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八

“我算是受不了了。”

入手潤澤的瑪瑙珠子被猛地勾了一下, 然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伴随着宋知歡幾近崩潰的聲響, 讓敏儀不由有幾分好笑。

宋知歡大步走進敏儀之正房時,她正與畫眉核對各家的年禮單子,炕上密密麻麻摞着禮物,自然有通曉文墨的婢女來登記入冊。

聽見宋知歡的聲音,她也不擡頭,只随意問:“新得的白牡丹,讓人給你沏一壺。怎麽了這是?”

宋知歡在敏儀對面落座, 嘴利噼裏啪啦連環炮一樣控訴着, “你是不知道, 我那屋裏如今是一邊‘天道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一邊是‘比丘比丘尼、人相衆生相’,時不時還有兩句‘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我真是快要瘋了,怎麽, 我這麽一個沒有信仰沒寄托沒愛好的三無人士還不配活着了呗?”

敏儀抿嘴直笑,連聲道:“總算有人治你了。”

宋知歡洩了氣,重重往身後的憑幾上靠去。

這時一青衣女婢用洋漆小茶盤捧着個青瓷茶蓋碗來恭敬奉上,宋知歡端起茶水輕啜一口,見那婢女面生, 便着意打量兩眼。

奪其身量, 也不過十三四歲, 豆蔻年華。鵝蛋臉型兒,生得柳眉杏目一副溫柔模樣,一雙杏眼清澈水潤, 目光清正,肌膚白皙,不算傾國傾城姿容大氣,也稱得上小家碧玉,勝在令人看着舒心。

忽聽耳旁敏儀帶着笑意的聲音,“這丫頭怎樣?”

“瞧着倒是不錯,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宋知歡随口道:“這樣的品貌,從前怎麽沒在你這見過?”

黃莺正端着一碟上供蜜桔過來,聞言笑吟吟道:“這是福晉房裏董嬷嬷的小女兒,叫月芝,原本在二格格的七巧閣侍候,前日才被福晉叫來當差。如今只侍奉茶水呢。”

這時又有兩個捧着東西進來,對着敏儀盈盈一欠身,道:“福晉,針線上人将新年給大阿哥、大格格裁制的新衣送來了。”

敏儀細細看了,見花紋喜慶剪裁上佳很是得體便極為滿意,點點頭,道:“給他們送去吧。”

言罷,掃了月芝一眼,又添了一句,“遙兒的且留下,左右等會兒遙兒也要過來,你們別錯開了。月芝,你給晖兒的送去。”

月芝忙答應了一聲,捧起弘晖那一份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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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歡此時方算得上心中了然,卻微微擰眉,道:“未免年紀太小了點兒。”

敏儀放下手中的禮單子,端起茶碗輕抿一口,道:“又不是如今就給了他,還要在我房裏再看一兩年呢。”

宋知歡又有疑惑,“怎麽是從和玉房裏要過來的?”

敏儀輕笑兩聲,耐心給宋知歡解釋道:“這裏頭自然有講究。給晖兒教導人事的丫頭,若從我房裏出,未免讓她覺着有我做依仗,給未來的大奶奶臉色看。若不從我這兒出,怕不知根底、一條心,再生事端。于是我只從我房裏嬷嬷的女兒中挑選。”

“再說從和玉房裏來,其實本來是遙兒房裏的一個更出挑些,但遙兒身邊的就不合适了,一則人都是更挑剔親近的人一些,怕從她那裏要人,日後晖兒媳婦過門與遙兒不睦疏遠;二則遙兒房裏的哪個不把晖兒的脾性、喜好摸得明明白白,在晖兒那又有遙兒的面子與熟悉的情分,怕到時候壓了兒媳婦一頭。”

宋知歡又疑惑了,“她在你房裏歷練兩年,不也能把晖兒的喜好摸清?”

敏儀含笑搖了搖頭,“那要看她用心與否了,摸明白了是她的福氣,摸不明白——她也不過是個蠢人罷了,我更能放心。再有,若直接從和玉房裏調人給了晖兒,一怕和玉心裏不願意,二怕日後媳婦也要恨上和玉。如今在我房裏待兩年,也算把和玉撇的差不多了——畢竟人有遠近親疏,遙兒與和玉總歸不同。”

宋知歡聽着這些彎彎繞繞只覺腦袋疼,心中暗嘆:無論上了媽多少的宅鬥突擊課,還是比不過土生土長古代人啊。

這是敏儀又從炕桌将一個灑金帖子推給宋知歡,笑着道:“遙兒的嫁妝單子,打開看看?”

宋知歡挑眉疑惑道:“遙兒的嫁妝單子不是早定下了嗎?”

“如今還有得富裕時間,我自然要再給遙兒添些好東西。”敏儀意猶未盡地道:“若不是規矩在那兒,如何也不能越過公主去,咱們遙兒的嫁妝,兩百臺也擺得出來。”

宋知歡正默默翻開帖子看着,聞言随口道:“餘的放到陪嫁莊子上便是——我媽就是這麽給我幹的。”

“不給遙兒預備嫁妝我還不知道——”提起這個,敏儀驚嘆道:“你家底兒可是真豐厚,伯母好手段啊。”

宋知歡解釋道:“我們家四男一女,就我這一個女孩兒,我媽的私房多半貼給我了,還有我弟弟那邊當年從我這撸了錢去做生意,也算我的份子分紅。我又沒什麽大花銷,這些年下來自然攢了不少。”

她端起茶碗飲了一口,又輕嘆一聲,道:“若我是個男人,自然能拿着這些錢潇潇灑灑一輩子。如今困于後宅,也算把這些東西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如今除了我一個溫泉莊子并用着的首飾器具,餘下都分了四份兒,遙兒出嫁陪一份、過兩年晖兒成婚給他一份、再過些年弘皓一份、修婉一份。再有剩的,病榻前再分吧,保不住我一個好心情就都捐給國庫了呢?”

她最終含笑說了一句玩笑話,敏儀聽了擰眉半晌,終究輕嘆道:“我不如你灑脫。”

說着,她又笑了,道:“你這大手筆可把我逼壞了,為了壓住遙兒的嫁妝不逾制,我可是用盡了心思了。不過如今分給遙兒和晖兒也好,日後光景不定怎樣,早些分出去,也省了百年之後的波折。”

“這話說的不吉利。”宋知歡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美滋滋地呷着茶和敏儀說話:“遙兒陪嫁的人可定下來了?”

敏儀點了點頭,一面擡手捏了捏有些些僵硬的頸子,一面一一念叨着:“定下了。她奶母莊媽媽一家子、配了人的梅子一家子。郁青、汀蘭、楊柳、蔓依四個大丫頭裏,郁青汀蘭定然要跟着的。哦,郁青由她媽做主嫁了她表哥,她和她男人也陪過去;汀蘭、楊柳暫且沒個安排,先讓她們跟過去,料想她們老子娘都在這邊,她們也不敢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到了那邊府裏怎麽安排就看遙兒的。

蔓依她老娘來求我,她家丫頭要留在身邊,我也不強求,到底服侍了遙兒這些年,盡心盡力的,賞她幾兩嫁妝銀子也沒什麽。還有一個缺,我想着,或從你那裏,或從我這裏,找一個肯幹省心的出來,給遙兒補上。”

宋知歡扒拉着手指頭想了一會,随意道:“我身邊的心腹就那麽幾個,柔成、辛娘、雲鶴都是打小跟着我的,就算遙兒來跟我求我也舍不得。辛夷茯苓幾個倒是伶俐,但要做陪嫁也不是好人選。”

敏儀聽了,沉吟半晌,沒說什麽。宋知歡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心裏有主意了。

沒多一會,翼遙果然來了。

聽着外頭一疊聲的通傳,內室幾人轉頭看去,便見翼遙扶着郁青的手娉娉婷婷走了進來,身上穿着雨過天青色哆羅呢雪褂子,外有一件玉色妝緞面狐毛裏子的鬥篷,整個人包的嚴嚴實實。

敏儀含笑道:“要嫁人了,也知道冷了。”

“是莊媽媽,出門前非要給我添一件衣裳,說昨兒風雪大,這兩日天冷。”翼遙輕輕嘆了一聲,解了鬥篷與雪褂子,露出裏頭窄褃對襟的杏色立領長襖,及膝的襖兒下露出一截藕粉色棉裙,一頭長發在腦後用一支銀釵盤了起來,溫婉大氣。

她先對二人問安,複在暖椅上落了座,敏儀問:“你身邊的蔓依出門子的事兒你知道了?”

翼遙碰着熱茶飲了兩口,聞言輕笑着道:“蔓依早和我透過口風。今兒她媽來領她,我給了五十兩銀子,賞了兩副金銀頭面、十二匹鮮豔顏色的緞子。”

“也算仁至義盡了。”敏儀聽了連連點頭,一面擡手,命伸手給她捏着頸子的侍女退下。

且說仁至義盡一則——須知翼遙和玉修婉三位格格,每月的月例是四兩銀子。

翼遙手頭比和玉寬松,因為敏儀、宋知歡會各貼她二兩銀子與金銀锞子零散銅錢若幹,這個是府內上下都知道的。

雍親王每月會額外貼大女兒二兩銀子,便是府內大多數人不知道的了。

即便這樣算,翼遙每月收入也有限,這五十兩銀子貼給蔓依,已是極盡心的了。

“你這镯子從前沒見你戴過,倒不像是咱們這邊的。”敏儀說的是翼遙腕上那一對镯子,純銀掐絲纏出花枝兒模樣,蜜蠟鑲嵌出花朵形狀,不算珍貴,勝在樣子精巧別致,亦是嶄新的。

翼遙聞言臉倏地一紅,不自覺地伸手去撫摸那镯子,略有些羞澀的模樣。

宋知歡見了,伸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在一旁幽幽道:“不就是未婚夫婿送的嗎,有什麽好害羞的。”“阿娘!”翼遙嗔道,又看向敏儀,控訴道:“額娘,您看看阿娘!”

奈何敏儀并不想為翼遙伸張正義,只笑吟吟道:“額娘也是這樣想的呀。”

翼遙只覺又羞又惱,還是敏儀良心發現,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來看看,這是年下新給你做的衣裳,看看喜不喜歡。”

翼遙依言去看衣裳,敏儀與宋知歡悄悄對視,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狼狽為奸)的笑容來。

想想,能和宋知歡組團看話本子的會是什麽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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