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皇上說,秋後算賬

頃刻間, 陸離的心跳如同緊急加速的跑車, 一路狂飙。

趁着Gordon還沒鬧出什麽動靜,他趕緊一把捂住那小子的嘴巴,箍着人一起坐回到沙發上。

“噓——他們……警察上來了!”

這句話,不僅是警告Gordon,同時也在告知電話那頭的沈星擇。

沈星擇立刻低聲回應了幾句話, 主要還是在安慰他事情已經打點妥當, 不必驚慌。可陸離卻緊張到耳中一片嗡嗡蜂鳴, 根本沒有餘裕再去細聽。

此時此刻,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包廂大門上,瞳孔縮越小, 視線甚至在門把手上聚焦成了一個點。

……近了、更近了!

被陸離緊緊箍住的Gordon也徹底吓醒了。他不敢說話、甚至連動都不敢動,就這樣半縮在陸離懷裏, 僵成一大塊頑石。

陸離忽然有點可憐他——當然是那種先揍他二十拳之後再摸摸頭的可憐。

外頭的腳步聲從混沌一團迅速變得清晰起來, 甚至還能聽得出前後有別。呼啦啦十幾二十個人,粗聲粗氣地從右手邊的樓梯口上來。然後是敲門聲、開鎖聲、喝阻聲和幾聲女人的尖叫。

藏污納垢的包廂正在被一間間地打開,躲藏其中的嫖客和女人被逐一帶出——比想象中更快,鬧哄哄的人群迅速逼近了二○八包廂。

門把手開始轉動!

這時候無論再想什麽招數都遲了,陸離唯一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箍緊Gordon,心裏暗暗祈禱老天眷顧。

門把轉到了底部,彈簧鎖咔噠一下,卻因為上了鎖而沒能被成功開啓。把手複位後,鎖眼裏隐約傳來鑰匙的聲響,夾雜着一陣含糊不清的對話聲。

陸離聽不清對話的內容,因為劇烈心跳引發的耳鳴已經淹沒了一切的聲音。直到十幾秒鐘之後,Gordon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說也奇怪,陸離一低頭,耳鳴聲突然就停止了。于是他聽見了再度響起的腳步聲,竟是從門口走開了。

還是開鎖、踢門,高聲喝阻和女人的叫嚷,或許還有相機快門的噼啪聲——卻是跳過了二○八包廂,突襲了右邊的二○九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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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郁惶恐的心中突然亮起一粒火星,可陸離還是不敢松懈。他繼續保護着Gordon,兩個人簡直化身成了龐貝城裏遺留下來的兩具火山遺骸。

這簡直就是陸離此生最難熬的幾十分鐘,就算多年前的那場車禍也沒給他帶來過如此漫長的折磨。更何況還有一部分痛苦是Gordon附加給他的——此刻,這個曾經拆天拆地的闖禍精正半壓在他的腿上,微微地打着哆嗦。

也就在這啞劇一般誇張、荒誕的靜止之中,忽然有一樣物件發出了急促的震動。

陸離悚然一驚,随即發覺那是自己的手機——不知什麽時候沈星擇挂了電話。此刻的呼入號碼屬于安娜。

他趕快接聽,那頭果然是安娜的聲音,還有點兒氣喘籲籲。

“沒事了。糾察隊已經走了,我們現在到了一樓,馬上就上來接你們!”

陸離這才意識到,四周圍已經徹底安靜下來。大部隊或許已經撤離,可他還是不敢冒險将門打開。直到半分鐘後,包廂的房門傳來了事先約定好的五下敲擊聲。

陸離匆忙起身要去開門,可膝蓋和雙腿卻酥麻入骨,又像有千萬根鋼針戳刺着肌肉。他踉跄了兩步,所幸被從後頭趕上來的Gordon一把扶住了。

陸離看着Gordon,而Gordon也看着他。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鐘,忽然滋生出一種患難見真情般的奇妙感覺。

門開了,安娜和另兩個助理一擁而入。他們不僅自己墨鏡口罩全副武裝,袋子裏還裝着風衣和其他服飾。幾個人分工合作,将陸離和Gordon僞裝起來,一行人從酒吧後門迅速撤離,回到停在隐蔽處的車裏。

保險起見,車輛并不是他們常用的那臺保姆車,回程途中還故意在城裏繞了幾圈以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蹤者。最終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一點。

但還不是睡覺的時候,所有人全都集中進了Gordon的套房。陸離給剛才來找過他的導演回電話,簡單解釋情況;Gordon則跑去衛生間做了催吐,然後端着醒酒茶,神情恍惚地靠在沙發上。就連之前那個被灌醉的助理都被叫了起來,臉色慘白地縮在角落。

客廳的電視機裏正在重播本地午夜新聞。主播朗讀着一份口播稿:執法部門一小時前對本地酒吧一條街進行了突擊掃黃行動。查封涉黃涉賭酒吧十餘家,行政拘留五十餘人,刑拘七人。

等陸離打完電話放下手機,六個人十二只眼睛,有的緊盯地板、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怒目而視……卻沒有任何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最後還是陸離忍不住了。

“所以,現在還要幹什麽?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先回去睡覺了。”

即便在座者之中他的地位最高,可他依舊問得小心翼翼。

一直低頭收發着訊息的安娜,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倒讓陸離發現她的眼睛微微發紅——也不知道是剛才着急,還是發生過什麽事。

“再等一下。”她輕聲回應,然後起身,拿着門卡走了出去。

短短兩分鐘過後,房門口響起了短促的提示音。安娜去而複返,身後還跟着兩個來者不善的男人。

……居然是沈星擇和安化文!

一番短暫的目瞪口呆之後,陸離想起這幾天沈星擇恰好就在上海。駕車經跨海大橋到海嶺,全程兩個小時左右——倒推過去,陸離被困酒吧之後不久,沈星擇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了。

再看眼前的男人,雖然衣着齊整,可再細瞧,衣領是敞開的,褲腳一高一低,鞋帶也散開着,天知道他經歷了怎麽樣的兩個小時。

眼見兩位大人物并肩登場,客廳裏的六個人立馬站好。

沈星擇并不說話,安化文則表無表情地瞥了Gordon一眼,然後讓安娜領着三個助理跟着他到別的屋開會。

旁人呼啦啦地一走,頓時只剩下陸離、沈星擇和Gordon。

Gordon自知險些釀成大禍,只低着頭,戰戰兢兢大氣兒都不敢出;沈星擇則黑着臉坐到沙發上,一副家長等着小輩上前磕頭認錯的架勢。

陸離心想,這樣下去不鬧到天亮誰都別想睡覺,于是試着開口打打圓場。可他萬萬沒料到,沈星擇擺出的這張黑臉,居然也有他的一份。

“知不知道!你辛辛苦苦、從頭再來……這麽多年的努力,剛才差點全部親手毀掉!”

說完這句話,沈星擇不給陸離辯白的時間,立刻又扭頭去看縮在一旁的臭小子。

“拍完這部戲,我就安排你回美國。”

“什麽?!!”

Gordon頓時就傻了:“可我不是還要上學?!”

“沒有什麽學校了。就算是最寬松的學校也不敢收容你這種惹是生非的家夥!”

沈星擇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表情的作用是與人溝通。可他不需要與Gordon溝通,此時此刻,他說的話就是聖旨。

Gordon的臉皺得仿佛一份揉成一團的檢讨書。

“我不知道那兒是那種地方……”

“我只是被帶去喝酒的!”

“我真的真的真的沒有參與淫亂活動。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哥!”

“……”

辯解的聲音一句比一句急促。仿佛不逼出點沈星擇的反應來誓不罷休。

沈星擇終于惱火起來,他破天荒地擡起手,隔空指着Gordon開罵。

“你難道是三歲小孩?我信你不信你那又怎麽樣?如果剛才陸離沒找到你,你他媽現在就該跟那幾十號嫖客一起蹲號子裏過夜了!還上什麽學?沒報道注冊學校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你掃地出門了!就你這個态度,我看以後也別在中國混了,滾回你的美國去吧,那裏随你怎麽鬼混,沒人管得着你!”

估計Gordon這輩子也沒被人罵得這麽慘過,他臉色青白、眼眶通紅,想反駁又自知理虧,只能垮着臉重複那幾句連他自己都暗暗嫌棄的解釋。

“我不知道那兒是不正經的酒吧,是別的組的人把我帶過去的,那些人跟我說沒事兒。我喝了幾口酒就醉在哪兒了,真的什麽都沒有幹!”

沈星擇氣歸氣,卻也捕捉到了他話裏的重點。

“哪個劇組?”

“就那個什麽什麽《黑崖1984》……還有幾個是《守望者》的。後來還進來幾個,我不太認得。”

“可我到包廂的時候,只遇到了三個《火雪花》劇組的人。” 陸離終于找到時機,插了一句話。

沈星擇回頭瞪了他一眼,想說什麽但還是忍住了,又去追問Gordon。

“你喝了幾杯,什麽酒?”

“一罐……兩罐啤酒!”

“沒別的?”

“真沒別的!第二罐沒喝完我就跪了!”

“那你可能被下藥了。”

沈星擇臉色一沉,再不啰嗦,直接打電話給安化文交待情況。

安化文和安娜馬上趕來,不由分說地将Gordon扭送去了醫院——如果只是普通安眠藥物也就罷了,怕就怕那些不懷好心的人在酒裏下違禁成瘾藥品,那問題就嚴重了。

又是一陣嘈雜過後,套房裏只剩下沈星擇和陸離。

沈星擇似乎頭疼,不斷揉着眉心。陸離看着覺得心疼,便主動接近過去。

“沒事吧?”

沈星擇沒反應。

“……今晚上在這兒過夜?房間訂好了嗎?”

沈星擇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睜眼瞪着他。

“你覺得我還睡得着嗎?我從上海一路趕過來,心髒病都快犯了。就怕下一秒鐘手機裏彈出哪個野雞app的消息,說堂堂金熊獎影帝陸離在片場附近的酒吧裏嫖妓被警察抓包!”

“我承認,是沖動了。可不是還有你嗎?”

知道沈星擇吃軟不吃硬,陸離已經不會再和他正面硬怼,反而腿貼腿地偎到了他的身旁。

“明明剛才還那麽溫柔地安慰我,怎麽現在反倒這麽兇。”

“那時候我還敢兇你嗎?”

沈星擇黑着臉,可總算是說出了心裏話:“那時候我還沒聯系到人,你們又被困在包廂裏,精神一定高度緊張。我要是再火上澆油,難保你們會不會搞出什麽幺蛾子,壞了大事!”

原來他一開始就打算秋後算賬。

說來倒也可笑,陸離反而覺得這樣的沈星擇比較正常。他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天長日久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一邊繼續憋着脾氣,伸出手幫忙揉着沈星擇的太陽穴。

“……說真的,躲在包廂裏頭的那段時間,我是真的怕了。怕這幾年的辛苦經營,一瞬間就化為泡影。”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沖動!”

沈星擇嘴上依舊死硬,可是已經撫上了陸離的大腿。

“不過就算真的出事了,大不了低調蟄伏一段時間。等公關淡化之後再起就是了。”

陸離一邊接受他的撫慰,一邊試探着再進半步。

“我的皇上,我要是不沖這個動。你的狗蛋小王爺現在鐵定已經進了局子,這擺明是有人想設計害他。”

沈星擇的手停了下來。

“害他又不是害你,你管這閑事做什麽?那臭小子出事,自然有我和安化文來收拾。”

“可我也想為你做點什麽啊。”

陸離嘆了一口氣,心想他倆之間的矛盾,繞來繞去果然還是一個老毛病。而這個老毛病,鐵定不是今晚上三言兩語能夠解決的。

但即便根深蒂固,有些該說的還是應該努力地表達出來。

于是他順勢摟住了沈星擇的脖頸。

“星擇,或許我奮鬥一輩子,都達不到你們家族一年所創造的財富。但那又怎麽樣?我陸離也是個男人,我也會想要為自己喜歡的人做點事。有的時候的确會冒上一些風險,可是為了你,我不後悔。”

沈星擇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什麽話也沒有說。

陸離倒不緊張。他能感覺到,沈星擇那因為氣憤而僵硬的身體正在逐漸放松,好像武士卸下了他的铠甲。

果然,很快地,最後的那一點固執也化作了一聲嘆息。

“抱歉,這世上最沒有資格責怪你的人,就是我。”

男人緩慢地展開雙臂,将陸離擁進懷中。

“相反,我應該謝謝你,為Gordon、為我所做的這一切。”

說着,他低頭輕輕吻上陸離的耳根。那裏是頸動脈的位置,忠實傳遞着心髒的律動。

陸離歪着脖子讓沈星擇啃了兩下,感覺有些“毒素”被沿着頸動脈注入了血液裏,心中慢慢地蕩漾起來。

可他沒有忘記這裏是Gordon的地盤,雖然小別勝新婚,但他畢竟不想做到一半被臭小子撞見仙人打架。于是準備将沈星擇推開。

卻在這個時候,他聽見沈星擇湊到耳邊,獻上了一句他所聽過的,最美好的甜言蜜語。

“就像你努力想要保護我那樣,保護你的安全,也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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