”
敏儀一搖頭,柔成忙命人取了傘來,又将宋知歡的一件披風取出來奉與敏儀,輕聲道:“福晉別嫌棄。”
敏儀伸手接過,随意一甩套到了身上,擺了擺手,“這有什麽嫌棄的,走了,知歡你好生養着,改日再來看你。”
敏儀匆匆去了,柔成為宋知歡添了熱水暖身,輕聲道:“福晉近來消瘦不少。”
“這樣多的事兒,都壓在她身上了,那位貝勒爺偏生不在京裏,能不瘦嗎?”宋知歡搖了搖頭,輕聲問:“二格格近來身子好些了吧?上午華姝來,我恍惚聽她說了一嘴,那時困得厲害,也沒細問。”
柔成只抿嘴兒笑,道:“好多了,咱們格格早上領着二格格看您,偏巧兒您睡着,也沒看到。”
宋知歡嗔她道:“你那藥,可把我害慘了!”
“天地良心,那要可不是奴婢開的。”柔成只道:“奴婢不過提了一嘴,出了個主意。”
宋知歡撇撇嘴,又扯了扯柔成的袖子,打了個哈欠嬌聲道:“柔成姐姐,我困了,容我睡會兒可好?”
柔成扶着宋知歡躺下,含笑為她掖了掖毯子,就坐在床邊柔聲道:“主兒放心睡吧,奴婢就在這兒守着你。”
“嗯。”宋知歡在被子下握了握柔成的手,阖目睡了過去。
這一睡,宋知歡便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七八日。
本來小小一個風寒,早該好了的。
偏生一日暴雨,院子裏的桂花落了不少,又眼見天一直陰着。宋知歡看着心疼,站在廊下吩咐人将花都采了下來,或制成桂花蜜糖,或烘幹做了花茶,好歹不叫浪費了。
然後當夜就起了熱,斷斷續續燒了好幾日。
柔成看的好心疼,坐在床邊眼淚不住地流,直到宋知歡發誓從此再不做那樣的事了,方才令人放心。
然後又是重複的流程哄好了敏儀和翼遙,青莊嗔怪着說了宋知歡兩句,也不敢往重了說。
寧馨繃着一張冷臉往床邊一坐,一雙眼睛盯着宋知歡,足讓她骨頭縫裏都發冷,連連告饒指天發誓,這才罷休。
四貝勒回府來,也過來看了一次,倆人尴尬地在屋裏一個躺着一個坐着,面對面半晌,宋知歡端着謙卑小意的姿态把人送走了,回來大大松了口氣,道:“你說他來我這兒,他看我我看他,不尴尬嗎?”
“什麽我啊他的,主子注意些。”柔成為宋知歡緊了緊披風,輕聲道:“快回屋去吧,這裏冷的很。”
宋知歡點了點頭,倚着柔成撒嬌道:“想吃白玉京糕。”
柔成思索一會兒,竟也點了點頭,“也好,您這些日子胃口不好,且吃點兒開開胃口。回頭我就去告訴辛娘,您進屋再睡會兒。”
如此又好幾日,宋知歡方才徹底好了起來。
這日正是個大晴天兒,宋知歡一早起來梳妝的時候推開妝臺旁的一扇小窗,透過窗子看着屋外,見自己那些補上秋白菜的菜地一個個生機盎然的樣子便笑了,道:“這地讓人看了就心情好。”
“在自己院子裏種上這些東西,您也是滿京中深宅大院裏的頭一份兒了。”半夏動作輕柔地為宋知歡挽着發,又取一支玉釵來固定住發髻,含笑道。
宋知歡撇撇嘴,“我看了這些東西心裏歡喜,便樂意。若是我不喜歡,天王老子來也逼我不得。”
半夏含笑垂頭為宋知歡刷了刷鬓角,又取了一個白桃花紋的小盒兒打開,露出裏頭一盒子胭脂紙來。
她奉與宋知歡,宋知歡随意擇了一張拿起來輕輕抿了抿,果見鏡中自己的氣色好了不少。
半夏見她的動作便笑了,道:“主兒從來不需濃妝豔抹,就這樣淡淡的,口脂也是薄薄的一層,卻越看越覺得又韻味,便是別人脂粉環繞的也比不過您。”
“偏你這丫頭會說話。”宋知歡笑容綻放開來,翩翩起身,道:“走吧,你柔成姐姐也快回來了,咱們往出走走。”
半夏應了一聲,扶着宋知歡慢慢往出走。
敏儀的院子早上一貫是熱鬧的,宋知歡踩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随意看着兩邊的各樣花朵,目光觸及一種鮮豔火紅的花朵時,忽地頓住了腳步。
“主子怎麽了?”柔成只以為她身子不适,輕聲問道。
宋知歡已不顧柔成的詢問快步奔過去細細地看着那一叢花,上上下下看過一遍,然後招手叫了見勢不對出來的黃莺,問:“這花是……”
黃莺笑盈盈道:“這是安格格進獻的神藥,對大阿哥的傷勢很有好處!原是倒季的,暖房裏養着的,今兒天氣暖和,方才挪了出來!說是叫‘美人姬’。”
“什麽美人姬!”宋知歡怒火蓬勃而出,喝道:“這是罂粟!阿芙蓉!”
黃莺不明所以,呆愣在原地,那邊敏儀已慢慢走了出來,問:“知歡,怎麽了?怎麽還不進來?”
宋知歡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壓下心口的慌亂,竭力定住,指着那花問敏儀,“這花,晖兒用了多久了?”
敏儀敏銳地覺出不對來,擰着眉仔細想了想,道:“倒也沒用多久,便是前次我與你說過……知歡你怎麽了?!”
原來是宋知歡長舒了一口氣,一下子站不住,有些往後倒的樣子。
好在雲鶴眼疾手快撐住了,衆人忙扶着宋知歡往正堂去。
宋知歡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端着熱茶緩着,直到上房的鐘表響了起來,她方才回過神兒來,惡狠狠地看向了安氏,道:“你背後的人好有心,這個季節能尋來阿芙蓉,還是怒放着的,真是厲害啊?”
“你——側福晉這是在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安氏側過頭,咬着牙道。
宋知歡看向敏儀,有氣無力道:“那不是什麽神藥,學名叫罂粟,唐時喚阿芙蓉,外國人用他制鴉片,南方稱□□。”見敏儀還沒反應過來,便擰了擰眉,道:“這東西,雖可止痛,一時也可健體,但……久食,上瘾。也可使人性情大變乃至只求此物,六親不認。”
她抿了抿唇,覺着握着的敏儀的手騰地變得冰涼,幾乎不忍繼續說下去。
“晉朝時有頗為盛行的一物,與此物頗為相近。”
“是什麽?”男聲從屋外傳來,衆人紛紛看去,原來是四貝勒下了朝,正大步往屋裏來,面若寒冰,冷意浮現。
宋知歡被雲鶴扶着起身,對着四貝勒輕輕欠,一字一頓,擲地有聲,“五石散!”
四貝勒猛地拂袖刮掉了靠門處高幾上的茗碗瓶花,怒視安氏,“安氏!”
安氏噗通跪在地上,焦急之下不擇言辭,“這!這定是側福晉嫉妒妾身獻藥有功故意攀扯構陷!妾身對大阿哥一片真心啊!況那太醫也看過,說是無礙的!”
偏偏一句太醫,徹底讓她進了絕路。
四貝勒果然神情動容,轉頭吩咐:“請太醫來。”
安氏隐隐松了口氣,卻聽四貝勒添了一句,“請林太醫,備車馬,去林太醫府上請。”
這可徹底讓安氏沒了希望,好在……她暗暗摸了摸小腹,緊緊抿着唇,眼中仿佛帶着亮光。
結果如何不必言說,只是四貝勒徹底掃蕩了正堂所有瓷器,敏儀緊緊抱着宋知歡痛哭出聲,渾身都在顫抖。
“安氏賤婦!緣何如此害我兒!”敏儀猛地沖向安氏,揪着她的領子,眼紅的仿佛泣血,“我兒平時對你可有分毫不敬?他喚你‘安額娘’啊!你怎忍心害他!”
安氏一咬牙,思及家中親人,擔下了所有罪行,捂着小腹挺直上身,作出一副癫狂樣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眼見要有了孩兒,自然要為他打算!”
四貝勒冷笑一聲,心中隐隐明了,“爺又不止晖兒一個兒子,你憑什麽認為晖兒沒了就是你的孩子上去?”
又擰眉道:“安氏幾時有孕,為何沒報?”
敏儀惡狠狠看了安氏一眼,緊緊咬着牙,渾身都在顫抖,卻還是回過身來道:“安氏這兩個月梳洗顯示正常,例行平安脈也沒有人報。”
“給府裏請平安脈的太醫和給你驗花的是一個吧?”四貝勒一手緊緊攥拳,問道。
敏儀心中徹底明了,慘笑兩聲,道:“是,都是程太醫。”
林太醫已在四貝勒的吩咐下上前給安氏請脈,然後對着二人行了一禮,“安氏有孕近三月。”
于是衆人明了。
正堂裏一時靜悄悄的,對着四貝勒冷冷的眼,鐘表“嘀嗒-嘀嗒”的聲音傳入安氏的耳中,便如催命符一般。
宋知歡倚着柔成,覺着一陣陣疲乏湧上來,心裏累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我總算在五十章前寫到這個大劇情。
唉。
感謝:
吃筍的豬投擲地雷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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