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

未曾絕于魍魉小人之計,我郡上下或許還有幾分抵禦住外敵的可能,然……江郡守祖孫二人俱是優柔怯懦之徒,不足與謀;江氏子孫、郡內高官又全是各打算盤,郡內兵禍四起之時不遠矣!”

擡眼看了看郁陶的神色,他繼續道:“這消息暫時還沒傳出來,我這次回縣裏是打算讓族裏收拾收拾,做好遷徙的準備。賢侄你可有什麽打算?”

“……”

猝不及防接受了這個對他而言無比陌生、從沒考慮過的未來,郁陶面上看起來還端得住,內心裏卻早已是一片茫然。聽到賈祯問他的問題,無措地抿抿唇。

這幾年的日子對凡人們而言雖然艱難些,活下來的大多數人卻也能靠着節儉辛勤過得好好的,怎麽說打仗就要打仗了?

這樣下去,他的酒館真的能有開遍各郡名揚四方的一天嗎?

“賢侄,你要盡快做出決定才行。而今天下已變為各郡割據之局,我平遠郡地處四方交通要害,又是內憂外患俱全的糟爛情況,日後只會愈加艱難,盡早離開才能保全自身。你若一時想不到地方可去,也可以跟我回族裏一起走。”

“多謝……賈伯父能來告訴我這些。至于其他,且讓我再考慮一二。”想起楚秋鳴閑時與自己唠叨過的俗世禮節,郁陶略顯生疏的朝賈祯認真行了一禮。

“何必與我說這些。”賈祯垂下眉眼搖搖頭,“我與你養父乃是膠漆之交,也是真心把你當自家子侄看待的。一時半會兒沒什麽主意也不打緊,你随時可以來縣裏找我。”

将這件最緊要的事情告知完郁陶,急着回家的賈祯并不多留,匆匆填飽肚子後便離開了酒館重新趕路。頂着迷蒙的細雨送走他之後,郁陶将楚秋鳴從後院喊了出來,再加上侯白三人聚在一起。

簡明扼要把賈祯的消息說給兩人,郁陶看着他們倆精彩的面色嘆了口氣:“今天晚上,我潛進郡府裏去探探最新的消息。在此之前,你們有什麽主意都說來聽聽吧。”

侯白牙疼似得倒吸了口涼氣,喃喃道:“還能有什麽辦法,學着老祖宗們的法子躲進山裏呗。”

“雖說天下大亂既有妖鬼橫生,不過店家,我們可都是正經妖族啊,可不能學那些短視之徒們摻和到凡人們的争鬥裏玩什麽‘富貴險中求’的把戲!除了投進玄門做了人家走狗的幾個妖族敗類,我老猴兒還沒聽說過有哪個出手幫凡人奪天下的前輩是真能得到紫氣甚至龍氣的。”

“天道昭昭在上,這種取巧的修行之途與我無用。”點點頭,郁陶示意他不用擔心,“去賈祯那裏與他們一道遷移肯定不行,但若選擇在兵禍來臨之時避如深山……我身上還有因果未斷,脫離人世太久也不是件好事。”

“另外,楚秋鳴你的意思呢?你若是想随賈祯他們……”

察覺不妙,楚秋鳴忙出聲打斷郁陶的話:“等等等等,店家你這是不想再帶着我了?我們這知根知底的,要有什麽事我也能插一手幫忙,不是挺好的嗎?我還是想跟你們一起。”

Advertisement

“吶,奇門遁甲這一門我稍稍跟着師傅學過點,照着書本再研究幾天,擺個障眼陣法不成問題。我們不是既要避開兵禍又不能遠離俗世失了人氣嗎?幹脆就把酒館搬到後邊的山谷裏去,設個陣法,到時候随機應變。”

“要是兵士巡山,我們便隐藏起來躲過他們;要是百姓們進山避難,我們就将他們收留進酒館庇護一二,不是一舉兩得嗎?”

“這怎麽行!?凡人講究‘非我族類’,我們萬一暴露在他們面前了,可不會有好果子吃!”剛開始還時不時點頭同意楚秋鳴話語的侯白聽到最後一個激靈,猛然擡頭反駁道。

顧忌着後院裏的黃氏兄弟,他的聲音并不很大。

不同于侯白,郁陶倒是若有所思的微皺起眉頭,迎着兩人的目光應了一聲:“這主意有幾分道理……普通百姓們一旦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恐怕便不會有什麽心思去計較人妖之別了。況且,凡人在話本裏面也常會将妖族寫進去,至少對我們不全是排斥的态度吧?”

“嗯。”楚秋鳴一愣,微微揚起嘴角,“我想着,到時候我們可以在百姓面前打出山神之類的名義來,求神拜佛在人間也是常事。”

“世道艱難,有山神出而護一方百姓這種事情本就是說書人嘴裏的常事、奇事。”

越說,他越覺得自己急中生智想出來的主意再好不過。

☆、惡客上門

“這幾日夜裏可真熱鬧。”

束手站在屋檐下,郁陶看着又一隊車馬在酒館前方的官道上經過,不由得感嘆了一句。

前些天他夜探入郡守府裏去打探消息的時候,府中人還說平遠三郡将起刀兵這消息外面沒人知道呢,先是自己早半天便從賈祯口中知道了消息,現下更怕是南原縣裏有門路的富貴人家們都已經聽到了風聲。

“能在這世道裏活下來的人家,誰都不傻。白天的時候我去常家村替人做法事,恰巧撞上郡裏正派了隊兵士挨家挨戶的在抓壯丁人家……出了人的人家,每戶減免一半的稅糧。”楚秋鳴輕嘆一聲搖搖頭。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清遠與平遠兩郡的争鬥不過是一場前戲。各地郡守心思難測,還指不定下一場戰火會燒到哪兒

最近這些趁夜奔逃的人家,大概也是指着聽憑天意,能保全家人避開一時是一時。

“唔。”應了一聲,郁陶擡頭看了看天邊的弦月,難得有了些時間緊迫之感,“自酒館經營的時間改到晚上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潛心修煉了。”

“黃氏兄弟們的活這兩天就快幹完了吧?等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就着手把酒館搬走的事情。”

這一趟翻整院子的活計确實已經只剩了個尾巴。

見主家詢問,黃大一邊抹着牆泥一邊在心裏估量着回道:“現在就剩下鋪瓦和抹牆泥這兩步了。等侯叔從縣城裏把瓦買回來,大概還要個一兩夜功夫就能完成。”

借着大燈籠映射出的橘紅燈光,偷眼看着郁店家的臉色,黃大心裏有些惴惴,也不知道這次的活他們兄弟倆能拿到多少工錢。

畢竟……呃,扒倒院牆西屋這一步是侯叔出的大力氣;搬運磚石、砌牆建屋這些活也是侯叔和道長都幫了忙的,這段時日裏吃住在酒館也俱都順心的很,向來老實的黃大覺得自己和小弟很是占了主家的便宜。

“那便好。”郁陶點點頭,“酒館裏近日有些事情要做,還勞你兄弟抓緊些盡快把活計做好,工錢我會按說好的付。”

“哎,這個,我們一定把這些都給弄妥帖了!”手掌在衣服上搓了搓,黃大還是沒說出什麽減免工錢的話來。

幸好,從酒館門口傳來的侯白的叫聲及時解開了他的尴尬。

“侯叔回來的可真快,小弟你繼續幹,我去前頭看看能不能幫上忙。”說着,他朝郁陶笑笑,放下工具拍拍泥灰,跟在道長後邊過去。

侯白推回來的板車上捆着十幾摞合用的瓦片,看上去雖說新舊不齊,大小規格卻都挺合适。

門前燈光暗淡看不清楚,黃大索性上手摸了幾片,心裏對侯白又添了一層佩服。

“侯叔挑的瓦片好,西屋保準夠用了。”他一邊小心抱起兩捆搬運一邊道,“我還以為你要到明天才回酒館呢,方才跟店家說再要一兩天才能做完收尾的活,這下倒不用那麽久了。”

眨眨眼,侯白嘿嘿笑了笑:“回來的路上碰見了認識的人,搭了趟順風車,這才顯得快了點。”

他侯白修行的資質雖不怎麽樣,人間的門道卻是通曉不少的。

瓦片一來,後院裏就開始趕工。

郁陶待在院裏看了會兒,給他們添了一個燈籠,去後廚裏準備做些吃食。

近日裏酒館不常有客,竈上便沒了常備的熱水。四處打量了一圈,郁陶彎腰将桌底下的水甕抱到桌上,打開蓋子晃了晃:“佼佼?”

等了幾息,比剛來時粗了一圈的小錦蛇才擺着腦袋從甕口裏探了出來,細長分叉的舌頭在郁陶把着甕口的手背上碰了碰。

點了點小蛇腦袋,郁陶放開水甕讓開地方:“快出來,幫我去竈下燒火。”

佼佼向來是一條大王有命跑得最快的好妖精,上身朝外探了探,瞬息間化為一道流光落到地上顯出人形,仰頭沖郁陶笑:“郁大哥……咦,近來是不是下過雨啊,佼佼感覺外邊的燥熱好了許多。”

“說得不錯。”郁陶一挑眉,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看來你這段時間的修行沒有偷懶。聚些水到鍋子裏吧,然後去起火。”

“好。”脆生生應下,佼佼高高興興跟在郁陶身後幫忙。

不消幾分鐘時間,袅袅炊煙便順着竈角的煙道飄到酒館上方。

門外夜色沉沉,門內燈火炊煙,讓人平添幾分安心。

因而,當有人操着蠻橫無禮的語氣一邊喊人出去一邊大步進屋時,佼佼着實被吓了一跳。

“莫慌。”郁陶看了她一眼,放下手裏的漏勺,掀開簾子回到廳堂。

“我就是這裏的店家,幾位有什麽事情?”

見氣勢洶洶闖進來的是半隊身穿郡兵皮甲的陌生兵士,郁陶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酒館你做主的?”為首綴紅纓的兵士上下掃視了眼郁陶,松開挎着腰間長刀的手,拉過一條長凳坐下,“郡府新出的規矩,每戶人家要上交一鬥米面一擔菜果,把你這酒館裏的人都喊出來數數,交齊了咱們就走……喲,都出來了啊,就這些人?”

“是,這兩個是我店裏的夥計,後邊兩個矮些的則是我請回來做活的。”郁陶向聽到動靜從後院裏出來的四人點點頭,看向侯白,“我們酒館裏可有足夠交上的東西?”

一眼掃過堵着門口,看着就像來找事的十來個兵士,侯白微微彎着腰利索的走到郁陶身邊:“回店家,恐怕是不大夠的。”

說着,他恭敬又讨好地朝他們行了個禮:“各位軍爺,我們這店小,菜果一類的勉強還能湊出來,但米面這東西真的是不夠三鬥,前些天店家還說要趁着新糧快下來,舊糧減價的時候去縣裏用菜蔬多換些糧食回來呢!軍爺的命令自然要緊,但要是将口糧全奉給郡裏,這日子就……”

“得了!”那大咧咧坐着的兵士眉頭越皺越緊,用力拍了下桌子打斷侯白的話語,面帶不屑的笑笑,“你想幹嘛跟兄弟們沒關系,真吃不起飯了你還能呆酒館裏當夥計?有糧不交罪加一等!”

“另外,去個人問問那倆做活的到底是不是這邊人。”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更完新的一章以後它都會被鎖起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跪倒在大晉江的邪惡勢力下_(:зゝ∠)_

大家可以第二天早上來看,那時候一般都沒問題了√

☆、遷徙一事

“店家你消消氣、消消氣,這群兵士我們真不能給弄死了啊!修行不易,不值當為了這些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在戰場上的凡人沾上血氣。真弄死了他們,虧得還是我們自個兒啊!店家何必跟腳邊塵土生氣呢?”

侯白好不容易伏低做小了小半夜送走這批收了米面蔬果還要讨酒水,讨到酒水還要搜刮些饒頭小食,寫作餓死鬼讀作兵大爺的黑心家夥,轉身就被氣紅了臉、滿身殺意的郁店家給驚掉了魂魄,心裏叫着苦,朝一邊的道長遞了個眼神,硬着頭皮頂上去攔住渾身靈力蠢蠢欲動的店家。

楚秋鳴收到他的眼色,有些擔心地看了眼郁陶,轉頭去引開正向着門口這邊張望,明顯不知該怎麽辦的黃氏兄弟。

“行了,我都知道,不用勸我。”勉強平複下來的郁陶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不穩,重又冷笑一聲,緊閉牙關深深運氣,良久才又開口,“這夥郡兵真是既蠢又貪!若郡府上下官兵都是這麽群玩意兒,失土破門指日可待。等後院修整好就把黃大他們遣走……多給些糧食,讓他們回縣城後給賈祯去個消息,就說我們決定自尋生路。”

“我一會兒做個信物,也讓他們帶過去,全了這場因果。”

“诶诶,記住了,我這就去院裏幫忙。”侯白瞥了眼酒館一側那株因為店家暴怒而蓬勃長大了一圈的桃樹,暗地裏拜謝祖宗保佑讓他逃過一場。

能把情緒向來寡淡的店家惹到動了真怒,那幾個郡兵也算是真有能耐。

一邊想着,他一邊快快地繞過店家向着後院而去。

後廚裏囤着的米面蔬果上繳了大半,別說是繼續回去做飯,郁陶連踏進廚下的興致都沒了。抓着佼佼叮囑完讓她好好修煉,他坐到櫃臺後邊拉拉雜雜翻出一堆自己脫落的桃葉桃花,琢磨起信物的做法。

酒館裏氣氛不對,黃大黃二不用回來的侯白提醒,先就默默再次加快了手下的動作。

西屋的重建工作原本就只剩了個尾巴,現下材料齊全、又有店家催促,黃大幾人不過花了一夜多的功夫便鋪好瓦片塗好牆泥,請郁陶前去驗收。

為了讓郁店家這位大方的主家感受到自己兄弟兩幹活的誠心和質量,黃大詳詳細細的将每一個細節都給郁陶說了一遍,只恨自己笨嘴拙舌不能表現出新蓋圍牆和屋子的好來。

然而……就算他能口吐蓮花,郁陶這半點不通建造之事的主家也不過是聽個熱鬧。

跟着黃大和侯白在還泛着新泥味道的西屋內外轉了一圈,郁陶只向他确認了一點:“如今除了這牆面還要讓太陽曬上幾天之外,其它一應都沒什麽問題了?”

“對!”黃大一手遮在額前擋着刺眼的陽光,一手拍拍胸脯,“等這些牆面曬透了就能住人,保管沒問題。店家以後若有發現什麽漏雨漏風的,直接來榆樹村找我們兄弟!”

“這話說的,你同你兄弟活計做的盡心,我老侯看在眼裏,店家一樣是知道的,何須這樣呢。再說,為了我們臨時加的要求,你們從昨晚起到現在就沒休息過,辛苦的很。”侯白攏着手站在一邊,笑眯眯地圓場道。

“侯白說的是。”郁陶向黃氏兄弟二人點點頭,“你們活做得好,我不會虧待,跟我去前頭結算工錢吧。這段時間郡縣裏都不太平,拿了錢糧盡快回家的好。”

雇主大方少事,傭工感恩盡心,這趟活計的雙方都挺滿意,結算錢糧時便也格外痛快。按着先前說好的每日工錢,郁陶又給他們添了小袋白米湊成整數,叫侯白送他們回家。

黃氏兄弟背着錢糧高高興興的走人,侯白跟去護送他們一程,整座酒館便久違的安靜了下來。

郁陶撥着算盤算完剛添了一筆、不,兩筆大開支的賬本,只覺得心底肉疼不已,擰着長眉丢開賬冊,決定關上酒館大門去後邊東屋裏找楚秋鳴。

嗯,昨晚侯白他們三個一夜未眠的在郁陶的要求下幹活,楚秋鳴也一夜未眠的被郁陶請托着研究該如何布置陣法把酒館挪到山裏的事情。

至于郁陶……他想想氣不過,一夜未眠,耗費力氣托形草木找上那半隊郡兵,用各種不傷人的小法術折騰了他們大半夜。

敲了幾下門沒有回應,郁陶推門而入,就見楚秋鳴臉朝下埋在臂彎裏,整個兒正趴在書桌上睡的香沉,手臂下腦袋旁攤滿了書冊。

陣法紀要、山門七陣總綱、挪移術法精要……郁陶輕手輕腳翻了幾本,只覺得上面的字句全是天書。

再次感嘆了一遍自己當初将楚秋鳴留下來的英明之舉,他把手裏的薄本子放到一邊,便掃到一本書名風格與衆不同的小冊子被壓在最下方。

楚氏游記?

“你這本書我能看看嗎?”被人推醒,楚秋鳴迷迷糊糊間就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問他。

是郁陶?

反應過來,他下意識點點頭,努力清醒着伸了個懶腰:“店家你看上哪本……啊!”

“怎麽了?”

“不,沒什麽。”盯着郁陶手裏書冊的封面看了會兒,楚秋鳴糾結着慢吞吞回道,“裏面都是我離開師門以來在路上的雜亂見聞,店家你對這個有興趣?”

“挺有意思的。”郁陶點點頭,坐到楚秋鳴對面,向他指了指桌面上的專業書籍和稿紙,“你的陣法還沒推演好吧?”

“……很快了,畢竟陣法一道我興趣寥寥,在跟着師傅學習的時候沒學進去多少。”楚秋鳴摸了摸腦袋,努力向郁陶解釋。

“确實是門深奧的學問,一切都拜托給你了。”說着,郁陶難得覺着有些過意不去,抿唇移開目光。

“前頭現在閑得很,我想着……來這邊陪陪你也好。你專心演算陣法,我不懂這些,你這本游記便且借我打發時間吧。”

楚秋鳴聽着郁陶的話,眨眨眼,忍不住露了個燦爛無比的笑容給他;“多謝店家體恤。”

☆、瑣碎尾事

“今天發現了一家妖族開的酒館,普通酒館。裏面的掌櫃小二雖說全是妖族,行止間卻與凡人無異。幸虧我眼神好,不然就要錯過去了。”

“連被我裝進葫蘆裏的陰邪小鬼都能察覺到,這名喚郁陶的店家一定是由正陽之物化形而成,還是個好學心善的好妖,我總算不用再露宿野外。”

……

“難得撞上郁店家私下動用靈力的時候,殘留下的靈韻痕跡令人如醉十裏桃林,想來應當是由桃樹修煉而成?小姑娘佼佼道行不夠,前些天便讓我發現了她的跟腳;只剩下侯白……老江湖,真難想象他居然不是人。”

……

“植物化妖,地盤意識深重。然,許是見我落魄無依,郁陶已默許我在酒館裏住了好些時候。除了愛錢一點,他可真是個好妖。”

“平遠郡江郡守的長子也受到了陰邪附身,我學藝不精差點玩過頭,還好郁陶在旁邊伸手兜住了。”

“在他面前丢了個大臉,偏他還要來問。”

“……夜觀天象,紅鸾星動,無計相回避。嗚呼哀哉!”

薄薄一本不倫不類的游記翻閱到最後,郁陶忍不住輕笑出聲,複又皺起眉頭合上書冊,把它放回楚秋鳴案前,就見他像是被驚吓到似的一把抓過筆下的稿紙揉成一團,丢進廢紙簍。

“若實在一時半會兒無法推演出需要的陣法也不要緊,我們時間還夠,你可以慢慢來。”

“……我知道了。”楚秋鳴點點頭,心中忐忑,一時慶幸沒讓郁陶看到被自己塗抹得亂七八糟的廢紙,一時又擔心着他對自己游記裏各種心思的看法。

從郁陶的臉上實在看不出什麽,楚秋鳴抹了抹手心中的汗水,扯出一抹笑來:“我看店家你似乎把後面幾段認真看了,可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啊。”郁陶搖搖頭,“這本來就是屬于你的東西,裏面種種也都算得上中肯。不過……”

就是不知道這人是對哪家小娘子動了紅鸾星。日後酒館要隐入深山,留下彼此清楚底細的楚秋鳴是他樂意的,但若他再要帶一個凡人、甚至是一家子凡人住進酒館……

頓了頓,見他還在等自己說話,郁陶換了個問題:“不過,你現下可猜出了侯白的原身?”

“自是已經知曉,侯叔的姓氏便是最大的提醒了。”見郁陶一點沒有要提起他文末幾句話的意思,楚秋鳴心下哀嘆了一口氣,“郁店家,我近日裏紅鸾星動,應于你身,你待我何如?”

啊……嗯?

反應過來楚秋鳴委婉語句裏包含着的深意,郁陶猛然擡起頭看向他,表情裏滿是複雜驚訝和難以置信:“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小道心悅店家,欲以成好,不知店家意下如何?”

話已經出口一遍,再重複說一遍的難度就少了許多。楚秋鳴眼也不眨地看着坐在書案對面仰頭回望自己的郁陶,更加直白的将自己的心意攤到他面前,渾然無畏。

……要是他的臉頰沒有那兩抹愈來愈顯眼的飛紅,這話大概還有幾分可信度。

楚秋鳴完全放開心懷等着郁陶的應答,只覺得心裏比以往接受師傅考較時還要緊張,而郁陶此時卻已經被這份意外至極的傾慕震的還沒回神。

再怎麽出生好資質高本事大,也不能忽略掉郁陶只是一個剛化形成長了十來年的妖族小年輕這個現實。閱歷少見識淺,他這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對他表明心跡,整個妖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

世間講究陰陽相合,楚秋鳴是男子,他化出的人形也是個男兒身;人間偏重門當戶對,楚秋鳴是位道家諸藝小有所成的道士,他是一個修行得道自有産業的妖族……他是說,就算半避世以後生人見得少,這些都可以不在乎,但他才化形不過十餘年,即使本事再大,按妖族的算法也還是個小孩子呢,而楚秋鳴卻是正值凡人那朝花夕落的一生裏最好的年歲……

“你以後大概是會比我死得早的,那到時候我怎麽辦?”緊皺着眉,郁陶不自覺問出口。

他為玉桃樹妖,三百年開花三百年結果,果子又要三百年方可食用。長到現在唯一一次果子功成圓滿時,正值他渡化形劫難,粉嫩水靈的桃子被天雷劈得大半成了桃幹,沒兩三百年功夫養不回來。

……他的桃子吃了再怎麽有用,楚秋鳴也不可能等得到那時,怕是早不知轉世幾回死了幾次了。

“師傅留給我的典籍裏亦有長生之術,我從今日起努力修行,若能修得其中精妙,則可延壽二百載!”雙眼一亮,楚秋鳴撐着桌案湊近郁陶,為他的言下之意振奮不已。

“浮生短暫,萬望與君相知相守,方不負我于人世一場。”

背着陽光,楚秋鳴的眼睛仍顯得又黑又亮,雖然面上有着遮掩不住的羞赫和緊張,卻更顯出他真摯誠懇的可愛。

郁陶忽然發覺自己的耳朵發燙的厲害。

一定是因為陽光太刺眼了。

大白天頂着火爐似的太陽趕路,雖然着實是件令人難受的事,但比起走夜路來倒是安全得多。黃氏又是兩兄弟結伴而行,安全有保障,侯白護送着他們走過最為混亂的一段險路便足下生風飛快返回了酒館。

“你回來的正好,我和佼佼恰在收拾館裏的零碎東西,來搭把手。”

在外邊被太陽烤了那麽久,一回來又要被差遣,侯白雖然沒覺着有什麽疲累,卻也忍不住要求歇息一二:“我們酒館裏的東西不多,花不了多少工夫,店家你且容我休息一二。再說,楚道長不是正幫着你呢麽?”

手下一頓,郁陶抿唇望望正在倒水喝的侯白,橫了眼總湊過來的楚秋鳴。

“佼佼,把這些小瓦罐都裝到你腳邊那個木箱子裏;至于你,快去做正事!”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條單身狗,你們造這一章寫得我有多難多傷心嗎!?

暫定兩篇番外,未來√,賈祯√

大家還有其他想要的嗎_(:зゝ∠)_

☆、深夜搬家

郁陶的精氣神已經被調整到了最好的狀态,安靜地站在桃林裏等待。

已是深夜,酒館的燈籠難得沒有被點亮,隐隐綽綽的被掩在濃重的夜色裏。

“郁大王,我們是今天搬家嗎?”

“對。”彎腰抱起倚在自己腿邊的佼佼,郁陶應了聲,“搬到山裏去。”

“那侯伯跟楚大哥呢?”從傍晚到現在,佼佼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看見過他們兩人了。

“侯白在周圍巡視,以防凡人們有發現我們這邊動靜的可能。至于楚秋鳴,他不是來了。”說着,郁陶拎起懷中的小蛇妖,換了個方向把她放到地上。

“陣法已經确定布置好了?”

楚秋鳴一邊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草屑一邊走過來,聽到郁陶的問話,點點頭:“我反複檢查了幾遍,保準是沒問題了,到時候你靈力直接順着引導往裏填就是。”

“好。”

在楚秋鳴的布置下,酒館周圍溝壑縱橫,原本的桃林和青石雜木一類也全都變了位置,勾勒出一個奧妙的陣法。

熟悉的景色已全部面目全非,郁陶緊了緊手指,突然便忐忑緊張了起來。

雖然這次的行動在幾人的讨論中首尾完善頗能可行,但他還從來沒試驗過自己的靈力是不是夠得上他消耗。要是在搬運酒館的中途有個萬一……

“別想那麽多,即使不幸出了差錯,也不過就是重新建一座屋子的事。跟着黃大他們學了那麽多天,我正好學了點修建屋子的手藝。”

“還沒試過,怎麽就知道不行呢。”

感覺到手被楚秋鳴抓過去,郁陶松開勁,任由他慢慢掰開自己的手指。

“佼佼,到侯伯這裏來。”急匆匆趕回來,遠遠就看到這一幕的侯白抽抽嘴角,出聲将傻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喊了過來。

迎上兩人看過來的視線,他撓頭道:“周圍農田裏沒多少人,都被我打暈了。夜長夢多,要不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郁陶擡步走到陣法外圍被特意留出來的位置上:“好。”

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內,他如墨般的長發和淺霜色的寬袖無風自動,渾身靈力自手中和足下行雲流水而動,順着身前地上那由楚秋鳴精準刻畫出的巨大陣圖洶湧向前。

天穹無月,桃源酒館的四周卻漸漸被瑩瑩光華所圍繞。只是片刻,一副勾人心神的奇異法陣便在酒館周圍成型!

第一步完成,郁陶松了口氣,飛快地從袖中甩出大堆桃符:“赫赫陽陽,天命鬼靈。搬山力士,聽我差遣、浮游虛靈,為我驅策;陽氣奉之,精木供之。如令!”

最後一句大聲出口,冥冥中契約定下,郁陶就感覺到身周大批被自己的桃木吸引過來,既渴望又害怕的力士虛靈們一擁而上!有幾個急躁的力士在争搶桃符的時候甚至穿透了他的身體,引得雙方皆是渾身一震。

借着郁陶靈力散發出的瑩光,楚秋鳴清楚看到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偶爾僵直的身軀,心中震顫不止,擔憂又無措,只好抓着旁邊的侯白問:“郁陶他沒事吧?你看他能撐得住嗎?”

“店家抛出來的桃符都沒被分光,顯然召來的小鬼數量沒到他的極限。你且放寬心,要不待會兒還有得磨呢。”想想當初他撞到郁陶手裏時被收拾的那副慘樣,侯白對店家抱有充分的信心。

卷地的微風漸漸大了起來,他将佼佼拉到身後,為她擋住飛揚的塵土草屑。

等面前的力士虛靈們俱都受完供奉,郁陶不負侯白信心,一邊加強了自己對陣圖的靈力供應一邊差遣着小鬼們各司其職趕到陣法的節點上。

當最後一只搬山力士慢吞吞飄到房柱旁抱住柱子,郁陶猛然揮手将醞釀已久的一道靈力沖入酒館地基!

“我們的屋子飛起來了!”繞開侯伯遮擋,從他手臂下冒出了小腦袋的佼佼正好看到這一幕,小嘴微張,瞪大了眼睛,用力扯着侯白的袖子驚奇不已。

緊要關頭,沒工夫應付小姑娘的侯白随口附和着把她帶到楚秋鳴旁邊:“下邊還在掉土呢,道長你看着她啊,我去給店家引路。”

說完,他縱身一跳落到郁陶和浮于低空的酒館的上方,比劃着朝郁陶喊道:“店家,這邊,跟我老侯來!”

遷移酒館進山的路線是幾人早就看好的,連将成為酒館新址的那處小山坳也早被清理出了一塊幹淨平坦的地方。不過,郁陶此時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驅策小鬼和維持酒館平穩浮行這兩件事上,侯白的指引便不可缺少。

咬緊牙關屏氣凝神,他驅使着酒館,順着侯白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行去。

楚秋鳴拉着佼佼,不顧酒館上時不時會掉下來的瓦片碎泥,提心吊膽地緊跟在一旁。

若是有被侯白敲暈的百姓不幸大半夜清醒過來看到這一幕,大概會被吓到重新暈過去吧。

不長不短的一段山野小路,托着巨大拖累的郁陶走得艱難無比。等聽到侯白一聲“就這兒了,店家你把酒館放下來吧”時,眼前一黑,胸中撐着的一口氣散了大半,險而又險才把整座屋子砸到了合适的地方。

“你覺得怎麽樣,除了靈力虛脫之外可還有其它不适的地方!?”急急箭步沖上去把腿軟身斜的郁陶接在懷裏,楚秋鳴一邊關切詢問一邊直接摸上了他的脈搏,臉色也同樣難看得很。

“……我沒事,歇一陣就能緩過氣來了。”靜了許久,郁陶才攢出了點向圍住他的楚秋鳴幾人回話的力氣,勾着唇角,顯而易見的愉悅。

“侯白,你進酒館裏看看各屋現在都怎麽樣了,先收拾出個房間給我休息,然後跟楚秋鳴一道沿着原路回去把尾巴掃掃。佼佼留下來整理屋子。”

“啊……行,店家你稍等片刻,我先進去打理一二。”

還能這麽有精神的指使人就說明他的情況肯定沒看上去那麽糟糕。侯白心下也松了口氣,直起腰點點頭,笑嘻嘻地應下差事,順手将淚汪汪扒着郁陶手臂的佼佼一塊兒拎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