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四一章
療養院在學園島上,離中學和大學都很近,故各個學園的安保工作十分到位,富酬向門衛出示了一套假證,加上今天家長會人員混雜才得以進入。
在樹蔭下的長凳上,看着暴曬日光中一個個因家長而自卑的孩子和因孩子而羞恥的家長走來走去,等陪審員之一的一歧日和母子出現,富酬帶着文件工作,偶爾吸煙,盡管沒瘾還是形成習慣了。
上次在校園待這麽久還是為了七濑戀的案子,距離現在過去一兩年了吧。
“這裏是高中,你不應該抽煙。”
多管閑事的人說話間從樹上翻下來,帶的樹蔭如水顫動,從葉間投到磚石地面的光斑掉在黑長直發,随身攜帶長刀的少年身上。
“無色氏族?”
“在下夜刀——”
富酬遞過去一包紅糖︰“你給我找熱水把這個沖了,我就掐了煙。”
“不在校園抽煙是你的義務,你不應該跟我講條件。”
“義務是給認同這個社會價值觀的人準備的,所以我不準備履行。”
富酬不拿煙的手伸進上衣內側兜裏,夜刀問︰“是什麽?”
“這個治療瘋癫又稱精神分裂,這個穩定血壓,這個控制血糖,”富酬從挂墜拿出随身攜帶的一瓶瓶藥片,“抑郁,震顫,鎮痛,眼楮……”
沒人能不順水吞下這麽多藥片,他接下紅糖去了。
等他一走,富酬把半截煙和藥片塞回挂墜。除了貴金屬,但凡富酬有一點在乎的東西挂墜都不裝。遠處觀察目标出現,富酬看了幾眼,确定這位也是個聖母傾向的好人,就準備回去。
到學校門口富酬被夜刀追上,沒能甩掉,夜刀判定富酬是附近瘋人院病人,堅持要送富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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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島內有人工運河,走水路乘小船回療養院,沿途街市貌似一如往常的平靜,實際學生主役的客流已銳減一半。
“你很正常。”夜刀端坐在船的另一頭。“為什麽進療養院?”
富酬疲于多言,只倚着船舷說︰“療養院對我來說,有點像耶路撒冷安葬外邦人的血田。”
“你真是基督徒?”
“假的。”
連異教徒都算不上,窟盧塔祖先編神的故事抄襲耶稣的藍本,不過把父神和聖子換成了女神和聖女。
療養院最初選址遠離學院島中心,地處僻靜,這些年商業區從中心擴張,原本尚且幽靜的處所旁棟棟大樓拔地而起。經濟不景氣沒讓工事擱置,相反,他們為了完活日夜趕工,建築噪音大到相隔半米都聽不清對方說話。
療養院鐵栅欄圍着的院前,有個女人在角落玩沙子,不知為何護士沒能注意到這名病人,富酬試圖勸她去吃飯。夜刀随即跟了上去。
她雙手把沙子抓了又松,松了又抓,沙子裏有兩片虞美人的白色花瓣,花瓣完好,卻褪色得像蝴蝶的殘翅,她似乎一點都沒發現除沙子和沙子裏的花瓣以外,世界上還有其他。
忽然她大哭,哭得悲痛而絕望,抓起沙子裏的花瓣放進嘴裏,富酬想阻止時,她停止了咀嚼,也沒有吞咽。
夜刀試探着問︰“你怎麽了?”
她呸呸的吐出花瓣和沙子,起身抹掉眼淚,拿出護士帽戴上。
“你還在這啊富先生,院長和醫師不是給你康複證明和出院資格了嗎?在這住交那麽貴的住院費可不值當哦。”
富酬眯起眼仔細看她,原來她是自己來那天的接引護士。
“她是護士?”夜刀悄聲問富酬。
“我們這兒病人和護士每周輪換角色。”
夜刀萬分不解的皺眉︰“真的嗎?”
“假的。”
“……”
“旁邊工地午休時還噪音不斷。”富酬對她說,“你們有沒有嘗試溝通一下。”
“有,當然有,就是我用電鋸把我媽分屍的噪音都不會這麽令我心煩。但是沒人聽,更沒人管。”
“可以報警。”夜刀說。
“報警怎麽說?養老院的會說噪音影響了我們老人的正常生活,到這,說噪聲影響了我們瘋子的失常生活?”
“……”
“我要去忙了,等病人吃完午飯,下午有大學生志願者打着慈善的名義來添亂。”
“你真的沒事嗎?”
“我有什麽?”她反問,“我再正常不過了。”
她神色自若的說完就去工作了。
夜刀想對此說點什麽,富酬拍拍他肩膀︰“新的無色之王是誰?”
“我也正在找他,和上任王完全無法相提并論,而且他引起了赤王氏族的仇恨,白銀之王前段時間剛失蹤了,所以預計能控制局勢的青王……”
“我果然拿二十萬打了個水漂。”
“你說什麽?”
“我說你該走了。”
此人無用,王權者及其下屬全是廢棋,不出亂子就不錯了。
活動大廳裏大江依舊在對着電視機抹眼淚,富酬回房間,幾小時後樓下有些騷動,他下樓,看到許多年輕面孔,穿着同統一的坎肩,脖子挂着牌,胸前別着徽章,臉上的表情像是已經在期盼活動結束回家了。
本想回房,但其中領隊的那張面孔讓富酬逐級向下走去。
當富酬走過她身旁時,她瞪富酬一眼︰“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我弱視。在努力把你和椅子區分開。”
“這麽多人就我像椅子?”
“嗯,”富酬點頭,“你們都像,只有你讓我覺得值得區分。”
“……”
話雖不假,但容易讓人誤解。她似乎臉紅了。
“朋友,”大江等富酬在自己身邊空位落座,“勸你別亂撩,那位在讀女研究生是禦阪美琴,案子的陪審員。”
“謝謝提醒,”富酬從公共櫃子拿過今天的報紙,“不然我真是要墜入無望的愛戀了呢。”
“你複查眼楮的醫生也是陪審員來着。”大江裝作沒聽懂反諷。
“所以得推遲了。”富酬說,“預約時可沒想到有這種緣分。”
“我觀察了大半年來做活動的學生團體,組織者和領隊大部分是女生。她們還逐漸進軍了政壇,”大江指了指學生們的胸前,“那個徽章表示他們支持安藤,慈善宣傳。”
“以現在的局勢,民主競選還有意義麽。”
“也別低估安藤一夥的影響力。”
“這位外交大臣的支持者大多是年輕人,聲勢大,能惹事,沒成年沒選票。”
“他的團隊沒參與惹事。”
“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寒了他未來選民的心。”
“所以你看,他的團隊和理智選民知道這一點,偶像選手準備轉型了,甚至去養老院拉選票,來瘋人院拉投資,當然,不是為了從軍人那贏得總統的位置,他們需要話語權。”
“連這都不太可能了,軍權會進一步做大。”
“喔,咱倆想的是一件事嗎?……戰争。”大江臉對着電視機,身子向富酬那邊歪了歪,放輕聲音說,“解封之後有個背面世界遷來了官方機構入駐,互相開放了部分經濟,還來訪了一隊使團,跟政府達成了某些協議,這是結盟。什麽需要結盟?有敵人的時候。誰是敵人?照目前看,不是盟友的都是潛在敵人。有敵人就有對立,對立到一定程度就要打仗。人類和其它動物一樣,喜歡階級和較量拳頭。各個人類世界既然連結到一起,不碰撞一番排排名次,大家都不甘心,只差一個合适的契機。”
“人民終究是恐懼戰争的。”
“這倒是,可惜他們恐懼戰争的表現為渴望取得勝利。”
最近民意調查軍政府支持率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富酬從報紙上讀到。
放下報紙,富酬看了看天色,準備出門。
市中心繁華之最,成排的霓虹燈無法照亮夜幕下的池袋,一切都披着一層暗色。距離宵禁仍有兩個小時,店面門可羅雀、行人寥寥的景象沒在這裏上演。
有時限的事常令人緊張,權威規定的時限更是如此,因此激起了人們在時限倒數時期內的叛逆。
沒有比混亂的環境更寬容的了,它在不自由的威脅下成了自由的所在,是極好的掩護。
“我勸你放棄那個要為女人辭職結婚的神父,他的家庭關系大概是,”饒是作為情報販子,折原見多識廣,也不得不停頓了下以組織語言,“他兒子喜歡他新娶老婆的繼女,然後一個女邪教頭子橫刀奪愛,目前除了他兒子,他全家都在邪教。”
“至于平和島靜雄,他迄今沒有前科簡直是奇跡,陪審員的肥缺應該是他那弟弟給他弄的。”折原不等富酬回話,注意力全在別的上,“因為禁止陪審員與案件相關人員私下接觸的法律形同虛設,比起廢紙都不如,這點應該不用我告訴你……你現在去見平和島靜雄嗎?”
“不了,我去複查眼楮。”
“你為什麽對着一個套了黑塑料袋的路邊柱說話。”
富酬伸出手摸以為是人頭的東西,果然是套了塑料袋的塗漆柱子。
診所的門沒鎖,富酬敲門進去時眼科醫生丹尼爾在。
丹尼爾醫生用一只眼楮擡頭看了眼恢複預約的來複查的病人,低頭撈起另一只酒精中浸泡的眼球擦拭,動作間流露出些許煩躁。
“請坐,描述一下你的症狀。”
“視力差了。”
“有沒有遵照處方吃藥?”
“有時候忘。”
“眼楮得到休息了嗎?”
“最近有事。”
“你知道,”丹尼爾醫生把眼球扔回酒精,“我最厭惡的患者不是回天乏術的,也不是大驚小怪的,更不是喜歡指手畫腳的,而是你這樣的。”
顯然發生了什麽讓這位醫生情緒不好,把平時想說的說了出來。
“充分了解嚴重性,還總有借口,明明除了這具身體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比眼楮重要,那你來複診做什麽?”
富酬想了想,說︰“你只有一只眼楮不妨礙你成為眼科醫師。”
他笑了聲,又嘆了口氣,擺擺手說︰“對不起,情緒不好,我作為醫生不應該這樣對病人。”
接着他給富酬複查了眼楮,寫了醫囑。
“只壞了一只眼楮還不幸嗎?”
臨走前富酬問,沒提陪審的事。
“因為有一只希望在眼眶,用少了三分之一視野看世界的時候,忍不住時不時冒出來‘本可以不這樣’的想法,甚至還為假設的可能求證。我剛才,”他扶額,默想了片刻,方才繼續說,“我忘了這個取消又臨時恢複的預約,你進來時我在清洗假眼,我平時不在人前摘下眼球。
“垂下眼那瞬間我感到我的眼皮是癟着的,提醒了我,我今時的一切都建立在殘缺之上。
“我的童年、學業、工作乃至未來,都将圍繞着這個沒有沒有眼球的空洞展開,我簡直像個重返社會的被黥首的前科犯,這個洞就是神給我的刺字和罪證。你們這種完整的人永遠都沒法理解。”
富酬點頭,表現出充分理解的樣子。
實則富酬完全不理解他,就像他一點都不理解富酬一樣。
更久的以前不去提,同樣在剛剛,富酬得知禁止接觸陪審員的法律無用。
之前他以為他的敵手會遵守游戲規則才玩這個游戲,現在明知他們不要臉,他還能做什麽呢?
當你能贏時,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篡改游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