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雨

有時候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反倒是愈加平靜了起來。自前兩日回來之後,後續的事宜大多由六扇門和沈家的人接受,難得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天邊霧蒙蒙的,不多時便有淅淅瀝瀝的雨落了下來,蘇念雪關了醫館,撐傘回了後院。

沒人上門,醫館裏頭也就剩了自己和晴岚,當真是清閑得緊。

思量片刻,她索性拐去了那人的住處。

“今日這麽早?”大抵是聽見聲音,原本盤膝坐在榻上的人擡起頭看了眼門口,随手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因着落了雨麽?”

她的身形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了,如今這麽盤着膝坐在坐榻上仰頭看她,倒是十足十的清秀乖巧,一點看不出素日裏拔劍的冷凝。

蘇念雪收了傘合上門,湊到她跟前撚起白子笑道:“一個人對弈自酌,你今日倒是頗有興致啊?哪兒來的酒?”

“晨起上街買的。”晴岚随手倒了杯給她,另一邊重新撚了棋子落在棋盤上,“這酒不算烈,但後勁足,莫要多飲了。”

“嗯,不過晴少俠啊,你武功如此了得,下棋可真是不行。”蘇念雪接了杯子砸吧了一口,眯眼笑着道,“酒不錯。”

“當然比不得蘇姑娘,藥王谷出來的除開一身醫術,怕也是六藝俱全的雅士。”晴岚倒也不惱,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看着她的眼神裏難得有着幾分揶揄,“我們這等跑江湖的,除了殺人可沒什麽其他本事。”

“你不是說過黑鷹司職不同,所學也不同嗎?”她托着腮像是在思考面前的棋局,“除了習武,還有什麽?”

“其實也統共不過那麽些。”她溫了酒重新斟滿,“有同我一般習武的,也有些學醫的,學的很雜便是了。當然,也有些溫書的。”

“你也跟着嗎?”

“嗯,但是對一些詩詞當真是學的不怎麽樣。”她像是笑了下,半帶調侃的意味,“你叫我讀史冊可以,但可莫要叫我讀詩文,前者看一遍我能記個七七八八,後者……沒撕了書算不錯了。”

這是什麽毛病?蘇念雪噗嗤笑出聲,道:“那我考考你史冊?”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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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棋子思量片刻,随口提了幾處稍有些偏門的,卻不料對方當真答得分毫不差。

“史冊枯燥,可比詩文難記得多。”她趴倒在棋盤邊,仰起頭看她,“你為何記不下來詩文反倒能記得史冊?”

“不曉得。”晴岚見她這副模樣沒忍住輕輕笑了笑,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從小沒少教,但記住的當真不多。想來是沒什麽興趣罷了。”

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也不知這樣溫酒下棋的日子能有多少。大抵對于她而言能安閑這麽一時半刻也是不容易吧。蘇念雪有些困頓地揉了揉眼睛,眼角餘光不住地瞟着面前的人,心口莫名湧上些許的心疼感來。

“我好像……不曾問過你生辰?”

“嗯?太宰二十三年,臘月三十。”晴岚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麽了?”

臘月三十……現下是四月十七……她晃了晃因着酒勁上湧有些暈暈乎乎的腦袋,輕聲道:“你剛滿十九歲啊……”

“嗯。”晴岚放了棋子,頗有些好笑地把她歪着的腦袋掰回來,“禮尚往來,我也不曾問過你的生辰吧?”

“唔……我啊,與你同年,不過是二月初四……”她迷迷瞪瞪地像是想要撐起身子,卻不料整個人一晃險些掉下去。

晴岚吓了一跳,趕緊伸手把人撈起來,誰料這人醉得有些狠了,壓根兒撐不住,整個人直接倒在了她懷裏。

“嘶……”晴岚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被磕到的肩胛骨,頗有些哭笑不得,“都叫你別喝那麽多了……”

江南酒溫,卻最是綿長,後勁上來可了不得。先前在西域就猜到這人怕是少有飲酒,但誰曾想這才一壺就不成了。

這個姿勢兩人挨得相當近,吐息間是馥郁的酒香,晴岚整個人僵了片刻,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去與她四目相對。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那人突然伸手觸上了她的臉,微涼的指尖讓人下意識地瑟縮了下,随之浮上的是滿面的灼燙。

“……起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去扶上她的腰幫她坐好,“你真是……”

“你疼不疼?”

什麽?晴岚聞言一愣,呆呆地望着面前人那雙含着水色的眸子,一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蘇念雪甩了甩腦袋,扶着她的肩膀坐起來,低聲呢喃道:“十九歲,你見了多少血,受了多少傷……你,不累麽?”

聲音低得像是在自問,但隔得這麽近,晴岚武功又極好,怎麽可能聽不清。她抿了抿唇,有些五味雜陳地望着她。

那些東西……早就習慣了吧。晴岚撐着身子的手下意識收緊,有些舊時的畫面在腦海中如走馬燈般一晃而過。

不管是黑鷹還是……挑選的條件都極為嚴苛,若是爹娘尚在人世,大抵是決計不會同意自己走上同他們一樣的路的吧?只是世事變遷,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生于斯,長于斯,自然不可能完全同一些事情斷開關系。

只是自六年前那件事以後……除了蘇念雪今日這一句,再沒人關心過自己是否覺得疲倦。畢竟刀口舔血的人,若自己覺得累了,這條命也該到頭了。

也不知這麽僵持了多久。待到她從神思中回神,懷裏的醫女已經趴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只是眉頭依舊微微皺着。

晴岚靜靜地看了片刻,擡手将人抱了起來放在榻上,替她蓋好了被褥。

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思,鬼使神差般,她擡起手,指尖輕輕落在了她眉間。

許是她自己都沒注意,自己唇邊微微揚起的溫柔笑意,那是近乎從未有過的,哪怕是昔日面對袍澤親友。

屋外的雨似是要下上一整夜,雨聲裏,年輕的劍客站在窗前,一手拿着劍,另一手折了柳葉置于唇邊。

指骨微動間,婉轉低吟的曲子在雨幕中響起,雖然只有幾個調子,但卻是別有一般意境。

那是銘記于心的楚地歌謠。

雨還在下,少年從屋頂翻了下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輕聲道:“阿九姐姐。”

說話間,他随手一扔,将随身的面具丢了過去。

晴岚穩穩地接了扣在面上,道:“走吧。”

少年點了點頭,翻身重新躍上屋頂。

晴岚回過頭看了眼榻上沉沉睡去的人,将屋內的燈滅了,跟着跳了出去。

兩道黑影在雨幕中急掠而過,起落間靜谧無聲,無人覺察。

草屋內的燈火晃了一瞬,那人略一皺眉,剛想去關上窗子,背後驀地傳來一陣寒意,他匆匆往旁邊一閃,卻還是被劍鋒掃上了左臂。

還不待他伸手去夠桌上的弩,劍氣直逼面門,如此狹小的地方,根本避無可避,他還來不及哼出聲,就被利落地抹了脖子。

血自劍身一點點落在地上,她只是垂眸看了眼,利索地收了劍。

屋外除了風雨聲再無其他聲響,少年自窗子翻了進來,短刀上的血跡被雨水沖了個幹幹淨淨。

他沖着她略一點頭,手上做了幾個手勢。

晴岚側目看了眼還未燃盡的燈燭,自袖中撚出一塊薄薄的木牌,随手一甩便釘在了牆上。

二人相看一眼,拉好黑巾翻出了窗外。

蘇念雪醒時雨已經小了不少,屋外仍舊是黑漆漆的一片,還不到天明時分。

她披上外袍輕手輕腳地推門出去,屋外長廊的燈還未滅。

劍刃破風的聲音在綿密的雨聲中很是明顯,她駐足在長廊上,靜靜地望着院子裏舞劍的晴岚。

此時還不到卯時,她是起了還是一夜未眠?還有……那身濕衣是怎麽回事?她不無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阿岚。”

院中人聞言收劍回了頭,鬓角的碎發有水珠緩緩滴落。

“醒了?頭疼麽?”

“還好。”她揉了揉額角走過來道,“你這是嫌自個兒身子康健偏要折騰一下?”

晴岚卻只是低笑了聲道:“出來時雨不大,我去換身衣服。若還覺得倦,便回去躺着。”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深吸了口氣,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怎麽感覺……有那麽些血腥氣?

是自己多慮了還是……蘇念雪邁步跟上她,搖了搖還有些昏沉的腦袋。

“都說了,還覺得困就回去躺着。”晴岚回身看了她一眼,索性把她拉了進來摁回床上。

她拿了衣袍繞到了後頭換了繞回來,本想着去桌案邊坐着,卻不料被人拽住了衣袖。

“怎麽了?”

蘇念雪看了眼她依舊濕着的頭發,起身拿了面巾拉她坐下。

“你還當真是不怕感風寒。”她解了她的發帶,替她擦拭濡濕的長發,無奈道,“縱然是習武之人也該注意些。”

晴岚抿了下唇不答話,倒也任由她動作。

“好了。”蘇念雪像是長舒了口氣似的,把面巾放在了一旁重新坐下,“你困麽?”

看她這模樣,怕是一夜未眠的。

晴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沒答話。

“躺下。”她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低聲道,“當做是……陪我躺會兒?”

晴岚瞪大了眼睛,長發披散的模樣倒是更顯得乖覺惹人憐愛,但耐不住面前人扯着她袖子晃蕩,她像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應了下來。

“好。”

若說不困是假的,這一覺睡到了辰時過才醒,蘇念雪揉了揉眼睛,側着身子看着身邊躺着的人輕笑出聲。

她盡量不驚動對方地起了身,給她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屋外日光初現,春雨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線慢慢來hhhh可以猜猜誰先動的心(?)

小蘇:躺下。你敢動嗎?

晴岚:不敢動不敢動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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