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色郁金香
紅毛的臉一下子歪了,活似被人打了一拳,難以置信的指着謝澤的鼻子:“你說我吵?”
老板娘瑟瑟縮縮地從吧臺後邊冒出頭,膽戰心驚地問:“你們要打能不能出去打?”
謝澤朝着紅毛擡了擡下巴,他嚴肅的時候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出來。”
只這麽兩個字,足令人腿腳發軟。
紅毛有點想退,但他的酒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在旁邊拼命地慫恿他:“慫什麽?你不是想做賞金獵人,就這樣怕打架還是男人?他那風吹就倒的樣子,你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別讓我們看不起你!”
紅毛深知自己這一架是不得不打了,他看着謝澤那宛如四根筷子插在桂花糕上的模樣,咽了口唾沫,酒壯慫人膽,朝着謝澤鼻子出氣,以示不屑一顧:“來就來,誰怕誰!”
軍刀本來想遏制這一切,但被傅香農拉住了手臂:“你別攔他,他心情不好,這會兒找紅毛撒撒氣,總好過回飛船撒酒瘋。”
“他一直這樣嗎?”軍刀若有所思。
“碰見人談邢風将軍當年的事情就這樣,他是邢風的鐵杆粉絲。”傅香農若有所思道,“你沒見他以前的樣子,要更瘋狂,現在已經好多了。”
“原來如此。”軍刀收斂自己的視線,看向地面,他的腳步在地上踟蹰片刻,下定決心,“我出去看着他,免得他吃虧。”
他推開酒吧玻璃門,傅香農盯着他後背看了一會兒,直到看不見,這才收回自己的視線,李維京将杯子放下,問他:“怎麽,你覺得他不對勁?”
傅香農緩緩搖頭,斟酌自己的話:“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他做什麽不利于謝澤的事。但我總感覺他不簡單,再觀察一段時間。”
李維京讓老板娘再來一瓶酒,傅香農見狀笑了:“你确定待會謝澤會付錢?”
“大不了記賬咯。”李維京聳了聳肩膀,“好不容易下來一趟,不喝點酒,對不起在飛船上呆着要長毛的三個月。”
老板娘擦了擦眼淚,給她拿了一瓶酒:“我請你喝,小夥子。”
李維京:“……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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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想去辨別她的性別,別人愛當什麽就當什麽吧。
傅香農不厚道地笑了。
李維京裏面穿了一件軍綠色背心打赤膊,外邊套着灰色夾克,穿着軍綠色長褲,黑色過腳踝馬丁靴,頭發短的像刺猬,聲音渾厚低沉,一副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樣子,也難怪別人認不出來。
傅香農剛到幽靈號的時候,也是再三确認沒有喉結才敢相信李維京不是男人,沒有做變性手術。
“我幫您取下來這塊液晶屏吧。再換一塊新的。”李維京熟練地從自己的腰包裏取出來萬能工具,站在凳子上卸液晶屏幕,斷掉電源後,酒館裏立刻安靜了許多。
“不會再換新的了,這塊還是當年我兒子出生時候買的呢,我搬到這裏的時候将這塊屏幕一并帶了過來,它在這裏已經待十年了。”老板娘感慨道,“居然已經過去十年了。”
李維京的手停下來:“您兒子?”
“是啊,今天是我兒子的生日。”老板娘臉上帶着懷念的神色,大概很少有人聆聽,這次有機會抓住人談論關于兒子的事,她有些熱情異常,“他十八歲參軍,十年前正好二十歲,可以出征的年紀,興致勃勃地前往時空要塞,臨行前告訴我,這次打仗勝利後,他就可以提軍銜,到時候帶我去首都逛一圈,後來……”
她勉強笑笑,“他一直跟我說,邢風将軍多麽平易近人,打仗多厲害,他是平民将軍,一路靠着軍功升上去,跟着他前途光明,可最後怎麽就……輸了呢?”
傅香農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手帕遞給她,“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老板娘接過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離開了,總感覺他還活着。他以前總說自己以後領了買斷費,要在軍校附近開個小酒館,教課的戰友們下課了來他這裏喝一杯,聊天吹水。但他命不好,沒有等到這天,我就想着替他完成這個心願。那會兒我沒領到撫恤金,各個部門相互推诿,我已經不抱希望了。誰知道兩年後賬戶上忽然有人打了一筆錢,一百萬吶,就是我兒子的一條命。一開始我以為是有人打錯了,還找了回去,那人說受故人之托,将撫恤金打過來。我收下後,搬到這裏,拿這筆錢開了個小酒館,也算是完成了當初兒子的願望。”
傅香農和李維京視線相對,眼底不約而同浮現出疑惑。
時空要塞之戰到最後也沒有領到撫恤金,國庫虧空,再加上後來攝政王普萊德和瑪格麗特共同執政,對邢風當年統領的軍部一切事務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就翻臉不認人,所以三百萬将士的撫恤金是一分錢沒有給。瑪格麗特掌握了帝國的喉舌,再加上應征而來的年輕人家中沒有什麽背景,又散落在帝國的各個角落,沒能凝結成一股力量将這件事的□□捅出來。随着時間推移,人們的注意力被轉移,這件事逐漸消弭在歷史的塵埃中,沒有激起水花,了解內情的人才知道帝國這一事件的始末。
所以她是怎麽領到撫恤金的?
傅香農并不想追究這個謎題的答案,他坐下來和李維京分這一瓶酒喝,聽老板娘絮絮叨叨說着她的回憶。大概許久沒有人和她這樣說話,她一股腦将這些年沒說的話都說出來,顯得有些話唠,傅香農也不覺得煩。
這種體驗他從前從未有過,頗覺新奇。
“對了,我兒子很喜歡植物,他之前想考園丁系,但因為我沒什麽錢,這個系畢業也不好找工作,所以他去參軍。”老板娘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遺憾又欣慰的表情,她獻寶一樣對傅香農說:“你們要看一眼嗎?以前沒人看過呢。”
傅香農有點詫異,他笑着點點頭:“看來我們很幸運。”
李維京對植物的興趣遠遠沒有對酒大,但一個長輩這樣高興地想要向你展示她的秘密花園,不去就有些太掃興了。她站起來,跟在傅香農身後。
吧臺旁邊有一扇不起眼的門,又低又窄,對老板娘這樣枯瘦的身材來說好進,傅香農和李維京人高馬大,就顯得有些束手束腳,他們彎腰通過後,不禁為眼前的綠色海洋吃驚。
一牆之隔的酒館後院爬滿了綠色的藤蔓,地面上擺着一排盆栽,開着各種顏色的花,紅橙黃綠青藍紫,好似一道彩虹,甚至有一盆的花是黑色的,讓傅香農有點吃驚:“這盆是?”
“哦,這個呀,黑色郁金香。”老板娘珍而重之的看着那盆花,“先通過營養液培育,之後移植到土壤中的。這小家夥對土壤很是挑剔呢,需要營養豐富,還要時常疏松,保持土壤微酸,麻煩的緊呢,十年了,我也只培育出這麽一株。”
傅香農方才心一瞬間懸起,聽她這麽一說微微放下心,黑色郁金香應該只是一個巧合,酒館老板娘怎麽會和黑幫勢力扯上關系呢?
他喜歡養植物,這個喜好在那地方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殺手的生活朝不保夕,連植物都不如,養它們有什麽用呢?如果無法按時回來交任務,房子就要被收走,植物也只是扔掉,和腐爛的泥土沒有什麽兩樣。
但曾經有個人抱着一盆黑色郁金香跑到他面前,将盆栽小心翼翼地遞到他手上,說:“老師,我培育出來了。”
他只是随口提出的那種罕見的花,沒想到那人會放在心上,還偷偷培養出來。傅香農不知道他到底準備了多長時間,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了成果,才會欣喜若狂地到自己面前邀功,倘若失敗了,他會将痕跡偷偷埋葬,假裝從未付出勞動。
“你們知道黑色郁金香的花語嗎?”老板娘問道。
“嗯?”傅香農從遙遠且漫長的回憶中抽離,脫口而出:“是什麽?”
“騎士精神,有人也說是憂郁的愛情。”老板娘笑的眼睛彎彎。
傅香農打了個噴嚏。
老板娘笑了:“小夥子,你是花粉過敏嗎?”
傅香農一愣,“沒有啊。”
“那應該是有個人在念叨你。”老板娘打趣,“你們大概很快就會見面。”
她将門關上,卻關不住滿園□□。
傅香農在那一瞬間有些悵然,春天早就到了,只是在飛船上待的時間太久,已經忘了紮根地面是什麽感覺。
植物的習性是紮根在一處,根拼命向下,枝葉拼命向上,這樣才能蓬勃生長。從前的他不是奔波在殺人的途中,就是在交付任務的途中,在不同的地方輾轉,不能停留,停下來就是死。但無法紮根的植物終究活不長,他的命運也如朝露,轉瞬即逝,直到掙脫作為殺手的生活,留在幽靈號,才仿佛重獲新生。
謝澤對他的過去不感興趣,他不勝感激,憑借着三流的醫術成為了幽靈號的醫生兼園藝師。為了不辜負謝澤和李維京的信任,目前正在努力學習,希望以後他們一旦受傷,自己有幫得上忙的機會。
與過去一刀兩斷,勢必要和過去的所有社會關系告別,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徒弟星魂,但各人的路都是各人的選擇所造就,沒有一個人能完全替另一個人活,他只能在對方人生路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至于以後的人生,還是要他自己走出來。他那麽優秀,有野心有手段有謀略,如今成就非凡,倒是印證了當初他的想法。
宇宙這麽大,不想見的終究不相見,保留着那些回憶,在餘生中偶爾拿出來回味一下,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