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八
“主子, 喝藥了。”
撫琴細聽落雨聲,身入涼亭舞長劍的後果就是沒好兩日的風寒又鬧了起來,宋知歡讪讪對着柔成讨好一笑, 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柔成蹙起的眉心隐隐透出些無奈來,她輕嘆一聲,道:“主子快聽話些吧, 多大的人了,還這樣的任性。”
宋知歡非常不要臉地扯着柔成的袖子撒嬌, “我以為我好了嘛,況且那日雖下的小雨,天氣卻并不太冷。”
柔成無奈搖了搖頭, 服侍宋知歡漱了口,塞了一枚蜜餞給她, 然後道:“這回可不許任性了, 就老老實實在屋裏待着,待病好徹底了方可出去。”
宋知歡對着她的冷臉也沒法子, 只能乖乖巧巧地點頭答應了,實則心裏打的什麽壞主意鬼才知道。
……
經歷了一上午男男女女大小和尚的洗禮, 甚至弘皓都一改常态對她唠唠叨叨許多, 宋知歡此時已是精疲力盡,靠着憑幾坐在床上, 雙目無神地望着窗外,哀嘆道:“蒼天啊!大地啊!誰來救救我吧!”
“我來救救阿娘啊?”忽聽女子清越的聲音傳來, 宋知歡回頭看去,便見翼遙手捧小茶盤站在黃花雕‘四合長春’的槅扇旁,笑吟吟地看過來,她身着淡紫色繡折枝玉蘭紗衫, 發绾镂鳳銀釵,眼眸含笑。
宋知歡挑眉驚訝:“你怎麽過來了?”
翼遙捧着小茶盤擡步入內來,并對宋知歡無奈道:“若是我不來,怎麽知道阿娘病了呢?額娘晖兒他們也是的,把我瞞的死死的。”
宋知歡伸手指了指床旁的軟墩示意翼遙坐下,并道:“煦兒斐兒病也剛好,我這兒狀況不重,何必你費心呢?”
“這是什麽話。”翼遙眼圈兒一紅,總算忍不住眼淚,悲聲嗔道:“阿娘今日病了要瞞我,雖不過偶感風寒,但若再嚴重些,也要瞞我不成?那我這個女兒阿娘可是白生了!”
宋知歡見她落淚,一下慌了神兒,連聲道:“祖宗,祖宗,快別哭了,你是我祖宗,成不?日後再不瞞你了。”
翼遙這才滿意,卻不忘白宋知歡一眼,嗔道:“什麽祖宗不祖宗的,阿娘口中總沒個忌諱。”
她一面說着,一面将小茶盤放在床邊的案幾上,端起淨白瓷的小碗,又取了小銀調羹,奉與宋知歡,“辛娘姑姑炖的雪耳枸杞紅棗羹,阿娘多少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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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歡擡手接過,拿着小調羹慢慢攪着銀耳羹。
翼遙在一旁語重心長道:“我知道阿娘不樂意聽,但您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怎可還如此任性?下着雨的天氣去亭子裏撫琴舞劍,實在太不像話了!這回幸在病症倒輕,若是嚴重些又該怎樣呢?不說別人,柔成姑姑先要懊悔死了!”
“您這風寒斷斷續續半個多月了,額娘、師傅、柔成姑姑她們哪個不跟着擔心?就是晖兒媳婦懷着身孕不好過來,還與我念叨過幾嘴。您如今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晖兒媳婦肚子裏懷着呢,皓兒再有幾年也要娶妻生子,您眼看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這麽大的人了,何必任性呢?”
“再有,緣何告訴我?額娘如今見了您就牙根兒癢癢!旁人勸不了您,還不是要女兒來?”
“您這一病不打緊,柔成姑姑可是慌了神兒,我才剛見了,姑姑眼圈兒都是紅的呢!”
宋知歡一開始還想狡辯兩句“名士風流”,聽到後面就心中一驚,兩口灌下一碗銀耳羹,匆匆下榻披衣。
翼遙忙問:“阿娘這是要做什麽去?”
“哄你柔成姑姑!”宋知歡的聲音随着風傳來,翼遙微微一怔,然後搖頭輕笑着嘆了一聲,似是無奈。
清風徐來,屋子裏顏色鮮亮的松綠色紗幔輕輕搖曳,梅花香幾上一只水晶花囊插着幾枝時令鮮花,香氣淡雅。
翼遙坐在軟墩上,回身望着宋知歡離去的身影,眉目間蘊着濃濃的笑意。
良久,她搖頭輕笑,無奈嘆道:“阿娘啊,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康熙五十二年,宋知歡被徹底釘在恥辱柱上,敏儀對她不愛惜身體的事情仍有餘怒,偶爾抱着盛斐意有所指地教導她“人活着要愛惜身體”,然後一雙杏眼瞪着宋知歡,宋知歡也只有坐在小墩子上乖乖聽訓的資格。
徽音坐在旁邊縫着小衣裳,一雙眼兒笑眯眯看着這邊,眼角眉梢透露出的幸福是掩蓋不住的。
康熙五十二年的靜谧時光轉瞬即逝,衆人搬回王府禮,圓明園中仿佛與世隔絕的的安靜日子不複存在,敏儀開始操持年禮往來并年下諸事。
事情繁冗複雜,好在有個徽音給她打打下手,敏儀這些年做的也很是順手,對她來說并不算難。
每到這一段時間,宋知歡就避免出現在敏儀面前,畢竟你自己忙忙碌碌的時候身邊有個無所事事吃瓜肯點心的人,真的是很鬧心的,你會恨不得伸手過去撕了她……別問她為什麽知道,都是上輩子的切身感受。
宋知歡深谙此理,于是在住雲館大搞賭局,帶着華姝、青莊與耿氏玩牌,寧馨與鈕祜祿氏在一旁看着,弘皓、修婉、弘歷、弘晝等些小孩子在碧紗櫥裏玩,弘皓只需冷冷淡淡坐在那裏,自然有小寶貝奔着他爬過去,想逗他笑。
修婉饒有興致地端着兩本書教弘歷弘晝讀書識字,可惜弘歷雖有個我佛忠實信徒的額娘,自己卻于佛道無大天賦,一心趴在弘皓腿上,口中喊着:“哥哥!笑笑!”
弘晝更是不耐聽那些“如是我聞、我佛”的,不過他還算給修婉面子,自己坐在那裏玩着小褂子上的流蘇,讓修婉自己發揮。
裏間的學術氛圍只濃郁在修婉一人身上,她倒是好為人師,可惜沒有好的生源,弘歷只喜歡漂亮哥哥,弘晝的小肉手被流蘇纏進了,還是他奶媽媽過來解救他。
修婉仰天長嘆,“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孤獨啊!”
“小不點感慨什麽呢?”華姝深感修婉如此影響發揮方才使她連連落敗,當即嗔道。
寧馨聞聲回頭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正興致勃勃大殺四方的宋知歡,若有所思。
鈕祜祿氏眉眼含笑,神情溫和慈悲,一襲青衫并不襯出寂寥,只凸顯出溫和來。
一段顏色,兩種風流。
同樣顏色的衣裳落在寧馨身上,便是一身的飄然出塵,遺世獨立了。
鈕祜祿氏輕輕一嘆,似是感嘆似是惋惜道:“弘歷這孩子也不知像誰,性子浮躁的很。”
“那叫什麽——基因突變!對,就是這個。”青莊含笑看了宋知歡一眼,伸手打出一張牌,道:“小孩子嘛,不定性,指不定像誰呢。”
華姝搖搖頭,道:“像他阿瑪。他阿瑪年輕時候性子也不好,弘歷大了就好了。”鈕祜祿氏搖了搖頭,“世子爺那樣我是不敢想了,若弘歷能多像他三哥兩分,那溫和慈悲的性子學上一些,我便不擔心他了。”
華姝翻了個頗有神韻的白眼兒,“我還恨那孩子面人兒一樣沒個脾氣呢,日後指不定怎麽被他福晉轄制。”
“你們這麽想,怎麽不幹脆把孩子換換?”宋知歡一挑眉,“說這些沒用的,還不是自己親生的,也沒個嫌棄的地步。”
說着,她猛地手一拍桌,将牌一推,眉飛色舞:“和了!”
“你今兒是什麽手氣啊,都連和多少把了?”青莊看她一眼,無奈嘆了口氣,從一旁的錢匣子裏揀出銀錢給她,道:“這一年的月例呀,可都入了你的腰包了。”
宋知歡睨她一眼,“我贏了還不是要請你們吃酒的,我贏你多少,花出去多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耿氏聽了眼前一亮,連聲道:“宋姐姐可不許反悔。”
“我記着呢!”宋知歡嘆了一聲,仿佛很是肉疼,“我存的那兩壇子好酒啊,都被你給喝光了。”
青莊笑吟吟抓着牌,道:“知歡你再肉疼兩年,等弘晝大了,自然知道孝敬額娘,屆時便不用知歡你的私庫疼了!”
這邊衆人漫無目的地閑話着,忽聽辛夷通傳,“主子、李福晉、諸位庶福晉,二郡主回來了。”
華姝一時連抓牌也顧不上了,忙起身往外間去,透過窗子便見和玉扶着小丫頭的手徐徐過來,身後跟着個婦人,搭着青油布傘,并提着個小食盒。
“額娘,宋額娘,諸位額娘安。”和玉入了內室,對衆人含笑請安,并道:“剛從嫡額娘出請安過來,嫡額娘吩咐和玉帶了一盤子貢橘來。”
說着,她自婆子手中接過食盒,含笑打開,露出裏頭一盤朱橘來。
衆人分着各揀了一個在手上慢慢剝着,宋知歡吩咐:“給郡主斟茶來。”
一時牌也打不得了,華姝拉着和玉在炕上坐了,一面推着她往炕頭去暖和,一面仔細打量着,見她面色紅潤、身材竟比上次見豐腴不少,再不見從前弱柳扶風的姿态。
此時她穿着的也喜慶,一件大紅鑲金遍地撒花的褙子,衣裳邊角處鑲着一指寬的金邊,華貴之餘也不至于太過,烏油油的發髻上斜插一支嵌紅寶點翠金鳳大釵,蓮子大的珍珠垂在額前,妝容精致,笑眼溫柔。
青莊也注意到和玉較從前豐腴不少的身材,當下小心問道:“和玉,你莫不是——”
“沒有。”和玉想來是被問過這件事了,聞聲無奈一笑,道:“不過是近來身子好些了,自然豐滿些,好幾個大夫診了脈,都說沒有。說來也奇了,自打到了吶喇家,我也不過犯了一回病,吃過藥後慢慢溫補着,竟然好了不少!前次太醫請脈,還說我娘胎裏帶出的舊疾好了不少呢!”
華姝聽了心中大喜,連聲道:“果然福晉的眼光好,挑的這一門婚事也旺你。星德那小子,從前額娘還道他年輕怕是莽撞,如今看來,果然和咱們和玉是相配的,大師所言不差呀!”
宋知歡卻知道是靈液的功勞,她做在一旁吃果果,暗搓搓思考憑借心疾特效藥大發一筆的可能性。
前景當然是很美好的,可惜原材料太少,最後也只能輕嘆着止住了思緒。
唉,美好的未來就在眼前卻不能觸碰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心痛了。
她擡手掩胸,在腦袋裏算着自己少賺了多少小錢錢,最後也沒個概念,只能讪讪作罷。
說實話,她對錢是最沒概念的,總歸身邊有個柔成老媽子,又有小弟那邊的幹股,向來是不缺錢的,便也不在意了。
雖然想着發財發財的,其實也不過是随口一說罷了,她前生或許缺錢,今生卻是缺什麽都不缺錢了。
作者有話要說:靈液後面也會有安排的啦,反正好東西不會爛了,與其守財奴一輩子然後帶進棺材裏,不如造福世人。
嘿嘿,日萬第一更。下一章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