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強度

安娜仔細看了一遍，其餘二十二個字符跟迪比安教她的一樣,沒有錯漏,而剩下三個多出來的字符跟那二十二個基礎字符相比過于繁複，顯得格格不入。

打個比方的話,基礎字符就像是麻将裏的二條,那三個則是九條。

作為一個“不識字”的人,此刻安娜也只能裝作看不出任何問題。她想,這三個字符，不像是惡魔亂畫的，可能是屬于惡魔的語言？

安娜心中胡亂猜測,眼睛卻像是第一次看到這些基礎字符一樣，從頭到尾看了很多遍。

然後她才看向惡魔,擺出好學模樣：“尤利塞斯大人,這些基礎字符該怎麽念呀？”

羅特伽爾皺了皺眉,雖然要教安娜識字這事是他自己說的，但才剛開始，他就有點不耐煩了。

“這都不懂？”

安娜回憶着迪比安教她時的細致和耐心，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惡魔嘛，怎麽能用要求好老師的态度要求他呢？

“我從前沒學過基礎字符，也不知道該怎麽念。”安娜認真地回答了惡魔的嘲諷。

羅特伽爾覺得,安娜此刻這無知愚蠢的模樣,看起來順眼多了。

因為心情好，他點了點安娜手上拿着的紙的第一排，完全沒考慮安娜的接受能力,很快念了一遍。

然後他看向安娜，用一種略帶了不耐煩和警告的語氣說：“記住了嗎？”

安娜感覺，她要是說沒記住，他會立即撕了她。

她連忙說：“記住了。”

羅特伽爾臉上不見任何意外神色，繼續念下一排，念完再發出威脅式的詢問：“記住了嗎？”

安娜繼續回答記住了。

羅特伽爾寫的時候是每排十個基本字符，最後一排只有五個字符，他念完後再看安娜，還沒等他問話，安娜就立即說：“最後三個沒記住。”

最後三個特殊字符，連發音都非常奇怪，一個字符，竟然要用七八個音節去念它，還有奇特的彈舌音，惡魔念的速度又快，這三個字符音節連在了一塊兒，安娜都聽暈了。

羅特伽爾嘴角溢出一絲嘲諷的冷笑，果然人類就是個低劣的種族，連這樣簡單的字符都學不會。

安娜說完沒記住後就緊張地看着惡魔的表情，見他好像并沒有立即撕了她的意思，就連忙說：“最後三個太難了，可不可以請您分開念呢？這次我一定會努力記住的。”

羅特伽爾本來是懶得再念一遍的，他可從來沒有好心地當過別人的老師，但想到他答應安娜說教她識字的目的，他便忍了忍，用百年難得一見的耐心，将那三個字符一個個分開念了一遍。

安娜用上了十二分的專注，将那三個字符的讀音死死記在了腦海裏，默默地在心裏說了一遍，除了那奇特的彈舌音她沒法準确地念出來，其他的都沒問題了。

接下來只要多練習就夠了。

雖然非常清楚最後三個并不是基礎字符，但安娜還是決定假裝不清楚好好學。首先是在惡魔還未發現迪比安存在時，不能讓惡魔發現端倪，其次是多學點東西有什麽不好的？萬一以後有用呢？

管它是什麽文字，有餘力的情況下，學就完事了。

安娜剛在心裏将這三個字符讀音記住，就聽羅特伽爾威脅道：“你要是敢再說沒記住，我就不教你了。”

……又有這樣的好事嗎？

安娜忍着想說一句“我沒記住”的沖動，心痛地說：“我都記住了！”

跟着惡魔學習确實壓力大，但也不是沒好處啊。她将來顯露從迪比安那裏學到的東西，也就有了甩鍋的人。

而且，她可是“尤利塞斯法師”親自教過的學生，今後誰敢再像鮑比一樣把壞主意打到她頭上？

曾經令人煩惱的困境，對如今的安娜來說已不值一提，可惜“天才法師的學生”這個名頭，還是來得遲了點。

羅特伽爾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兩個人就再次陷入沉默。

毫無疑問，羅特伽爾這個不合格的老師，并不清楚接下來應該教什麽。

因為他看東西向來是一遍記住，也因此這樣要求安娜，在教完基礎字符之後，也不給她複習機會，更不會對她進行測試，來判斷她的掌握程度。

他腦子裏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概念。

從基礎字符教起，還是安娜跟他說了，他才這樣做的。

因此，當沉默超過三分鐘後，羅特伽爾不耐地說：“你怎麽還在這裏？今天的課結束了，你可以走了。”

才來了一刻鐘都沒有的安娜：“……是的，尤利塞斯大人。今天非常感謝您的慷慨相授。”

她行了禮，剛要走，又聽羅特伽爾說：“明天還是這個時間過來。”

安娜應道：“好的，大人。”

等離開那幢小樓，安娜的心情才放松了些許。

幸好她遇到了迪比安，不然光靠這惡魔的教學，她學起來吃力是肯定的，說不定還因此而令惡魔不耐煩，直接把她幹掉了。

安娜現在也還沒想清楚這惡魔為什麽會突然改變主意教她識字，按照他一貫的目的來說……是由此來刻意拉近她跟他的距離，從而培養感情，達成“他求婚她就同意”的成就？

可他教她時的态度也太差了吧！就他那态度，他就算教她一百年她都不可能跟他培養出什麽感情來的。

安娜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白天有惡魔“打掩護”，晚上有迪比安教她當法師，她希望這樣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等安娜回到廚房，麗貝卡果然驚訝于她回來的迅速，安娜知道自己跟着惡魔識字的事肯定會傳出去，擔心傳出“安娜太笨了法師大人才教了一刻鐘就氣得把她趕走了”的流言，連忙跟麗貝卡說她第二天還要再去的。

察覺到周圍那些若有若無視線的轉開，安娜才心中一嘆。

果然心累。

接下來的一天，給惡魔送餐時，安娜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很不對勁，但具體怎樣，她就猜不出來了，這就導致她在他面前時非常忐忑，比以往更像是個謹守本分的普通侍女。

直到這天結束離開伯爵府，安娜才徹底松了口氣。

照舊去酒館買了些吃的喝的，安娜悄悄摸去了廢墟。

迪比安吃完東西，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安娜對基礎字符的掌握情況。安娜也沒讓他失望，完美地通過了小測驗。

迪比安說：“我現在先教你一些日常詞彙，你平常都在說的，記憶起來應當會容易很多。”

安娜自無不可，在受到惡魔的教育荼毒之後，迪比安怎麽教她都覺得可以評上優秀青年教師……

這個世界的通用語與英語确實有一定的相似度，二十二個基礎字符，基礎字符又組成不同的詞，詞有名詞動詞介詞等，名詞有陰陽性，動詞有時态……當然，複雜主要是在書面語上，口語用起來簡化不少。

對安娜來說，這比英語稍微複雜一些的規則倒是并不難，大概花了小半個小時，她就把近百口語和書面語詞彙對應上了。

今天的掃盲課程結束後，就是安娜最期待的冥想課程。

迪比安說：“我們周圍充斥着各種自然元素，只有元素親和體才能将它們引導到體內，而要駕馭進入體內的自然元素，就必須有強大的精神力。精神力除了緩慢的自然增長，主要靠冥想增強。天賦強大的法師，不但精神力自然增長百倍千倍于普通法師，冥想的效果也遠好于他們。”

“精神力的強弱可以測量嗎？”安娜問。

迪比安搖搖頭：“除了法師本人，別人很難得知他的精神力強弱。但精神力強弱一般與法師的等級相若，可以由此有個粗略的判斷。”

安娜頓時有些失望，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元素親和體呢，那自然就無法得知她精神力的強弱了。

看出安娜的失望，迪比安安慰道：“安娜，你的學習能力很強，精神力不會弱的。”

安娜對他笑了笑，心想這精神力莫非還跟智商挂鈎？

迪比安咳了一聲，繼續說：“要施放法術，除了有強大的精神力做引導，還要構建法術回路。”

他說着，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形，再在中間添加了一些線條。

“這是最基本的凝聚回路，一些自然元素擁有凝聚後發亮的特性，可以用這個來當做照明術。”迪比安說着歉然一笑，“比如暗元素就可以，但我現在精神力紊亂，不方便施放法術，無法演示給你看。”

安娜看着那小型“魔法陣”，這個凝聚回路非常簡單，她已經記住了。

“沒關系，你養好傷要緊。”安娜搖搖頭，指着這法術回路說，“每一次施放法術，都要畫這個回路嗎？”

她想起自己曾有兩次面對法術，一次是尤利塞斯本人，他用溫柔的風送她離開，一次是占據了尤利塞斯身體的惡魔，用火龍恐吓她，而這兩次，她都沒有看到他們畫法術回路。

“是也不是，”迪比安說，“法術回路是施放法術的前提，但并非必須以這種方式。當你可以用精神力引導自然元素時，你可以在像是掌心這樣的位置引導自然元素構建回路。法術回路越複雜，構建越難，比如這個，一般人很難只靠着精神力引導自然元素來構建。”

迪比安說着，在凝聚回路旁邊畫了另一個法術回路。這個回路由三個圓組成，交織在一起，裏面的線條多得安娜眼花缭亂。

安娜有些疑惑：“這個回路雖然有些複雜，但記住并不難。”

迪比安說：“确實，但記住不等于可以構建。将它畫出來很簡單，但要用精神力引導自然元素構建出它，卻非常困難，自然元素可沒那麽聽話。所以，我們還有另一種方法。”

他說着拿出樣東西給安娜看：“這是我的法杖。”

法杖？

安娜看着這比筷子大不了多少的棍子，陷入了沉思。

這玩意兒，一點兒逼格都沒有啊。

迪比安手中的法杖，主體是用木頭做的，棍身也就一指粗細，上頭鑲嵌着不少亮晶晶的礦石。

他顯然并沒有安娜關于逼格的想法，仔細地拿着它，指着礦石對安娜說：“這種礦石叫空晶，可以将法術回路固化在上面，這樣你戰鬥時，引導注入的自然元素會自動形成你固化的法術回路，瞬間施放法術。”

安娜問：“在空晶上固化法術回路是不是很難？”

迪比安說：“确實，法術回路越複雜，固化難度越高，一旦固化失敗，這小塊空晶就沒用了。即便固化成功，這空晶也只能用兩三個月。”

“空晶……很貴吧？”安娜再問。

迪比安點點頭：“這麽一小塊，一個金幣。而即使是最基礎的凝聚回路的固化成功率，也只有一半。像這個，”他指了指一旁的三個圓，“嘗試一百次也不見得能成功一次。”

安娜咽了咽口水，果然啊，法師是個極為耗錢的職業，沒錢連根自己的法杖都買不起。

她狠狠心，沒關系，氪金不行，還可以肝啊！只要她熟練到可以不借用固化回路就能憑借自身來施放法術，不就可以省錢了嗎？

她心虛地看了眼一旁那三個圓的法術回路，閉了閉眼。

沒事，萬一她不是元素親和體呢？那就完全不用擔心氪不起金了……

迪比安手一揮，那兩個法術回路都消失了，他看着安娜笑道：“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至少得是二星法師才會嘗試固化法術回路。”

安娜瞬間明白，因為一星法師及學徒階段學習的法術回路太簡單了，若連這種簡單回路都要固化在空晶上，這人也實在沒什麽繼續學習法術的必要了。

“今天我先教你最基本的冥想方法。”迪比安原本是坐在一塊石頭上的，說着便席地盤腿而坐，雙手交叉輕放在兩膝之間，微微垂頭閉眼，“這是冥想的姿勢。”

安娜連忙照做。

迪比安睜眼看了看安娜的動作說：“你的動作很準确，保持住。”

安娜閉着眼，耳邊是迪比安輕柔的聲音：“清空你的一切想法，專心感受我們身邊的自然元素。光元素是白色的，水元素是藍色的，風元素是綠色的，火元素是紅色的，土元素是黃色的，雷元素是紫色的，金元素是金色的，暗元素是黑色的。”

安娜腦子放空，閉上眼後是微微帶着點光的黑。

……但她并沒有看到別的什麽顏色啊？

難道說，她也是純暗元素親和體，所以只能看到黑？

安娜嘗試了一會兒後睜開眼，迪比安正看着她，她問：“純暗元素親和體只能感覺到黑色的暗元素？”

迪比安卻搖頭：“不是。只要是元素親和體，就可以感受到所有自然元素，只是不能引導使用而已。”

安娜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她什麽都感覺不到，該不會她果然不是元素親和體吧？

迪比安接着說：“一般的法師學徒最初需要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在冥想中感受到自然元素，所以你現在感受不到也不用擔心。”

安娜總算放了心。

原來即便經過了冥想，也必須用上兩個月時間，那在學習法術之前測試一下元素親和力，确實有一定的必要性。若不是元素親和體，那就根本沒必要白費時間了。

安娜現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元素親和體，但薛定谔的狀态，總比确定的不是要好，她非常願意冒着浪費時間的這點小小“風險”來冥想。

在教會了安娜如何冥想後，今天的課程也結束了，只是在臨走前，安娜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冥想的姿勢非常重要嗎？如果我躺下冥想，也能有效果嗎？”

迪比安愣了愣，因為他從沒想過這件事，更沒有嘗試過。他的老師教他如何冥想，他便照做，為什麽要想躺下冥想行不行？

但既然安娜問了出來，迪比安就無法不去想這事了。

“我待會兒試試，明天告訴你。”迪比安說。

安娜只是随便問問，沒想到迪比安會認真對待，她也是一怔後才燦爛笑道：“好，明天見！”

安娜愉快地回了家，家中跟往常一樣安好，她的媽媽蓋伊在她說過每天都會晚點回家後就沒再過問太多，她跟蓋伊打了招呼後就回了自己房間。

阿黛爾和小埃文已經睡着，安娜在床上擺好姿勢冥想，不知過了多久，她打了個呵欠。

雖然還是沒感受到自然元素，但安娜也不心急，收拾收拾就睡了。

第二天，安娜依然在八點半到了惡魔住的小樓。

令安娜驚奇的是，今天的惡魔看起來有備而來，她竟然在桌上看到了書本。

這世界的書本是十分珍貴的，當然珍貴的不是書本的紙，而是紙上寫的知識，被上層貴族和法師所壟斷的知識。

羅特伽爾見安娜來了，順手就把那本珍貴的書抛了過來。

安娜手忙腳亂地接住。

羅特伽爾嗤笑：“這次不躲了？”

安娜頓時想起來，之前惡魔在恐吓完她之後，丢給她一袋金幣，她沒接。

可真是個小心眼的惡魔，那點小事記到現在。

安娜腼腆地笑笑，并不回話。這可是書啊，她來之後還是第一次摸到書！

書是手抄線裝的，封面上寫着一些詞彙，她一個單詞都不認識。

翻開內頁，她有些貪婪地翻看着，因為昨天迪比安教會的一些單詞，這本書她偶爾也能看懂幾個單詞了，遇到熟悉的單詞她都會多看上兩眼。

羅特伽爾看着安娜那迫不及待乃至如饑似渴的模樣，微微有些走神。

原來她對于識字一事，真是如此渴望。

他想起那時候她說，她識字是想走她自己的路。難道說，她最初接近帕裏什和尤利塞斯，真的只是為了識字一事？

羅特伽爾并沒有下定論，他如今對安娜的評價，是高于普通人類的，因此他并不覺得她的目的會如此簡單。

識字，跟走捷徑成為人上人并不沖突。

羅特伽爾說：“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安娜搖搖頭：“不知道。”

當然她可以從格式上猜測，這很有可能是一本詩集，但這種事就沒必要告訴惡魔了。

“這是你今天必須學會的。”羅特伽爾說。

安娜：“……”

這惡魔真的是在教她識字，而不是在折磨她嗎？

她連單詞都還沒認識幾個啊，走路都還沒走利索就讓她沖刺一百米跑了？他是不是忘記了，她昨天才開始學習基礎字符啊！

“尤利塞斯大人，并非每個人都像您一樣是天才，我的天賦非常普通，昨天才學了基礎字符，今天就讓我學會一整本書，我真的做不到啊！”安娜連忙說。

果然，要蹭惡魔的好處也不容易。

“學不會，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羅特伽爾惡劣一笑。

安娜心裏一慌。

這什麽意思？字面意思上的、跟普通教師留堂一個意思，還是說，她今天要是學不會，他就把她殺了讓她交代在這裏？

安娜也不敢問，她捏住了那本疑似詩集，唯一慶幸的是，這本詩集還算薄，大概也就五十頁，而且她剛才翻看的時候發現，有不少單詞都是一樣的。

不就是高強度背單詞嗎？她可以的！她可是有過一天背了五百個陌生英語單詞的歷史記錄的！

安娜深吸了口氣，大步走到羅特伽爾跟前，将書拍在桌上，指着封面說：“那就請尤利塞斯大人立即開始教我吧！”

往好處想，一天學會這麽多書面用詞，她一點兒都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