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若秋的結局
謠言和辟謠的餘音未絕,陸離的生活卻已繼續前進。
轉眼間暑假接近尾聲,他告別母親啓程返校。一夜過後,火車才剛停穩在北京站的月臺上,他忽然接到馬蒙打來的電話,叮囑回宿舍的時候千萬繞開學校大門口的胡同兒——那裏有媒體記者等着逮人。
托馬蒙的福,陸離算是躲過一劫,然而宿舍門口竟也有可疑人物蹲點。于是他将行李交給馬蒙拉走,自己徒手翻牆進入大院,還差一點引起了宿管的注意。
好不容易回到了寝室,其他三個兄弟都已經到齊,把門一關就要開啓拷問模式。
“陸大離,你現在可算出息了,成大名人了哈。是不是不把咱們幾個當兄弟啊?怎麽從來都不告訴我們你認識那個陸離?說,你還有什麽事瞞着我們?!”
“沒了,真沒了……我這不是怕你們覺得我嘚瑟嗎?打工當了個小助理而已,真沒啥可說的。”
陸離早有準備,趕緊誠懇道歉,同時拿出土特産來堵他們的嘴。馬蒙幾個嚼着魚片幹鱿魚絲和海苔卷,一邊聽陸離坦白從寬,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
這之後,幾個隔壁宿舍的同學也陸續以“特産外交”的名義過來打探消息。到了晚上,各家幹脆自帶椅子在513寝室排成一排,開起了專場新聞發布會。
畢竟是朝夕相處了快一年的兄弟,陸離平時的專業成績、為人處世也都無可挑剔。大家如此略帶傻氣地鬧了一陣子,第二天睡醒這件事就算是徹底揭過。
然而相比較男生宿舍的一團和氣,女生那邊的情況就微妙得多了。
也許是為了躲避大門外的狗仔,王若秋昨晚九點多才回到宿舍。同屋的其他三個姑娘反應還算自然,雖然除了互換禮物之外也沒有別的寒暄。
然而壞的消息總會在暗中飛快傳播,當王若秋拿着禮物去拜訪其他幾間宿舍的時候,盡管能透過門縫看見燈光,門卻一直沒有打開。
這一點小小的難堪,說實話也算在王若秋的意料之中。真正令她意外的事情,隔了一夜才發生。
這天是開學日,不必參加開學典禮的老生們忙于領取教材、整理寝室內務,也有人立刻奔向了琴房和練功室。直到中午時分,分散的人群重新聚攏,共同的目的地是餐廳。
也許是無法忍受一個人的寂寞,也許是為了向冷落她的同學們示威。王若秋特意約了幾個其他專業的男生做陪,在食堂二樓吃起了小竈。
事情發生在他們剛坐下來不久。十二點過一刻,正是小竈區最熱鬧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遠遠走過來一女三男,手裏都端着餐盤,盤中盛着食物。可他們卻沒有東張西望尋找空位,而是徑直朝着王若秋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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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覺察到了什麽特殊的氣場,他們沿途經過的餐桌全都停下了交談。男男女女們伸長了脖頸望着他們的背影,紛紛露出興奮表情。
轉眼間,這群人已經走到了王若秋的餐桌旁。領頭的漂亮女生上前半步,笑眯眯地喊了一聲“若秋”。
王若秋本能地擡頭,可還沒看清楚來者何人,只見眼前塑料碗盤亂飛,一大盆咖喱牛肉、一碗紅燒茄子和一份免費湯澆了下來,有九成都潑在她的頭上身上。
“再去找人發新聞啊。”
漂亮女生、也就是26表演系的第一名,二班女班長何曼青依舊微笑着。可她說出來的話卻比冰塊還冰冷:“有種學姐姐我這樣明着鬥,別他媽暗地裏偷拍照片。再讓我知道你犯賤,見一次打一次。”
說完,她領着同伴迤迤然轉身離去。留下極度震驚外加顏面掃地的王若秋和同桌的幾個窩囊廢,面對着從四面八方伸出來的手機鏡頭。
有消息靈通的同學說,出事之後王若秋哭了好久,又打電話找來了家長。家長向院方投訴要求處分何曼青,院方回應非常重視,會配合徹查前因後果并向全校師生張榜公布。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校方的态度明顯偏向何曼青。畢竟現在的學生就是未來的名人,隐私保護在這座學府裏顯得尤為必要。
這事情最後當然是不了了之,王若秋申請辦理了一年的休學手續,成為了從26級表演1班的花名冊上消失的第一個人。
而對于剩下的學生們來說,驚濤駭浪已經逐漸遠去,是時候揚帆出海、繼續遠航了。
從大二開始起,專業課時全面增加。表演、臺詞、形體和聲樂占去了表演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學習時間。再加上早課和晚修,完全進入了沉浸式教學的階段。
對于陸離而言,最大的改變發生在表演課上——他心心念念的顧教授終于開始正式給他們講課了。
大一的時候,表演課代表由王若秋來擔任。她休學之後,陸離第一時間搶走了這個“美差”。雖然書面作業只需要當堂交給實訓輔講老師,但只要一有機會,陸離還是會主動往表演系教研室裏鑽。
他發現,自己總是想找顧老頭聊點什麽。關于表演技巧、關于演員的修養、關于幾大表演體系的異同……可是真的把這些話題全都問過一遍了,他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最後還是顧老頭嘆了口氣,輕輕把眼鏡放下,望了一眼窗外。
快下班喽,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
從辦公室到家屬樓的路上有一片銀杏林。時節未到,道路兩旁的樹木依舊是郁郁蔥蔥,對抗着夕陽的浸染。
陸離幫顧老頭推着他那輛26寸老爺自行車,兩個人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上除了從食堂裏飄出來的菜香,還可以聽見操場上球賽觀衆們的歡呼聲。
陸離那種想要問些什麽的感覺又上來了,而且憋不得、一憋心髒就突突直跳,像連喝過三杯濃縮咖啡似的心神不寧。
所幸,在被自己的忐忑憋出病來之前,他總算聽見顧教授開口說話。
“知不知道,當初為什麽排你專業課第二?”
陸離愣了愣,腦袋裏一瞬間閃過許多答案,但他只說出了最保守的那個。
“是因為我還不夠好吧?還有進步的空間。”
“不。”
顧教授看穿了他的禮貌性謙虛,卻沒打算玩這種無聊的客套。
“我看過你們這一屆所有人的考試錄像。光以臨場的表現來看,你的成績完全可以超過何曼青排在第一位。可你的口試環節卻讓考官們感到困惑,經過商議之後一致決定壓下你的分數。”
“我的口試?”
陸離心頭微怔,他拼命回憶自己當時說了些什麽。可那都是一些中規中矩的回答——謙虛、謹慎,幾乎将自己形容成了一張可供導師任意書寫的白紙。
可正是這一張白紙,讓考官們起了疑心。
“我們覺得你不是那種‘毫無經驗’的人。正相反,在你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專業素養,絕不是為期半年的短訓班所能夠培養出來的。很顯然,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可你并沒有坦誠你的故事,這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我們不能冒險把定時炸彈放在‘學年第一’這麽顯眼的位置上。”
顧教授的這番話的确澄清了陸離腦內的某些疑惑,卻也令他緊張起來——他無法解釋自己專業技能從何而來,一股腦兒地歸結為天賦恐怕有些勉強。更何況,此刻他面對得正是自己的授業恩師,一招一式都打着所謂“顧派”的烙印,想掩飾都掩飾不了。
所幸顧教授并沒有繼續追問,他就像是一個白胡子的世外高人,對後輩總是點到即止。
“不過事實證明,你雖然藏着自己的小故事,可還算是個好孩子。有些別有用心的人,造謠煽動說小沈幫你走後門考中影,的确是委屈了你們兩個……不過你看,咱們學校可是為你們撐了腰了。所以別怕,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毫無防備地聽見這句話,陸離先是微微一怔,緊接着陡然泛起一陣酸楚。
這段時間以來,他承受着來自各方的壓力,精神時刻保持高度緊張。為執行好安化文的策略,更是忍氣吞聲、低頭道歉。
此刻恩師的這一聲寬慰,如同春天的甘流滋潤了陸離幹涸龜裂的心靈,卻也讓他回過神來,體味出了這段時間裏自己的驚懼、孤單和無助。恍惚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麽無父無母的最初。
陸離忽然有點想哭,趕緊扭頭揉揉眼睛,然後故作鎮定。
“……出事兒之後,我一直聯系不上沈師哥。顧老師,您知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啊——”
提起自己的得意門生,顧老頭總會帶着一絲頑皮的嘚瑟勁兒。
“其實暑假那件事之後,小沈也來找過我幾次。你隐瞞當年車禍的事,的确讓他非常惱火。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了,小沈那人就這脾氣,只有對看得上的人才會容易上火。對了,最近他沒來找過你吧?”
“沒有。”陸離搖搖頭,“他說不讓我再當他的助理了。電話也不接。”
他的語氣分明有點失落,可是顧老頭卻回複了一個有點得意的微笑。
“這就對了。是我讓他以後沒事別來煩你的。如果你缺錢,學生中心有很多勤工儉學的機會。想省錢,你師娘做的飯味道也不差,可以湊合着吃幾年。”
陸離萬萬想不到這樣的回答,一時間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倒是顧老頭把勾在臂彎裏的雨傘舉了起來,用傘頭輕輕戳着陸離的胸口。
“傻小子,你是該收收心了。你的演技雖然遠超同齡人,可放在這演藝圈裏頭,卻也不是最好的那一批。遠的不提,就說沈星擇,能甩你三條街。人家現在可是影帝,你是真的一輩子打算給他提鞋當助理嗎?”
“……當然不!”
聽見老師居然說自己不如沈星擇,陸離好一陣氣血翻湧,臉上頓時有了神采。
顧老頭笑呵呵地看着他将一切都寫在臉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和你的演技相比起來,你的為人處世之道簡直就是不及格的水平。光有善良和正直是不夠的——我以前從來都不會和一個大二的學生說這種話,可是你這一跤摔得也太早了。幸虧爬起來還是個全乎人兒,也沒缺胳膊斷腿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實也不早了。”陸離苦笑,“不過老師您說得沒錯。我是應該把心思好好放在學習上,對于表演這門藝術,我現在所知道的還僅僅只是皮毛。”
“三年。”
顧老頭豎起了三根手指:“你離畢業還有三年。三年時間,無論是演戲還是做人,可以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你是個難得的好苗子,假以時日一定大有可為。”
陸離點點頭,又想了一想,最終還是耐不住好奇:“您能不能……和我說說以前的那個陸離。”
“……”
顧老頭聞言,微微皺起眉頭,像是眺望着遠處的夕陽,又像是一直一直看進了過去時光的罅隙。
“那是一個最幸運、又最不幸的孩子。我曾經以為自己最得意的學生就是他和小沈,可是如今回想起來,我只是教會了他演戲,卻對他的人生毫無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助理模式結束,現在進入師兄弟模式。小沈總覺得怪怪的,還是叫老沈比較好哈哈哈哈
老沈要暴走,是被老頭子給一把拽住了。至于怎麽拽住的,過幾章就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