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隐雪色

氤氲無影。

袅袅無形。

空氣中點點淡淡的香薰。

卻壓不住空氣裏一再壓抑的憤怒與心碎。

……

“我……花姐……”

莫觀音語塞。

她看着花九堇這般痛惜又自責的模樣,心有不忍。

可是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她兩邊都不想傷害,可是好像兩邊都無法調和。

她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護着婁心萱,“花姐,你們講的什麽力大無窮,燃、燃燒生命力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和萱兒相愛而已。我沒想惹你生氣了,我就只是想和萱兒在一起……你不是一直都反對我來花裏弄麽,我知道我這樣一直不停聽你的話惹你生氣了。可是我真的想和萱兒在一起,我想為她贖身。”

莫觀音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婁心萱,卻見她的姑娘垂下了眼睛。

她心裏突然有些亂。

“……我看你們一起來,就怕你們對萱兒動手,我不是要把你們當敵人。”

在莫觀音急切又無措的解釋中。

花九堇反倒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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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莫觀音在她的庇護下竟然變得這麽單純無知。

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原來,一直到現在,莫觀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

事情到底到了多麽嚴重的地步。

觀音還以為自己生氣是因為她來花裏弄玩樂。

“觀音你……你不知道花姐為什麽這麽生氣嗎?”賢長歌不可置信。

她們也沒想到一直在刑番閣這種人間地獄混合的地方,莫觀音還能這麽單純。

她竟然一點都沒有警覺。

“觀音,花姐不是為了你來花裏弄而生氣。”賢長歌深吸一口氣。

“那是為什麽生氣?”莫觀音迷茫。

百貍生倒吸一口涼氣,看向花九堇。

這可怎麽辦?

“觀音啊……”

花九堇嘆息一聲,她扯過一旁的椅子坐下。

靠着椅背,仿佛給她疲憊的心找個支撐點。

觀音沒有一點的意識,這讓她所有的憤怒和痛惜都只能往自己身體內壓。她安撫道,“我不過來,你不要緊張。讓一讓,讓我看看你的萱兒長得如何。”

花九堇往側邊擡了擡手。

莉莉絲她們也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收起了那一股子讓人害怕的侵略性。

連她一直深信不疑的犯錯都不是主要原因,莫觀音得以松口氣。

她側了側身讓出了身後的婁心萱。

花九堇緩緩擡起了下垂的眼睫。

幽幽的目光望向莫觀音身後顯露出來的女人。

會是個怎麽樣的人物呢?

能把觀音迷成這樣,怎麽都得是個讓人神魂颠倒的人物吧。

不知和太後比起來又會如何呢?

花九堇不知不覺便用自己的情況來作對比。

她目光又頓了頓,沒有急着去看那女人的長相。

好似揣着一份神秘,等着被震撼似的。

賢長歌:“……”

她好像聽見花姐輕聲的嘆息了。

花姐是不是嘆息了?

是吧!

一定是的!

花九堇眨了下眼睛。

她看了眼莫觀音。

果然,還是要看對象。

以觀音這單純的性子,美豔,妖嬈,風騷,強勢……跟她都不搭,這些類型的女人基本上都精明的很。

找對象不會選擇觀音這類的。

賢長歌眨了眨眼。

她好像又聽見花姐在嘆息了。

“貍生,你跟觀音把事情給她講講。”

原以為遇到了勢均力敵的對手,但看那女子顯然不是。

“觀音,有些事情跟你講講清楚。你知道你身邊的人是誰嗎?”對着莫觀音疑惑的眼光,百貍生繼續道,“她不是人,是‘魚娘’你跟花姐說一切是你自願的,想必你不清楚你的萱兒的身份吧。”

莫觀音開始有些慌張了。

她驚疑不定地去看婁心萱,卻見她避開了她的視線。

她只能看向百貍生,急道,“什麽是魚娘?”

“魚娘。可以歸為動物一類,用野獸來形容可能比較恰當。她們食肉,生肉,包括人和動物。她們的體、液帶有劇毒,人沾染上會在數月內力大無窮,數月之後髒器衰竭而亡。”百貍生頓了頓,“花姐說你燃燒生命力,還有兩三月的活頭便是指這個。”

“這……”

莫觀音真的慌了。

她現在也顧不上保護自己的萱兒了。

趕着緊扶着旁邊的椅子,坐下。

腿軟。

“看,你的真愛其實是要吃了你!”

百貍生攤了攤手,似乎還嫌打擊不夠大似的,又添了一桶油。

莫觀音:“……”

沒想到她要英年早逝。

其實真的很怕,還有兩三個月的活頭,感覺像是天降厄運一般。

花九堇一聲不語看着莫觀音。

見她表現的慌張,再慌張,慌張得到了極致便不再慌張了似的。

莫觀音的反應倒是讓她有一點出乎意料。

尤其是慌張到極致之後,她又冷靜了下來。

好像是破罐子破摔?

事到如今,也不是憤怒,懊悔或是大打出手就能把問題解決了。

“觀音,你說你跟她相愛,我覺得這不大靠譜……”花九堇的口氣好像是和小觀音講道理探讨時一樣。“如果你們相愛,你愛她,她也愛你,那她怎麽還會讓你沾染上對人類來說是劇毒的體、液。難道看着你去死是她對你的愛?這說不通。”

花九堇一手支着腦袋,慵懶極了。

她看上去像是開始成熟的食人妖精。一股子與皇太後的典雅魅惑完全不同的妖異,她微微眯起的眼角仿佛要溢出黏膩的甜絲來。

莫觀音擡起頭看向花九堇,覺得她說得對。

然後她思考了後,搖了搖頭。

看了眼婁心萱又看向花九堇她們。“可是我們相愛的時候,也不可能不沾到體、液吧。”

花九堇:“……”

其餘三人:“……”

好有道理哦,竟然無法反駁。

花九堇有些懷疑人生地轉頭看了眼賢長歌。丫頭在這種時候腦袋瓜這麽機靈真的沒問題麽??

賢長歌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所以這機靈是沒用在刀刃上……

花姐她們不吱聲了。

莫觀音慌張得要死了後,開始沒有那麽慌張了。

心裏還是怕的,但是如果只剩兩三個月死了……她想了想,既然事已至此,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她可以去死。

“嗯……”她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看向花九堇,“我想了一下如果我真的只能再活兩三個月也不是不可以。心裏還是很害怕的,覺得自己這麽早就要死了,我确實還沒有準備好,而且也很舍不得你們……花姐,莉莉姐,長歌姐還有院裏的兄弟姐妹,大家一直都很照顧我,一直很寵溺我,這些我都知道。可惜我好想也沒有什麽時間了,不能報答你們對我的好……因為我一直都很任性,很不聽話,現在也是……”

賢長歌:“……”

這是在開始留遺言了??

莉莉絲靠着花姐的椅子,一手支着細腰,垂眸,細長的眼睫顫動着。

百貍生挑了挑眉。

花九堇微微眯了眯眼,不說話。

她沒想到莫觀音在得知了自己的境況後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幼稚麽?不。

任性麽?不。

恰恰相反。

她突然很理智,突然很成熟,好像一瞬間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但是事已至此……”她繼續說着,擱在大腿上的手因為害怕一直在抖,她将指尖攥起來。

她又看了看安靜不語的婁心萱,吓得泛白的嘴唇勾出一個安慰的笑容。

婁心萱沒有什麽情緒的目光終于對上了她的眼睛。

婁心萱:“……”

“……萱兒可能真的是、是……”聲音開始發抖,她掩飾地停了停。“……是魚娘。”她又停了。

她擡手将臉頰邊汗濕的長發夠到耳後。

抿了抿泛白的嘴唇,抿出一點血色。

指甲泛白,手心出汗,手指發抖。

莫觀音此刻大腦一片空白。

可以從她掩飾性的動作裏看出來。

花九堇她們也不說話。

等着莫觀音把話說完,聽聽她到底要說點什麽。

“花姐你剛剛問我們相愛的問題,我其實知道,我都知道……”

她猛地曲指抵住唇,垂眸。

好像直面接下來的事情讓她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的情緒是一種戰戰兢兢的隐忍。

“……可能萱兒并不愛我,可能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可能我們之間的不是愛,這我都知道……”她呢喃着。

她逃避又直面的樣子,就如她所說。

她知道,她都知道。

“觀音!”

花九堇蹙了蹙眉,出聲制止。

她看出莫觀音的痛苦,她想阻止。

她們沒有一個人逼她,她自己也沒有必要逼自己!

她莫觀音還是她花九堇的妹妹,看見她痛苦,她還是心有不忍,還是願意去保護她。

她花九堇的妹妹,不需要這麽狼狽!

莫觀音擡起一只手做阻止狀,“讓我說,我想說完。”

“我給了媽媽很多錢,真的很多錢……相當于把萱兒包了下來,這樣她完全不用再接受別的客人。但是我知道、我知道萱兒還是接受了別的客人……”

莫觀音一手抵着唇,另一只手有些抖地比劃着,她比劃的動作也很克制,因為她在發抖。

她的聲音發緊,斷斷續續的。

“……她在知道自己完全不需要再接受別的客人的情況下,出于自己的意願還是……我知道的……”

她頻率很高的眨眼睛,眼眶裏的濕潤很快便不見了。

她小聲地說出了‘我知道的’,好像只是自己在說給自己聽。

賢長歌嘆了口氣。

莉莉絲擡起長睫,藍色的瞳孔溫柔地望着垂頭狼狽的莫觀音。

……

什麽是成熟?什麽是幼稚?

莫觀音此刻說着讓她心碎的姑娘的模樣就是成熟。

成熟的讓人心疼。

而只見過莫觀音平時模樣的她們,都還以為她還是個單純的孩子。

百貍生去看坐在床榻旁,一直躲在莫觀音庇護下,一直沒話語,一直沒表情的女人。

見她此刻終于看向莫觀音了。

她沒有情緒的雙眸終于顯出了詫異的神色。

“可是我太喜歡她了,就是喜歡……喜歡到即便知道了這些都停不下來……這樣也好……”

她雙臂支着大腿,低下頭将臉埋了進去。

好累。

喜歡得停不下來,可是也會心痛,也會心累……

‘這樣也好’……因為終于可以停下來,終于可以休息了。

花九堇望着莫觀音安靜的身影,從圍繞着她周身的氣息都能體會到心累的滋味。

她沒有一聲苛責。

莫觀音都知道,還是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一個旁人也沒有資格置喙。

但是莫觀音是她的妹妹,心疼是一定的。

……

屋外的白色仿佛煙灰一樣無聲無息。

積雪了。

悄無聲息掩埋了一切的哀傷。

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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