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劍影流風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走出地宮時蘇念雪像是終于松了口氣,眼底露出了些許疲乏的神色。
天邊霧蒙蒙的一片,地上還有新落的雪,踩在上頭滑的很,稍有不慎就是摔一跤。
狹窄的一條雪道蜿蜒曲折地通向山頂,冷風倒灌進來,割得人臉生疼。
看樣子是要往上走了……蘇念雪緊了緊衣領,無意識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不過……
“我們回來時還要再走一趟原路嗎?”
“嗯?不用。”晴岚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管是機關術還是幻境,始終都是人做出來的,闖過一遍自然需要複原,就像你最開始在冰川裏破去的那幾個機關一樣。這裏之所以留着,我想……”
她略微垂了眼,道:“還是容東為離青準備的吧。畢竟……如果當年沒有那場滅族之禍,他應該就是下任大祭司。”
只可惜離青再不會有機會看一眼這個祭司考核了。
“其實就算離青有機會能……”蘇念雪只是搖了搖頭,“他能過銅人陣,卻也過不了幻境心魔的那一關吧。”
執念太深,天性偏激,其實……本就不适合作為祭司培養的吧。這樣的人……有天分,但也最危險。
容東一時的心軟換來的是滅族的悲劇,也不知該如何評價才好。
晴岚倒是不在意這些,她扯了扯兜袍,揚了揚下巴示意另一處的山峰。
“那個就是天山的頂峰。也就是……他們說的鮮卑神山。”
蘇念雪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高聳的山峰破雲而入,銳利峻拔如出鞘的利劍,直指天穹,即便隔得很遠,即便雲霧掩住了大半絕壁,也依舊能窺得其間險峻。
“鮮卑古語裏面,有一個說法。”她放緩了腳步,目光時不時地落在遠處的高峰上,“九天玄鷹撞天穹,氣絕後肉身化為鮮卑神山,血流之處冰雪消融,哺育最早的鮮卑先人。是以族中兒郎當如玄鷹,有擊天穹之志,不畏死之心。之前在他們的羊皮卷上看到的。”
“看到的?你原本……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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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自小長在中原,其實算不上鮮卑人。再者,這一代居于中原的鮮卑人,大多也以漢人自居了吧。”晴岚伸手翻過冰障,順帶着把她拉了過來,“到了。”
山頂的風比下頭更大,蘇念雪忍不住擡手擋在面前,她眯起眼,順着看了過去。
寒風下,寥寥幾株還未完全開花的細小花株在雪地中搖曳着。
“這就是……七葉花?”她邁步過去蹲下身子,“七葉七色,極寒無味……伴血玉而生……”
只是……這還沒開花啊?而且,傳聞中伴生的血玉又在何處?她忍不住擡頭看向晴岚。
“伴血玉而生……”晴岚緩步走到她身邊,伸手摘下了左手的鹿皮手套。
“你要做什麽?”這種天氣摘手套?她……
“你也說了,是血玉啊。”她擡眸看了她一眼,幹脆利落地抽出短匕在自己指尖劃了道小口子。
血滴順着指骨緩緩流淌下來,滴落在花苞上。
“以血催花……”蘇念雪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慢慢綻開的花苞,“那血玉?”
“在底下。”晴岚抹掉手指上殘餘的血漬,匕首用力紮進地面,把下頭的整塊玉石撬了出來,“把花拿好。”
“等等。”
晴岚回過頭有些不解的地看着她。
蘇念雪把花放進了随身的衣袋裏,伸手把她的手拽了過來。
指尖的傷口雖然已經不再流血,但看着還是有點瘆人。她從行囊裏拿了些傷藥過來灑在了上頭,順帶着拿繃帶纏了一圈才幫她把手套帶上。
“別不拿小傷當回事,這可是天山。”
“……多謝。”晴岚沖她微微颔首,眼底微不可察地閃過幾分複雜的心緒,“走吧,是時候出去了,把東西收好。”
這已經是第二遍強調要自己把花收好了……平常她會說這麽多回嗎?蘇念雪眉頭一皺,覺察出幾分不對味來。
“出口有什麽?”
晴岚聞言眉梢一挑,道:“你還不算笨。”
她站定細想了片刻,随即反應過來:“雪崩?人為的……魔教?”
“嗯……不過只是猜測,若是沒有自是再好不過。就怕……有人想做黃雀。”晴岚抱着劍,站在冰壁前,“走吧,只有這一條路,你還能不出去了不成?黃雀……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你想如何?”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晴岚跳上冰障,頭也不回道,“若是你害怕,可以現在裏頭等着。”
蘇念雪跟着她翻過去,聽到這話搖了搖頭,又反應過來她此時背對自己看不到,開口補了句。
“不用。”
她跟着她快步走下山,想了想還是問了:“你就不擔心?”
“擔心什麽?”
“魔教的人。”她眼底現出三分凝重的神色,輕聲道,“能走到這兒來的魔教教衆,恐怕不是泛泛之輩吧?”
“那又如何。”
少年人随手搭在腰間懸着的玄鐵長劍上,目光凜凜,淺淡的一雙琉璃眸子裏竟是隐隐有了幾分期待。
蘇念雪被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光恍了一瞬,回過神來時那人已經走遠,她忙追上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
“若真的死而不僵,邊城哪來的這些年太平?”晴岚不以為意道,“留着他們一口氣,只不過是為了給西域諸國提個醒,叫他們別忘了一些舊事。只是不曾想到有些人還是不安生。”
舊事?想來說的是二十年前平西域之亂嗎……自那之後西域諸國再也沒了聚集一處的可能,戰亂不止,內亂不絕,對大梁而言倒是解了西境的威脅,也不失為一樁好事。不過……留着他們一口氣?什麽意思……
她跟在她身後,思緒翻湧間一個詞驀地浮現在腦海裏。
制衡。
她身上有西域守軍的令牌,必定和軍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西域內鬥,受益的……就只有大梁。
如今魔教想要再度興風作浪,強行集結西域諸國的兵力,難怪她要阻止……只不過……這和她想要找血玉有什麽關系麽?
前者已經可以連成一條較為清晰的線,但後面這個……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她們已經重新踏在了破敗的祭壇上。
天空中有隐隐的鷹唳回蕩。
晴岚眼風一掃,伸手攔下了蘇念雪。
她回過神,轉念間就明白了什麽,隐沒在袖中的指節暗暗扣上了銀針。
“滾出來。”
鹿皮短靴踩在雪地上的吱呀聲慢慢響起,十餘個影子從各處殘垣斷壁的遮蔽下慢慢走了出來。
黑袍暗紋,赫然是魔教的圖騰。
“我還想着是哪個,沒想到竟是個乳臭未幹的臭丫頭。”領頭的男子一張臉生得相對西域人而言有些過分陰柔了些,趁着這麽一身衣服,格外地讓人不舒服,“那娘兒們估計可沒想到,她一手建立的黑鷹……”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間一花,等他反應過來時,劍刃的寒光已然直逼面門而來。
年輕劍客的身影宛若鬼魅,轉瞬間已經閃身至他身前,長劍锵然出鞘,清越的鳴聲此刻卻像極了索命的咒音。
他反應還不算慢,連忙擡起了手裏的彎刀橫在身前一擋,鐵器相交,鈍痛自腕骨蔓延至整條手臂,險些彎刀就飛了出去。
沒人看清晴岚是怎麽越過前頭好幾個魔教教衆的阻攔到他面前來的,就連下意識用上了辨微之術的蘇念雪都沒完全看清她的動作。
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速度與氣勁……比先前她和沈楠茵比劍,甚至先前那波魔教教衆……都不知強了多少倍。
難怪敢毫不把魔教的人放在心上……她下意識在心底做了比較。這樣的功夫,就算是自己的師父,藥王谷的谷主,恐怕也有一戰之力……
她才十八歲啊。
“他媽的……上!老子要砍了她腦袋點天燈!”領頭人的臉色霎時間黑了下去,那一劍猝不及防之下把他整條手臂幾乎都要震麻了,若不是自己的刀經特殊鍛造,恐怕就是個刀毀人亡的下場。
自他接任左護法以來,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內力裹挾于劍刃之上,晴岚足下步法一變,還不等魔教衆人形成合圍之勢,她腕骨一翻,旋身以一個及其刁鑽的角度甩開後頭的刀鋒,同時劍尖上挑,轉瞬就把自己面前的兩個魔教教衆抹了脖子。
還不等血噴濺而出,她借着身後迫近的刀的力道,一腳踩在了他們的刀尖上,長劍在她手裏調轉了個方向,利落地劃破了那些人的喉嚨。
似驚鴻,若游龍。劍影紛飛如風,即便皚皚白雪之上已是鮮血滾燙,她身上卻未曾沾上半分血跡。
蘇念雪一時看呆了。
劍随心走,随意轉,和着一身鬼魅般的輕功身法,足以讓任何人驚嘆稱贊。
但在驚嘆之餘,她也覺察出了幾分不一樣。
不單單是速度與力道的差異,晴岚的劍法軌跡還有足下的步法,變了。這不是她先前同沈楠茵比劍時候的劍法,雖然看上去同樣迅疾,但……要淩厲得多。
她現在的這一套劍招……更像是專門為了……為了殺人準備的。
顯然這群人的敗局已定,但就在此時,領頭的左護法卻突然朝她沖了過來。
只要抓住這個女人,就還有翻盤的機會……他如是想到。反正如先前所知,這女人只是個藥王谷的大夫沒什麽旁的本事……
只是他的思緒也就斷在了此處。
電光火石間,面前的女子足下步法虛踏,側身躲過了刀刃。幾乎同時,晴岚的劍已經利落的劃過了最後一個魔教教衆的脖子。
而等他反應過來時,軟劍的劍鋒已經沒入了心口。而自己的刀,離她的頸側還有一尺遠。他至死都不曾想到,這個看起來無害的女子竟然藏了這麽一手。
冰冷的劍從他胸口抽出,滾燙的血撒了一地,他瞪大了眼睛,無力地跪倒在了雪地裏,氣息斷絕。
蘇念雪低頭看着殷紅的鮮血在雪地上蔓延開來,僵硬地慢慢擡起了頭。
那雙琉璃眸子褪去了方才的冰冷,一如往常般清澈漂亮,晴岚手裏的劍也還殘留着血跡,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裏的軟劍上,卻又複而擡起,靜靜地望着她的臉。
恍神間,她突然間擡起了手,指尖落在了她眉骨間。
蘇念雪一個激靈,這才回過神來。
“臉上沾了血。”晴岚在她臉上抹了一把,攤開手給她看,“劍不錯。”
“……你……不問什麽嗎?”蘇念雪握着軟劍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收緊。
“沒必要問。”她抓了把雪擦去劍上的血,重新把劍插入劍鞘,“問你為什麽殺人?還是問你為什麽能殺人?沒必要。你不殺他,他就殺你。就如這雪山中的生靈,不過是為了生存,無謂是非善惡。至于是不是第一次……這種問題更沒有什麽意義。”
蘇念雪學着她的樣子抓了把雪擦劍,聽到她後面的話沉默了半晌,才接了話。
“我知道。”她垂着眸,慢慢把劍收了回去,“我是醫者,應救人,但我亦是這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人,手上哪能不沾血?況且……如你所言,非他死,就是我亡。”
“明白就好。”晴岚微微颔首,道,“走了。”
“晴岚。”
“嗯?”
她眼底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
“他說的,黑鷹……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晴岚:摸摸頭吓不着
小蘇:愣住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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