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墜落
第30章 墜落
愛德蒙看完機器人的記憶,就像看完了一個人短暫的一生。他神情有些疲憊,帶着淡然的迷惘,看向窗外。近處沒有風景,只有荒蕪,放遠了看能看到千億星辰各自按照規律在自己的軌道上行進,每一分每一秒,有新的恒星出生,伴随着衰老的恒星走向死亡。人的宿命也是如此,如阿瑟所言,每一個在地球上活過的人,在這個宇宙裏都有一顆對應的星星在閃爍。
與他相映襯的那顆星星早已熄滅,試圖點燃星星是不可能的,他也遭受了報應——他先是用命令殺死了楊修遠,後用□□殺死了對楊修遠的記憶。所有他試圖強行留下的東西都離他而去,他太貪心,于是失去更多。
愛德蒙面不改色的将那塊芯片吞入腹中,可以看出過程艱辛,畢竟芯片的出現并不是讓人吞食的。那玩意兒尖銳的很,甚至可以将喉嚨割裂,但愛德蒙面不改色的吞下。他切斷了能源室的供應,切斷了寰宇網絡,鎖上了駕駛室的門,将這座飛船變成了他的墳墓。
按照飛船的速度慣性,在不遠的将來,他會到達歸墟,被黑洞所吞噬。
“我累了。”他對着控制臺上的錄像說道,“就這樣吧。”
屏幕一下子變黑,謝澤心中也“ ”的一聲,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情緒不知不覺沉浸在其中,淚水不知道為什麽會爬滿臉龐,在腳下形成一灘水漬。他無聲無息地将眼淚拭去,轉身看向軍刀,發現這個年輕的臉龐也似乎帶着悲傷。
他走過去拍軍刀的肩膀,軍刀似乎吓了一跳,身體一震,動作幅度很大。
“你怎麽了?”謝澤關切地問他。
軍刀扯了扯嘴角,“看的心裏有點難過。”
“多愁善感的年輕人。”謝澤調侃,強打起精神道,“我想這艘飛船本來設定自動駕駛到目的地,不知道為什麽中途會停留在這裏,我去檢查一下飛船各個地方,順便看看有什麽東西能派的上用場的。”
他說着離開駕駛室,留軍刀在原地。
軍刀等他離開後轉身看向愛德蒙,眼神複雜。
謝澤的大腦沒有進行數字化,依舊保持自然狀态,也就沒能接收到那股奇怪的波動。那道波就從愛德蒙這裏發出,他剛才大腦沒有及時建立防禦牆,不小心接納這一道波動,如果不是謝澤拍他那一肩膀,說不定這會兒他就着了道。
說不出來是驚險刺激還是慶幸,看向這個先祖時,軍刀心中更多的是敬畏。銀河帝國建立之時電子腦還不是很成熟,就這都敢把自己當成實驗品,确實夠瘋狂的。
他娴熟的撥開愛德蒙的頭發,在耳廓後找到了一塊金屬觸感的皮膚,從自己耳廓後扯出一條線,盡頭處是個小指蓋大小的鈴铛一樣的東西,他将鈴铛覆在愛德蒙這塊金屬片上,面不改色的讀取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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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将他的大腦數據化後,相應的記憶可以選擇保存或者删除,留下一些記憶碎片,剩餘的無用記憶直接抛棄,處理事務的效率也将得到質的飛躍。或許因為愛德蒙在數據化之前的記性就很好,他的記憶保存的相當清楚,從六歲開始一直到他去世,中間的記憶幾乎沒有斷片過,全部存在他的大腦中。
軍刀直接在自己大腦中開辟一個專門的區域存放這些東西,做完這一切,他松開那條線,線自動收回去,鈴铛安安靜靜的停留在耳廓後的長發裏。
“安息吧。”軍刀手放在愛德蒙的肩膀上,“你的時代已經逝去。”
他複制完愛德蒙大腦中的數據,順手将他的數據清空,現在這個人,是一個真正的死人了。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現在。
“我會送你去往目的地,讓你和他相聚。”軍刀低聲做出承諾,“我絕不會重蹈你這一生的覆轍。”
死人是不會聽見聲音,也不會說話的,他這話說給自己聽。
完整的接收另一個人的記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但愛德蒙身上帶着秘密的答案,而這個秘密已經在皇室流傳了幾百年。就像每個傳說都有寶藏一樣,皇室內部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愛德蒙離開前曾将一處寶藏永遠封存,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寶藏在哪裏,是否需要一句“芝麻開門”的咒語才能打開。
軍刀讀取記憶,本來是想學習當年戰争的戰略,卻沒想到接收到這樣的驚喜,但有勝于無。也許時過境遷,當年封存的財富被星際牛仔發現,然後不動聲色地轉移了;也許被星際海盜找到,成為了他們的財産;也許財富之城根本是空的,但總要前去一探才知究竟,如果真的還在,那麽在軍備一事上,他就不會落後瑪格麗特太多。
“軍刀,你過來一下。”謝澤揚聲喊道。
“再見。”軍刀恭恭敬敬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謝澤手上捧着一本日記模樣的東西,裝模作樣地問軍刀︰“你說我是打開好呢,還是幹脆別打開?”
“這是什麽?”軍刀看到封皮上寫着三個大字︰朝聞道。
“航海日志吧。”謝澤糾結,“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男神會寫什麽東西,但我覺得打開不太好,就好像在沒有道德地窺視。”
軍刀︰“……”他決定不要說自己剛才幹了什麽,感覺說出來會被謝澤打死。
“那就不看了。”軍刀虛僞地提意見。
“朝聞道,夕死可矣。”謝澤看着封皮感慨,“好名字,只是不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道沒有。”
軍刀︰“應該是找到了。”
謝澤奇道︰“你怎麽知道?”
“他最後笑着離開,應該是沒有遺憾吧。”軍刀說。
謝澤抓了抓頭發,想了一會兒,把日記放回愛德蒙的手中,“也許沒人知道他和楊修遠的事情會更好,這本來就是他們的事,無需大衆來置喙。”
日志從愛德蒙的膝蓋上掉下來,一張照片從其中掉落。
謝澤撿起來,發現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動态照片,背景是紅燦燦的夕陽,燃燒了半天天空,将人的臉也染紅。愛德蒙還是少年時代的模樣,身材修長,面容俊美,黑色的短發被風吹起,微微眯着眼楮,嘴角噙着笑,頗有幾分古怪精靈,看向身邊那個替他拂去亂發的人。
他們坐在長椅上相視而笑,夕陽将身影拉長,最後疊在一處,映照着他們,仿佛神仙眷侶。愛德蒙最後躺在楊修遠的大腿上,指着蒼穹,神采奕奕。
楊修遠神色溫和,聽他滔滔不絕描繪着未來的光景,最後在他唇上印了一個悠長的吻。
這張照片就像偷來了一段時光,後來的愛德蒙和楊修遠聚少離多,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途中。兩人在理念上總有分歧,聚一塊總吵架,吵完後在離別的時候和解,時間長了,疲了倦了,也就漸行漸遠。
最後一次楊修遠出征前也在争吵,楊修遠不明白為什麽愛德蒙要對那些人趕盡殺絕,直覺這樣會遭到對方猛烈的反撲,帶來非常嚴重的損失。他提議用圍城戰術逐漸讓對方耗竭而死,但愛德蒙堅決不同意。
楊修遠在兩人争辯中一次又一次的妥協,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妥協,以後不允許再這麽尖銳了。帝國的架構已經建立好,不能急躁冒進,要徐徐圖之,貪圖快會帶來非常嚴重的不平衡,個人決策和意志無法支撐起強大帝國的每一個層面,沒有百分之百執行下去的政策,你要考慮到人性軟弱和貪婪的部分。”
“最後一次妥協”,一次經典的flag就這樣樹立。
“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一陣似抽泣般的聲音響起,日志記載着人的忏悔,穿過數百年的光陰,将情緒再一次傳遞到旁觀者面前。
謝澤将照片塞回日志中,最後合上駕駛室的門,将其鎖死。
“我們之後,應該不會有人再登上這艘飛船了。”謝澤道,“送他們一程吧。”
“好。”軍刀從善如流。
兩人将朝聞道號上的能源傳輸到戰機上,環視周圍一圈,然後回到戰機上,幽靈號牽引着朝聞道號前往歸墟的方向行進,賦予它一個初速度後,它将沿着既定路線前進。
牽引繩被鉸斷,朝聞道號朝着深淵前行。
軍刀在副駕駛上看着這一幕發生,心中異常平靜,這時候忽然有一道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對不起。”
他的大腦痛的厲害,仿佛有什麽在試圖奪取控制權,只是眨眼間,便将身體的主動權拿過去,然後朝着朝聞道號悍然一炮,将其往深淵的方向又推近了一步!
朝聞道號發生爆炸,周身爆發出明亮的光,拖着長長的尾巴,墜入深淵,再無回頭。
“謝謝你,年輕人。”
軍刀全身大汗淋漓,大腦刺痛,太陽穴一跳一跳,讓他牙齒不住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音。
戰機憑借反沖力向後退,謝澤抱住軍刀,沖他大喊,但軍刀仿佛全無意識,只是不住發抖,表情扭曲,仿佛在和什麽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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