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鞋跟正好砸在陸再景額頭上，疼得陸再景想“卧槽”一聲，卻因為這件事實在太過于突然而愣住沒叫出來。
燈沒開，他看不清楚屋內的情形沒辦法進去，那女人的咒罵夾雜着方言他也并不能完全聽懂。這時林可反應過來，扯着他胳膊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手忙腳亂把他推出去。
陸再景被推得踉跄一下，皺着眉剛在門外站穩，林可就“砰”的把門關上了。
那扇門剛關上，裏面就傳來重物砸在門板的聲音，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裏讓人心驚。陸再景想起來那天林可躲在收銀臺下面的樣子，腦門上的疼痛也顧不上了，撲在門上拍打門，喊林可名字。
屋裏的打罵聲仍然在繼續，他焦急地把門越拍越大聲。在他退後幾步想要試試踹開門的時候，隔壁有戴着金鏈子的紋身男打開門沖他罵“大半夜你他媽要死啊！”。
陸再景看他一臉怒氣也不敢再拍了，讪讪靠在門上。對方人高馬大渾身戾氣，不好惹。
過了好一會兒，屋裏的聲音才漸漸小了。
陸再景惴惴不安，因為從頭到尾，那女人尖着嗓子犯了瘋病一般歇斯底裏，可林可一聲沒吭。
不敢大聲喊，他就試着小聲叫林可，但直到裏面完全安靜下來，林可也沒有回應他。
到十二點之後，降溫了。陸再景蹲在門口凍得汗毛都豎起來了，眼皮也直打架。明天早上六點多要起來上班的……他又叫了兩聲，想了想，還是回家了。
早上起來，陸再景發現額頭上鼓了個包，腫的不高，但對顏值已經有些影響了。他找了一會兒，在行李箱底下扒出來一頂棒球帽帶上。
沒想到的是，陸再景下了樓，發現林可在之前那個地方站着等他。
林可眉毛上貼着一個創可貼，手臂也青紫一塊，低着頭站在那輛自行車前。
陸再景走過去，他就擡起頭沖陸再景笑，說今天排隊買了牛肉煎包，又問陸再景喝牛奶還是酸奶。
陸再景一直嫌棄林可唯唯諾諾的樣子，常常露出接近讨好的表情，常常為了一點無關小事就向顧客道歉，向同事道歉，向很多人道歉。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林可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在同他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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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東西，把垃圾扔進路邊的垃圾箱。陸再景猶豫了下，還是拉住了林可，掀開他短袖想看看他身上是不是還有傷。沒成想林可怕癢，剛被他一碰就笑彎了腰。
陸再景無奈，只好直接問他。林可擺手說沒事，已經塗了藥，很快就會好的。
“你媽媽嗎？她經常這樣打你？”陸再景問。
在他家裏，如果惹怒母親，就是被冷眼相待，偶爾被趕出家門。可林可的母親仿佛一個失控的瘋子，無法講道理，甚至在這樣的人面前，你連發火都顯得可笑。
“恩。但她很少這樣。”林可接着說：“對不起，昨晚吓到你了。還有額頭……”
林可聲音越說越低，嘆了口氣。
“陸再景，真的很對不起。”
早上還好好的，中午突然電閃雷鳴。
陸再景跑去吃大馄饨，看天色有點不妙，幹脆打包了回去吃。離商場門口十幾步遠就果然落了雨，傾盆大雨幾分鐘就把地面完全打濕。
商場開着空調，他衣服與頭發上沾了些雨，被空調一吹有點冷，打了個寒顫。
拿着打包回來的飯和買的可樂推開休息室的門才發現，裏面很是熱鬧。林可帶了一袋子小籠包，說是媽媽蒸的，這會兒加熱好了，正在給大家分。
陸再景端着塑料盒找個角落坐下埋頭吃馄饨。周圍人都在誇林可媽媽手藝好，說林可有福氣。
林可讓完一圈，自己只剩下三個包子了，拿來陸再景面前給他。陸再景沒全拿，只随便挑了一個，然後把自己的馄饨推到林可面前。
“午飯分給別人，你怎麽那麽大方呢。”陸再景說完，把包子塞嘴裏。
林可不好意思的笑笑，用陸再景的筷子吃了他兩個馄饨。
“再吃點。我今天點了大份，吃不完。”
林可不相信，搖搖頭就準備站起身離開，卻被他拉住胳膊。
“我真吃不完，你不吃我就得倒垃圾桶裏了。”
林可皮膚很滑，陸再景一瞬間走神，假裝鎮定地收回手。
林可只好坐下來又吃了幾個，然後他等着陸再景吃完，幫他把垃圾拿去丢掉，兩個人一起回收銀臺。
路上迎面來了兩個同事，林可照例笑眯眯和他們打招呼，卻被其中一個人笑着伸手攔下來。
“林可，今天帶的東西怎麽沒我的份啊？”
說這話的人是管文具區的。年近三十了，說這話也不嫌不好意思。陸再景不屑，給林可遞了個眼色，示意林可別理他，繼續走。
可林可沒看出來他的意思，認真的和那個同事解釋起來，說本來也只帶了一些當午飯，在休息室分完後自己就只剩三個……
陸再景聽得心煩，轉身打斷他。
“你沒有義務顧及每個人吧？”
林可頓了下，微微低下頭。
和那男人同行的人看氣氛尴尬已經走遠了，陸再景拉着林可也準備走。後面那男人譏笑了一聲：“誰稀罕你那點破爛東西，開個玩笑至于嗎？切。”
陸再景站定，轉身抱着胳膊歪着頭看着他。
那男人當然知道陸再景之前因為林可踹了客戶一腳的事，這時有點進退不得。他好像又覺得自己沒必要怕一個小鬼，挺了挺胸，往前走了兩步。“怎麽？”
陸再景心裏好笑，想再往前走了兩步，就被林可拉住了。
“算了，走吧。”他拉住陸再景胳膊，仰着頭小聲求他。
陸再景被他拉着離開，回頭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
陸再景今天又挑了和林可挨着的位置，下雨天人很少。他坐在凳子上一手撐着臉看向林可。
林可在給客戶結賬，一樣一樣都掃完了要收錢了，客戶忽然說想用一個優惠券。于是林可又把這一單取消，把一大堆東西拿回去，一樣一樣再掃一遍。
他始終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一直笑着和客戶說話，明明是人家的錯他也在真心實意的道歉說是自己沒提前确認好。
本地的連鎖超市，并不像一些國際知名的大超市那樣對員工态度要求很高。除了他倆，店裏的收銀員都是女性，大多數還都是年紀稍大一些的，遇到這種事或者僅僅是客戶有點別的小問題來問，她們都是會對客戶表露出不滿的。
這麽一想，經理那次的處理，想必也是因為了解林可這個人。他大概是整個超市最敬業的員工了。
确實是敬業，因為眉毛貼個創可貼胳膊上還有傷，怕被客戶誤以為是小混混而影響店裏的形象，林可到了店裏就把創可貼撕掉了。這會兒仔細看，眉毛上那大概有半個小指指甲蓋的傷口已有些結痂了。
那傷口看起來是什麽帶棱角的小東西砸上去挂破的一樣。
陸再景又摸了摸自己棒球帽下面鼓着的包。又想起來中午林可請大家吃包子，說是媽媽包的。
如果林可他媽真的讨厭林可，可能是事出有因，沒準是自己無法理解的呢。可林可他媽好的時候給孩子包包子包餃子，壞的時候拿着東西不要命的往人身上砸，讓陸再景幾乎能斷定他媽媽精神有些問題。
面前的桌子被中午遇到的那個管文具類的男人扔上一摞本子，陸再景回過神來他就走了。
一個中年矮個子的女人走過來，帶着兩個穿校服的學生。兩個學生有些拘謹，陸再景拿着本子要掃條碼，矮個子女人開口說還有別的東西，剛剛那個人去倉庫拿了。她說自己是老師，這是學校給孩子們發期末考試的獎品，一會兒需要開發票。
陸再景跟她解釋開發票的流程，那男人又抱來兩盒筆和一大包筆袋。
老師拿出小紙條核對數量。那個男人吊兒郎當靠在收銀臺旁問兩個男生是什麽學校的。其中一個男生回答說是附近的某某學校，話音剛落，男人就笑了一聲。
“農民工子弟學校啊，一群窮鬼。”
陸再景斜看了他一眼。
周圍人紛紛看過來了。兩個男生個子很高，按說是要生氣的，卻因為自卑和周圍一道道目光而滿臉通紅站在原地。女老師聽到這話擡起頭來正要反駁。
林可的聲音驀然響起來：“你怎麽能這麽說呢？！”
林可面前的客人已經走了，他氣得眉毛緊緊擰在一起。
“莫欺少年窮啊懂不懂！您都三十歲了還在給人打工，自己孩子都得啃老才養得活，還好意思講別人？！”
他情緒激動握緊了拳頭撐在收銀臺上。
頭一次見林可說話這麽刻薄，陸再景輕輕勾起嘴角。真有意思，他自己的事情可以忍氣吞聲，卻要站出來為了別人出頭。
那男人本想說自己是開玩笑的，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林可當衆揭了老底，幹脆惱羞成怒罵了起來：“關你他媽屁事，少多管閑事！”
“那他們在哪裏上學又關你屁事？！”林可身體在抖，他有點害怕，可目光卻堅定。
陸再景這時開口問女老師是否核對好了。女老師點點頭，他就麻利地結了單，把錢收好，小票雙手遞過去。“拿着小票去服務臺開發票就好。”說完他又笑着沖老師和兩個學生說：“不用管他，腦子有病。”
女老師撲哧一聲笑了。那男人聽到這話就要沖過來，陸再景冷笑一聲，指指頭頂的監控提醒他有錄像，男人果然就想起來這回事了站在原地不動了。陸再景又問：“還不走？”
已經有看熱鬧的客人指指點點了。那男人看看周圍，小聲罵着髒話走了。
老師沖他笑笑點點頭，帶着學生們抱着東西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