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說人生算一場戲。

那麽江航覺得自己在現實世界中的人生, 可謂是過成了一灘死水,就是龍卷風刮過都掀不起半點兒波浪。

父母早早離開,他自己又大學一畢業就踏入了社會。

老師這個職業,當了半年, 基本上就能一眼望穿下半輩子的模樣。

除了年輕氣盛時, 腦子一抽, 在下着雨的夜晚救下了那名少年。

江航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因為那個少年, 随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段清是他生命中的一團火。

将煮不開的水,用最熱烈的愛意, 燒的熱熱的, 滿滿的。

江航覺得, 他是真的愛段清。

所以他絕對不允許段清,有任何危險!

“忘記段清,就是徹徹底底忘記你在這個世界所有經歷過的事情,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你醒來後, 仍舊是以前的那個你, 可能只是睡了一覺, 然後從辦公桌上起來, 抱着書去上課了。這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哪怕一點兒印象, 都不曾留下痕跡。”

江航聽着段夫人有些沙啞地與他說着這些話。

這些形容着他忘記段清後, 會将要發生的一切。

他的世界,不再有段清。

就是沒了那個深夜裏抱着他,在昏黃的燈光下,用溫暖的掌心輕輕摸着他的碎劉海,告訴他, “有我在,你安心”的人。

“江航,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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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江航的眼角流下一顆淚水。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很艱難很艱難地,很久很久,才開口。

“也沒有其他辦法了,不是嗎……”

“段夫人,那段如何救段清命的夢境,是你給我展現的吧。”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段夫人微微一吃驚,“為什麽就不會認為,是段清為了自保,而在你進入時對你的意識進行了這段夢境的強制加入?”

“不會的。”

江航卻肯定地搖了搖頭,流着淚的眼睛中充滿了堅定,“段清最清楚我害怕疼了,要是讓我為了保護他而去結束生命的話,無論是我自發的還是被動的,都要忍受無法估量的疼痛。段清……他舍不得讓我疼痛啊……”

原來如此。

段夫人算是真的看明白了,

江航雖然一直以來都是沒心沒肺,但是段清對他的好,他也是真的記在了心裏。

他是愛段清的。

“還有,”江航又再次開口,對着段夫人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我能理解,您作為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安危的保護。”

“……”

“那你,”

“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麽。”江航收回目光,視線從段夫人的臉龐轉移到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燈泡搖搖晃晃,在他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殘破的碎片,

“能不能,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就一點點,至少,讓我忘記段清之前,跟他能在這個世界有一個體面點兒的告別。”

“人生中若是會擁有一個說‘再見’的人,哪怕以後再也見不到面了會把對方忘記了,不也是可以為這一場邂逅,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是的。”

“謝謝。”

砰!

病房的大門突然被人給撞開。

腰間纏滿繃帶的小秦助理扶着牆,氣喘籲籲,大顆大顆汗珠從頭額角滴落。他擡頭,喘着粗氣,滿臉帶着焦急地對屋內完全不顧語氣是否合适,大喊道,

“段、段總、段總他!血壓、血壓突然飙升,傷口一下子大出血,人、人已、已經進了手術室了!”

段夫人作為一個女人,随心所欲多少年,年輕時因為戀愛的欺騙而不顧外界的目光,毅然決然與男朋友斷絕往來,後來也不曾受到感情困擾,只身投入到事業中,給千千萬萬的獨立女性做了一個十分好的榜樣。

可她唯獨作為一個母親,從來沒有過過多一句話關照他唯一的兒子。

身為人母,她算是失敗的。

段夫人以為在感情、在心愛人欺騙自己這件事上既然她能看得開,那麽對于兒子,應該也能心安理得地放得下。

但現在在生死離別面前,她才知道,

原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真的是屬于自己的。她的孩子每一縷血,都是連在一起的。

段清要不行了,她的心疼到快要無法跳動。

段夫人跟着小秦助理狂奔到手術室門外,頭頂是鮮紅的“正在手術”指示燈,全醫院最有權威的醫生們都聚集在了手術室內,争分奪秒與死亡賽跑。

“為什麽,會這樣……”

“夫人……”小秦助理扶起段夫人,把她帶到手術室門外走廊的公共椅上,脫下外套為她披好。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之前見到小清,都是好好的,都是好好的……”

這句話小秦助理幾個小時前也聽到一個人說過,對的,就是江航。

一個段夫人,一個江航,都是段總最愛的人。

世界上僅僅兩個,能讓段清牽腸挂肚的人。

卻從來不知,段清的免疫系統要比其他人的都要薄弱。

“段總的身體一旦受到什麽外傷,傷口處理不得當被病毒或者細菌感染,要是碰到操勞過度,極其容易久治不愈。段總前段時間為了扳倒阮家、為了處理段翎,還有江先生的家人……實在是太操勞了。”

助理說着說着,都有些不忍心說下去。

段夫人突然就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在原世界裏,段清還是很小很小的小孩,就學着大人的模樣,給每天為了事業而拼搏的母親,燒菜打掃衛生。家務活基本上都是小段清做的。

這孩子,真的是……

段夫人捂着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江航掙脫開束縛帶,跟随着跑到了連接着手術室的走廊,大腦還在痛,只是幾層的樓梯都讓他爬的氣喘籲籲。

最後一個臺階邁了過去,馬上就要到達段清正在手術的那一層。

拐角處,距離手術室大門最近的那個拐角,江航剛要轉身從樓梯口折身,

突然就聽到了小秦助理的聲音:

“段總為了安頓江先生的家人,那些日子可謂是忙到一天就睡兩三個小時。每天晚上回家後還要照顧江先生,江先生頭疼,段總不忍心看着他難受,就也不顧自己身體的不舒服,吃了些維他命複合片就陪着江先生,鬧騰到很晚。待到江先生睡了,段總還要在不打擾到江先生的情況下,起來處理段翎的問題。段翎的事情也是……段總都沒告訴你們,段翎那件事,扯上的人很多,段總前前後後打點了各個層次的人才坐實了段翎的罪行,為江先生還有段夫人您報了仇……”

“段總這身體,就是在那段太忙了的時間,給熬垮的。”

江航“噗通!”一聲,貼着牆,滑坐在了地上。

死死咬着牙。

原來,在看不到的黑暗中,段清一個人,竟然承受了這麽多。

他真的,真的不能再連累段清了。

至少,要讓他完完整整地回到真實的世界裏……

江航在地上坐了很久,這一層的過道基本上沒什麽人,有幾個資歷老道的護士匆匆從手術室內走出,似乎是跟段夫人說了些什麽,

他耳朵可以聽得到的,段夫人的抽泣聲加大了好幾個度。

江航的腦子,亂糟糟的。

應該是失去意識時被人強行灌了藥物,導致他現在整個人渾身疼痛,胃部一陣一陣的惡心泛着,他感覺自己應該是已經被折磨的神經不正常,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竟然突然冒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念頭:

要是他是個女孩子,那就好了。

就可以,給段清生個孩子……

還可以,穿上婚紗,翹起小腿仰頭親吻他的段清。

多麽荒唐的想法啊!

江航想着想着,咧開嘴,笑了笑。

一天都沒斷的眼淚嘩啦嘩啦往下巴上淌。

還是不付出感情好啊,要是沒遇到段清,或許他現在還是在現實世界中一個鹹魚躺的小老師,每天過着家裏學校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

三十歲之前按照自己的性取向還有生活喜好來,三十歲之後……之後就再說吧,有可能還是窮開心的一個人,有可能也會……

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往死裏痛。

江航艱難地站起身,搖搖晃晃沿着牆往精神科的方向下樓。

走啊走走啊走,右手邊掠過扶杆掠過雪白冰涼的瓷磚,上了發條的腳步,不斷地往前走。

噗通!

還是一個不小心,踏空了一個臺階。

江航骨碌骨碌從不是很高的層次上,滾到了下一層的平臺。

聲音不太大,他連呼叫的欲望都沒了,所以就那麽躺在了冰涼的地板上,沒有任何人來幫助他把他扶起。

才長出一點點青茬的短發貼着大理石板,整張臉對着白晃晃的天花板,格子燈挨近了的就是一大扇玻璃窗,鑲嵌在鋁合金窗框上。

江航仰着臉,透過應該是很久很久都沒人去擦拭過的玻璃窗,看向窗外一朵朵潔白的雲彩。

醫院重症監護區大樓的對面,就是普通住院部。

一座三四十層、十分高聳的大樓。

江航眨了眨眼睛。

“要是……從那裏跳下去呢?”

“會……死掉了吧。”

“在那落地的一瞬間,就那麽一瞬間,就痛那麽一瞬間。”

“然後……就可以救段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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