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花田裏犯了錯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剛才他們聽見的是這所小學的校歌。每天中午、下午都會各響一遍, 與鈴聲共同作為放學的标志。

小學依舊是當年的那座小學, 但正門的位置偏移了二十米左右;校舍也經過改建,不再是沈星擇朦胧記憶裏那種紅磚藍窗人字坡頂、積木似的小洋樓。

一切似乎都轉變得如同這座小鎮本身一樣徹底。唯有那首至少誕生了三十年的校歌,依舊傳唱不息。

今天是周五,小學只上半天課。此時此刻校門口車水馬龍,所有臨時車位全都客滿。背着書包的小學生們蹦蹦跳跳地跑出校園, 被等候在路邊的家長接走。

安化文放慢車速, 小心避讓着毫無秩序的人群, 然後在前方十字路口掉頭, 終于在校門斜對面的小弄口找到一處臨時停車位。

“你還好吧?”

關閉發動機,他回過頭來看着沈星擇:“我們還有別的選擇, 你沒必要太勉強自己。”

“沒事,我很好。”

沈星擇搖了搖纏着繃帶的那只手, 一邊扭頭朝車窗外看去。

隔着街心花壇, 差不多正對面應該就是當年老校門的位置。當然,如今也只是一道再普通不過的樹籬。

沈星擇就以這道樹籬為基點,将目光緩緩地在街道的左右來回逡巡。

馬路上一片喧嚣,而車廂裏卻靜得針落有聲。三雙眼睛無聲地關切着沈星擇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他眉心的褶皺、喉結的起伏都看得一清二楚。

陸離更是一直都沒有松開沈星擇的手。所以他知道沈星擇的手心正在冒着冷汗。那修長的手指從指尖開始迅速變得冰涼,好像血液全都支援向了砰砰亂跳的心髒。

生怕沈星擇再出什麽狀況,陸離也跟着緊張起來,于是就變成兩只冰涼潮濕的手絞纏在一起,仿佛一對情感上的連體嬰。

或許痛苦的确是可以被分擔的,又過了一會兒,沈星擇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消失了。他動了動手指、又動了動嘴唇,然後轉過頭來,正對上陸離關切的表情。

“……這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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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陸離露出了一個困惑的苦笑。

“前一秒鐘,你還覺得自己絕不可能遺漏掉任何的人生大事,可是下一秒鐘……這件事突然就浮現了出來,好像它原本就一直就在那裏,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陸離趕緊問:“你又記起了什麽?”

“……還是只有一些碎片。好像是在一個下雪天,我站在這座小學的校門口,學校裏正在播放校歌。”

“白天還是晚上?”

“……傍晚。”

“還有沒有別的?”

沈星擇閉上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上下滾動。

“還有黑色的人影……看不清楚是誰,應該是我不認識的人。沒有別的了……暫時還想不起來。”

他的額角沁出冷汗,又被迅速地抹去。

貿貿然闖進小學校園顯然并不可取,當務之急還是尋找關系看能不能聯絡上校方。安化文很快就想到了幾個或許有用的人選,可他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遇上知情老師的概率恐怕也不會太大。

這邊沈星擇喝了幾口水,情緒已經穩定下來。車輛再度發動,準備沿原路返回民宿用午餐。

道路上,學生和家長還在源源不斷地向着四面八方擴散。他們似乎習慣了小鎮上慵懶自由的生活模式,無視斑馬線、隔離欄和花壇的存在,閑庭信步在任何一個他們覺得方便的地方。

安化文原本就脾氣不佳,車輛開出十幾米就遇上了三次橫穿馬路的突然狀況,氣得他忍不住拍起了喇叭。還是在小城鎮生活過的陸離出聲提醒:強龍壓不住地頭蛇,還是低調為妙。

正說着,只見車窗右邊又是人影一閃。一個六十出頭的老爺子踩着輛改裝過的三輪車,車鬥裏坐着個小女孩,幾乎是擦着車頭騎了過去。

安化文一個急剎車,除了前排他和狗蛋系着安全帶,坐在後排的沈星擇和陸離立刻本能地扶住了對方。

遇上這種事,惱火是必然的。安化文倒是沒再按喇叭,狗蛋卻用英語飚起了髒話,就連沈星擇也忍不住朝那輛三輪車行了長達三秒鐘的注目禮。

卻也多虧了這個插曲,倒讓陸離注意到了路邊上某種不同尋常的景象。

“等等……”

他突然讓安化文靠邊停車,然後打開車窗,指着不遠處人行道上的一家店面。

乍看之下,那只是一家名為“花田裏”的普通餐館,門面是清新簡潔的日式原木風格。或許是為了呼應“花田”這個主題,臨街的落地玻璃窗下面安置了一排木栅花池,裏面插滿了五顏六色的玫瑰(薔薇)花。

真正讓陸離驚訝到必須靠邊停車的,正是這片看上去有點俗豔的假花叢——更加确切地說,是靠近餐館門牌號碼附近的那一小叢假花。

假花是藍色妖姬,而門牌號則是二○八。

上次狗蛋在酒吧出事之後,陸離就将淩厲送的那張紙條拿給沈星擇看了,安化文和狗蛋當然也知情。此刻四個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樣都是無法形容的驚詫與詭異。

但是詫異歸詫異,經過上次狗蛋的風波,他們倒是對淩厲那位神秘的師父深信不疑。正好到了午餐時間,四個人立刻下車,走進了“花田裏”餐廳。

剛進門的時候,陸離承認自己确實有點失望——這也是一家新裝修似乎沒過多久的餐館,地面還沒開始油膩,而空氣中還隐隐地帶着一股松木的清香。

大門進來是門廳,正前方是服務臺和通往二樓的樓梯,左邊是一樓的散客大廳。中午才剛剛開始,店裏的上座率還不算高。年輕的夥計熱情地迎上來,一邊打聽人數一邊就把人往右邊的點菜區領。

點菜區是一個很熱鬧的地方:裝着活魚、蝦蟹貝類的水箱、盛着各種鹵菜、醬菜的瓷缸以及塞滿了蔬菜的冷櫃,擠得食客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不僅如此,還有更多沒機會現場展示的菜色,以圖片的形式高高挂在了牆頭上。

也就在牆上那些琳琅滿目的菜色圖片中間,陸離找到了或許是最關鍵的東西。

“這些都是咱們鎮上的老照片吧?”

他指着一幅鑲在鏡框裏的彩色合影,故意去問身旁的夥計。

這夥計也挺健談,不僅點了頭,還添油加醋地表示這樣的老照片店裏到處都是。安化文一聽有戲,立刻拍板要了幾個最貴的菜,還指名說要看看餐館裏頭所有的老照片。

這個要求雖然有點古怪,但是這個鎮上來來往往的藝術家挺多,開店做生意的,什麽樣的怪客都見識過。夥計馬上跑去禀報老板娘,很快就得了批準,他便自告奮勇地領着四位客人開始在餐館裏轉悠起來。

“花田裏”其實是一家老店,看起來新是因為年初剛剛完成翻修重新開張。早個十多年,這家店的老板是開沖印店的,又兼任鎮政府的攝影師。後來數碼器材慢慢普及,膠卷沖印行業不景氣才抽手而退。

如今餐館裏陳列的相片,很大一部分都是老板本人所拍攝,也有一些是遺留在沖印店裏的底片、或是從別人手裏收購來的舊照片。

除此之外,這些老照片的懸挂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大廳裏挂的都是最近十多年裏拍攝的小鎮日常和花田風景。一是為了呼應餐館主題,二則也和日常過來吃飯的這些鄉裏鄉親們套個近乎。

而更早一些的照片就全部收藏在了二樓。那裏有大小十多個包廂,每個包廂裏面懸挂的照片前後時間一般不會相差超過五年。

安化文立刻指名要看二十五到三十年前的照片。夥計雖然有點犯難,但還是領着他們打開了幾個包廂逐一查看。最後确定了一間,卻是個十人的中型包廂。安化文表示願意支付額外的包間費,夥計也就高高興興地放他們進去了。

新裝修好的房間裏,依舊是一股子松木板的氣味。陸離走過去把窗戶推開,其他三個人則迫不及待地查看起了懸挂在兩邊牆上的照片。

狗蛋一邊清點一邊數數,大小鏡框加在一起共有四十三張。這邊安化文正在提議是不是應該一張張拍下來仔細分辨,只聽沈星擇低聲說了兩個字。

“有了。”

其他三個人的目光瞬間朝着他聚焦過來。只見沈星擇伸出雙手,已經将一個黑色的木質相框從牆上取了下來。

陸離迅速湊了過去,發現那是一張合影:一位長發紅唇、膚色白皙,身着緞面碎花連衣裙的豔麗女子,與一名老婦牽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芭蕉樹旁、白牆黑瓦的庭院裏。

“這是你?”

他立刻就認出了沈星擇——眉眼還是那個眉眼,而且就算當時還只是個小孩,可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氣質也已經修煉了六七成。

“你不是說小時候總會裝出很開心的樣子嗎?”

想起了昨晚上天臺上的對話,陸離小聲吐槽。

“我記得這張照片。”

沈星擇答非所問:“……那天是我的生日,我母親從城裏回來,只待了一會兒馬上又要走。我抱着她的腰死活不放手,她生氣了,揚起手要打我。奶奶過來拆勸,然後就拍了這張合影,還特意沖洗出來,算是讓我能有個念想。”

“仔細看,照片裏你眼睛紅紅的,好像還有眼淚。”安化文嘆了一口氣:“真是可憐。”

陸離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實在不合時宜。

“……對不起。”

“唉,你們怎麽都不說重點?!”

一邊的Gordon聽不下去了:“所以說,星擇哥小時候的照片怎麽會出現在這個餐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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