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00

音樂大廳外,好幾張齊人高的海報支在門口。

海報上童宋西裝革履,系着黑色蝴蝶結,彈鋼琴的姿勢優雅從容。

餘心月仰着小腦袋,看巨大的海報,入了神。

她也想有天能坐在大廳中央,把心裏的音樂傳遞給更多的人。

還記得有個人曾說過,音樂本來就是能夠治愈人心的良藥。

季昭華陪她站定,看了半晌,“聽說童宋這麽久,第一次看見,長得還挺帥。”

海報上,男人瘦削身材,高挺鼻梁,側臉線條冷峻硬挺。

深灰發色與眉眼憂郁相得益彰,為他增添高貴神秘的氣質。

餘心月回過神,四處張望。

各色人來來往往,人潮之中,沒有看到期待的身影。

“月月,在找什麽?”季昭華問。

餘心月幾分失落,輕輕搖頭。

季昭華拍拍女孩的肩,“馬上要開始了,你去聽吧,我在星巴克等你。”

她可不想在音樂廳一坐坐兩個小時,趁這個時間做做發型、弄弄美甲多好。

餘心月點點頭。

季昭華“出來就打我電話吧。”

“好。”

——

音樂大廳燈火通明,座無虛席。

穿燕尾服、系白蝴蝶結的鋼琴師走上臺。

他眉間帶着淡淡憂郁,溫柔地撫摸鋼琴,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優美的琴聲在大廳回旋。

所有人聽得如癡如醉。

童宋尤愛演奏巴赫。

他上臺時表情空洞蒼白,坐在鋼琴前,卻陡然換一副模樣,眼裏熱情噴薄而出,幾乎快把琴鍵燒灼,飽滿熱烈的感情融入琴聲中,震撼每一個在座的靈魂。

不,與其說是震撼,不如說是灼燒。

餘心月想。

他的琴聲裏仿佛帶着從地獄來的火焰,想要燒穿周圍的一切。

黑色的火焰在鋼琴上舔舐,火焰越來越大,把琴師也吞入其中。

童宋就像中世紀慘白面孔的吸血鬼,身後陰森古堡,猙獰枯樹,蝙蝠盤桓在頭頂。

月光蒼白陰冷,他胸口別着朵枯萎玫瑰,坐在墓園裏彈奏鋼琴。

也許其他人都贊嘆鋼琴師娴熟的技巧,彈奏八度時快速精準的表現手法,又或者是一連串華麗的裝飾音砸得瞠目結舌、眼花缭亂。

然而餘心月緊皺着眉,聽出琴師內心的絕望與痛苦。

音樂總能傳遞私密隐晦的情感。

而童宋的內心一片荒蕪,彈出來的琴聲也令人不安。

一曲《c小調鋼琴奏鳴曲》把氣氛推向。

衆人齊齊鼓掌,大廳掌聲雷動。

連餘心月也大為佩服,就算是“致郁”風格,童宋的音樂也極具感染力與生命力。

不愧是那麽多人心裏的白月光,或者說黑月光。

冰冷、陰森,而帶有致命的吸引力。

——

下一曲是肖邦。

童宋往幕後看了看,沒有急着開始。

一個穿白裙的少女提着小提琴走上臺。

臺下議論紛紛——

“聽說這是童大師新收的弟子。”

“那肯定很有天賦吧,童先生那麽挑剔,聽說去年科蒂斯又聘請他了,他還是不肯去。”

“世界哪個學院不求着他去,哪個學音樂的不夢想拜到他門下。”

“這姑娘怎麽做到的,咋沒什麽名氣呢?”

“我看……”那人神秘兮兮,“不一定是徒弟,說不定是私生女。”

餘心月神情怔怔。

少女朝觀衆深一鞠躬,與童宋對視,而後緩緩拉起小提琴。

鋼琴師與小提琴聲相伴,十分和諧,宛若天籁。

餘心月卻沒什麽心思欣賞。

她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

臺上這個少女叫做童雅。

第一次見面是十年後,她穿着白裙乖乖巧巧地躲在顏霁身後,怯怯冒出來一個頭,腼腆地笑了笑。

笑容清澈,眼神幹淨。

那時候餘心月就明白顏霁為什麽一頭栽下去了。

這樣的女孩,就像清晨的露珠、雨盡的彩虹,身上透出股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柔軟天真。

因為格格不入,所以彌足珍貴。

顏霁還開心地說過雅雅從小學古典樂,小提琴拉得很好。

那時候她談起自己的雅雅眉飛色舞,眼睛像藏着星星,語氣裏的高興仿佛要溢出來。兩人還約定,以後一起去表演,餘心月彈琴,童雅拉小提琴,顏霁負責給她們送花鼓掌。

可自從那樁慘案過後,約定再也沒可能實現,只能成為夢中遙不可及的奢求。

2010年十月二十五日,童雅意外遇害,兇手至餘心月車禍時也沒找到。

那天後,顏霁再也沒有真心笑過,童雅永遠成為她心上的傷口,不可愈合。

有次深夜買醉,顏霁抱着餘心月低聲哽咽。

她說雅雅後頸有一顆紅痣,像梅花一樣,特別美,每天清晨起來她都會撥開少女的頭發,去親一親那顆痣;她說女孩臉頰粉嫩,陽光照過來時,有層淺淺的金色絨毛,很是動人。

但是歹徒不會欣賞那顆紅痣有多美好,也不知道陽光下金色絨毛多可愛。

他只用一把冰冷的刀,就讓女孩光輝燦爛無量前途的生命戛然而止。

餘心月看着舞臺上的童雅。

眼裏是跨越十年的思念與傷懷。

所幸時候尚早。

童雅把小提琴架在肩上,身體随節拍輕輕擺動。

純白色的裙擺像白雲悠悠。

她年紀不大,琴聲裏卻有種逼人的靈氣,手法雅致幹淨,像清風掃過綠色原野,打破童宋音樂裏的陰郁。

餘心月靜靜欣賞。

現在顏霁還不認識童雅吧。

應該不認識,十年後她才從顏霁口裏聽到童雅的名字,算起來,兩個人只交往幾個月的時間。

還不知道顏霁現在怎麽樣呢。

餘心月失笑,扶住額頭。回來只有兩天,好像經歷許多的事,一時間差點連顏霁都忘了。

上輩子她和顏霁是在大學認識,攀談之後發現就讀同一所中學,關系才日漸緊密。

顏霁的出身模樣在思源不可能不出名,餘心月中學埋頭音樂,對誰都沒記在心裏,才對這個風雲人物沒什麽印象。

要把紅線牽起來,一共分幾步?

先認識童雅,再搭上顏霁,然後兩個人勾搭上就成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餘心月默默給自己點個贊,原來她也不是只會拆姻緣。

臺上的人在彈莫紮特。

忽然她感覺到一道視線正注視自己,偏頭往上,正對上雙清清冷冷的眸子。

餘心月驚訝地張大眼睛,然後情不自禁笑起來——

是秦卿。

秦卿嘴角幅度微勾,露出個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但餘心月知道,她是在笑的。

餘心月朝秦卿招招手,眼睛發亮,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上面去。

秦卿斜斜倚着欄,烏黑頭發攏在一邊,珍珠耳環折射溫潤的光。

人山人海,她眼裏只有笑容燦爛的小姑娘。

餘心月的笑容很快冷下來。

她看見秦卿身後的男人,熟悉而又讨人厭,還有簇擁在他們身邊的大群保镖秘書。

這是什麽?

餘心月皺起眉,豪門相親?硬核按頭?

“在看什麽?”計傅笑容款款。

秦卿表情冷淡,“沒什麽。”

計傅“不喜歡童宋的鋼琴?那天……我還以為你喜歡古典樂。”

“只是不喜歡你。”

秦卿撂下這句話,走到離計傅最遠的座位,不顧身後大群人黑了臉。

二層樓已被他們包下。

她站在欄杆前,再次往下望,女孩已經沒有看過來了。

這樣也好,她不想讓計傅發現那孩子,這對小孩也是種保護。

何況……那麽燦爛的笑臉,不想讓其他人看見啊。

——

餘心月低着頭,輕手輕腳拿出手機,發短信給季昭華——“舅媽,能幫我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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