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中
由得老太太今年第一百八十回 “鑽骨頭疼”,蘇錦不得不替老太太去清和寺上香。
蘇錦去得遲,等到清和寺時,王惠氏和沈王氏都已經到了。
老太太柳王氏出嫁前在家中最年長,王惠氏是老太太的弟媳,沈王氏是老太太的妹妹,所以老太太人未到,王惠氏和沈王氏都不好入寺內,便帶了各自的女兒、兒媳和丫鬟小厮等一衆人都在寺外候着。
見到柳家馬車上下來的人只有蘇錦,王惠氏微微攏了攏眉頭。
一側,沈王氏則是輕輕嗤笑了一聲:“合則我們在這兒左等右等,等的是蘇錦啊……”
王惠氏瞥了沈王氏一眼,沒有出聲。
天還下着綿綿細雨,白巧給蘇錦撐着傘。沈王氏先前的聲音并不輕,聲音透過雨點的滴答聲,悉數傳到蘇錦與白巧的耳朵裏。
蘇錦嫁到柳家三年,同老太太的娘家人亦有走動。
白巧知曉王惠氏和沈王氏。
舅母王惠氏性子和善,與人和睦,待小姐也親厚。
所以王惠氏的兒媳陶二奶奶也好相處。
姨母沈王氏便慣來刻薄了些,嘴上不怎麽饒人,尤其是得理的時候。
沈王氏還有一對性子莽撞冒失的女兒……
今日,本是老太太主動約的王惠氏和沈王氏來寺中上香祈福,王惠氏和沈王氏一行這麽多人都在清和寺外候着,若老太太只是來遲了些倒還好說,結果老太太人未至,來得卻是蘇錦一個。
蘇錦又是晚輩,這便成了晚輩讓長輩們等。
白巧光想想都替小姐頭疼……
Advertisement
這陰雨綿綿的天氣,老太太許是正懶洋洋地窩在苑中,一面喝着果子酒,一面讓小丫鬟捶腿;小姐這頭卻要來給老太太收拾爛攤子,還要替老太太看沈王氏和她兩個女兒的臉色。
白巧心中嗟嘆。
聽聞沈王氏雖同老太太是嫡親的姐妹,但早前在閨中時,沈王氏同老太太的關系便不怎麽不好。
沈王氏會說先前那些話,不稀奇。
好在,一側還有王惠氏在。
小姐初初嫁到遠洲時,王惠氏對小姐的關照便最多。王惠氏的兒媳陶二奶奶也時常會請小姐過府。
小姐今日會來,一半是遷就老太太,還有一半原因是王惠氏和陶二奶奶要來的緣故。
王惠氏見馬車上下來的人只有蘇墨一個,心中其實就已猜到了幾分。王惠氏對柳家這位老太太是再熟悉不過,一眼便知猜到原委。
老太太是蘇錦的婆母,蘇錦本就難做。
不來,是拂了老太太顏面;要來,這頭又怠慢了她與沈王氏一行。
王惠氏擡眸,這會子,天還下着陰綿小雨,寺院外早前便開始積水,王惠氏見蘇錦腳上的鞋子都已隐隐浸濕。
王惠氏的眉頭攏緊。他是柳致遠的舅母,柳致遠早前同周家三女兒的事她多少也知曉些。
有了周家的事在先,當初柳家去蘇家求娶,本就是件極不厚道的事。求娶過後,柳致遠又将蘇錦晾在一邊不管。柳老太爺和老太太柳王氏起初還有些愧疚,慢慢地,便也拉下了臉皮,心安理得地在家中做起了甩手掌櫃。
連她這個做舅母的都有些看不過去。
王惠氏也是有女兒的人。
王惠氏的女兒還同蘇錦年歲相仿,也遠嫁他鄉了。
王惠氏回回見蘇錦謹慎求全,又懂事圓滑,一個人扛起柳家家宅裏這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心中都會想起自己遠嫁的女兒,也不由感嘆。
若是蘇錦的父親在前兩年上任途中沒出意外……
王惠氏心中嘆了嘆,思緒收回眼前。
眼下,她與沈王氏都是長輩,蘇錦一個晚輩來遲,一衆人等都在寺外候着,便是口中雖不說,心中也免不了怨言。
一側有沈王氏在,她不好上前相迎。
陶二奶奶瞧出了母親的意思,便朝一側的婢女使了使眼色,主動朝蘇錦迎了上去。
婢女會意撐傘跟上。
其實蘇錦都已快至屋檐下,沈王氏心中酸溜溜的話都已在腹中醞釀好了,但陶二奶奶陶敏一頭迎了上去,主動同蘇錦拉開話匣子,問起她可是雨天路滑之事,沈王氏這頭還真不好率先發作了。
蘇錦與陶敏是同輩,陶敏尚且替她擔心路上耽擱之事,她這個做姨母的若是再開口聲讨,反倒襯得王惠氏和她這兒媳會做人。
沈王氏瞥了眼王惠氏,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可這火又不好朝着王惠氏發去,更不好明面朝着蘇錦和陶敏二人去,只得噎回了心頭。
沈王氏心中頗有些窩火。
等到了屋檐下,白巧收傘,跟在蘇錦身後上前。
蘇錦朝王惠氏和沈王氏福了福身,白巧也跟着屈膝行禮。
蘇錦雙眸微垂,溫聲細語道:“路上遇了雨水,馬車陷到坑裏,耽誤了些時候。原本讓家中小厮先行來寺中告知舅母和姨母一聲,結果人是先走了,卻被馬車後來攆上了。勞舅母、姨母久侯,幾位妹妹久等。”
她聲音委婉沉靜,舉止娴雅淡然,歉意都含在言詞之間,陳懇,也無做作,就連沈王氏聽了也不好多指責。
再加上原本骨子裏就生得好看,輕颦淺笑一幕,于溫婉中又帶了些許妩媚,容易讓人看了心生溫和。
天還下着雨,馬車又陷坑裏了,能出來都已不易,原本也讓小厮來先前告知了,結果小厮走得還沒馬車快。
行事處處都是周全了的,不過天公不作美,在雨中坑裏又耽誤了些時候,心中也定然焦急。
若是再苛責,倒顯得親戚間生分了。沈王氏再如何都是長輩,也不好多言。
倒是沈王氏的兩個女兒面面相觑着,不耐煩得各自轉了轉眼波,其中一個口中還“唏噓”出聲。
沈王氏淩目瞥過。
沈家姐妹只得老實收斂了。
沈王氏平日在家中潑辣,兩個女兒都不敢惹她。
沈王氏心中卻惱火,盡是不分時候。這若是在家中也就罷了,也不看看王惠氏還在這裏,盡給她丢人。
平日裏教也教了,她這兩個女兒,若是有蘇錦和陶敏一半讓人省心都好。沈王氏将心中的不滿移到了一雙女兒身上。
沈王氏的兩個女兒各自低眉,卻都不服氣得撅了噘嘴。
另一頭,王惠氏緩步上前,輕聲朝蘇錦囑咐道:“先到寺中禪房換雙鞋吧,都濕透了,勿染了風寒。”
這當才是長輩關心晚輩的模樣。
蘇錦颔首。
沈王氏又瞪了自己兩個女兒一眼,就是看她二人去了,這好人都讓王惠氏給做了。
沈王氏的兩個女兒嘴撅得更高,只是不敢出聲,明明今日遲的人是蘇錦,她們在這裏幹等了這麽老些時候不說了,幹嘛把氣撒在她們二人身上……
瞧她二人模樣,沈王氏心中恨鐵不成鋼。
一旁,陶敏卻上前,唇角微翹:“我同你一道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蘇錦亦笑笑。
王惠氏點頭默許,蘇錦和陶敏便朝沈王氏福了福身,也得了沈王氏點頭,這才帶了各自身後的丫鬟,先行随領路的小沙尼入了寺中。
沈王氏的兩個兒女眼睛都直了。
她們也想去。
只要先入寺中,母親和舅母就不知曉她們二人是不是和表嫂一處,她們也不用陪着母親和舅母一道慢悠悠說話拜佛了。
眼見蘇錦和陶敏走遠,沈嬌和沈柔兩姐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私下裏相互瞥了瞥,眼神交流了一番,很快,便都齊齊默默低着頭,快步跟上,想渾水摸魚一道入內。
誰想剛邁出幾步,便聽到沈王氏的聲音:“你們兩個做什麽?”
沈嬌和沈柔姐妹兩人眉頭紛紛擰成一團,還是慢慢轉過身來,一個先支支吾吾道:“我……我們……同表嫂一起呀……”
另一人也忙不疊點頭,“對呀,看看表嫂那裏有沒有需要幫襯的……”
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沈王氏心中忍不住一口悶氣湧上來,正準備開口訓斥,王惠氏卻溫和笑了笑,朝沈王氏道:“就讓孩子們一道去吧,她們也難得見見,正好一處說會兒話。”
舅母都發話了,沈嬌和沈柔兩人臉上頓時藏不住事,喜上門梢一般齊刷刷望向沈王氏。
沈王氏心中微嘆,知女莫若母,她二人要是真老老實實同蘇錦和陶敏一處尚好,只是今日太陽又未打從西邊出來!
沈王氏朝身側跟着的羅媽媽道,“羅媽媽,你陪她們一道。”
羅媽媽颔首應好。
沈嬌和沈柔臉上的熱情瞬間去了多半。
羅媽媽是沈王氏身邊的管事媽媽,約束人的本事多了去了,有羅媽媽跟着,她們還能瞎跑到哪裏去?
兩人臉上忽得都有些不怎麽樂意了。
可先前話都出來了,當着舅母王惠氏的面又不好收回,只得讓羅媽媽跟着往寺中去。
王惠氏和沈王氏也才由寺廟門口的沙尼領着入了寺中。
清和寺是遠洲城內的百年古剎,有得道高僧坐鎮,香火旺盛,平日裏自各處來上香祈福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早前柳王氏便是嫌清和寺晨間太過擁擠,上香的人太多,這才約了晌午過後。再加之今日有雨,清和寺中更是難得清靜。
佛堂中的僧人在殿中齊齊誦經,有高僧閉目敲着木魚,亦有僧人在大殿角落裏随着經文撞鐘,莊重而肅穆,宏達而慈悲……
殿中齊齊的誦經聲、木魚聲和撞鐘聲,依稀傳到後苑的禪房裏。本就安靜的禪房裏,頓時多了幾分禪意。
蘇錦俯身,慵懶脫下鞋襪,插在鬓間的珍珠步搖晃了晃,青絲扶過修頸與臉頰,她輕輕嘆了聲。
鞋子先前是在水中浸濕透了。
今日的雨雖不大,但清和寺外有積水。
她本就來遲,也遠遠見到舅母和姨母一大攤子人都在寺廟外等着。她若是繞開這清和寺門前的積水,多走出一大段,旁人只怕都看在眼裏。
今日柳家理虧,她只要不是糊塗,也得就着積水踩過去,堵旁人的嘴。
沈王氏與老太太早前在閨中關系便不怎麽好,雞蛋裏挑骨頭的時候也多。更何況,今日又确實是老太太不對,既讓沈王氏抓到把柄,她總不能在沈王氏面前打了老太太的臉去。
老太太是她婆母,她需得維護老太太的顏面。
慣來家中姐妹都鮮有不攀比紛争的,大戶人家亦是如此。
閨閣中就有的執念,嫁人之後亦不會少。
蘇錦不是和事佬,亦不想過多摻和老太太姐妹之間的事。
好在舅母慣來待她親厚。
她亦知方才是舅母同陶敏與她解圍。
在遠洲城,也就陶敏能與她說些體己話。
今日,也是她想來見舅母與陶敏了,所以老太太先前鬧的這出幺蛾子她也沒怎麽在意。過幾日便是爹爹的忌日,她也想在寺中給爹爹點盞功德燈。
鞋襪脫下,蘇錦身子微微顫了顫。
她慣來畏寒。
先前鞋襪都在積水中浸濕,眼下,寒氣似是從腳底忽得竄了上來一般。
今日虧得白巧機靈,聽到老太太讓人喚她去長寧苑,又說起痛風的事,便料定是老太太犯了懶,想要她頂替外出。
這幾日外頭都在飄雨,白巧提前讓人備好了衣裳和鞋,她此時才不至于捉襟見肘。
白巧知曉她寒透,又端了熱茶來。
蘇錦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才覺方才的寒氣似是去了幾分。
白巧便又撐了傘,将蘇錦換下來的衣裳和鞋襪先行拿回寺外候着的馬車上去。
小姐同陶二奶奶許久未見,應當有不少話要說,白巧借機離開。
今日下着雨,苑中近乎無人。
偶爾往來禪房的,也多是小沙尼。
禪苑清淨,陶敏輕聲道:“真趕巧了,原本也是想要來尋你的,正好你今日替姑母來了清和寺。”
蘇錦擡眸笑笑,詢問般看她。
陶敏神秘道:“母親的表兄在京中,聽說這次春闱早了幾日放榜,你可得了消息?”
春闱放榜,蘇錦微微怔了怔,那便是同柳致遠有關了。
陶敏見她怔住,繼續道:“這消息若是沒從柳家傳出來,母親這邊也不好上門給姑父姑母道喜,可照說,表兄若是高中,應當先有消息給家中傳回來才是……”
蘇錦搖頭,沒有作聲。
陶敏愣了楞,遂寬慰道,“許是我心急了,消息還未傳到遠洲城來罷了。”
蘇錦也不清楚其中緣由,便也未應聲。
只是陶敏言罷,忽然想道,“表兄這兩日有沒有給姑父捎信?會不會……是姑父這頭還未同你和姑母說起?”
蘇錦想了想,亦搖頭:“不應當,父親一直盼着家中高中,若京中真有消息捎回家中,父親眼中是藏不住事的,更也不會瞞着母親。”
蘇錦同柳老太爺和老太太朝夕相處了三兩年,這些了解還是有的。
陶敏也覺得蘇錦說得不錯,便又笑笑,“那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說不定今日便能消息來遠洲了……”
蘇錦笑笑,未置可否。
陶敏忽然湊到她跟前,朝蘇錦嘆道:“對了,蘇錦,表兄既是高中了,柳家自然光耀門楣,但你面上亦有光。能在春闱高中,那至少也是前三十的進士,朝中多少是有任命的。屆時表兄去到何處赴任,你定是要同表兄一道去的,也就不用呆在這遠洲城了……”
早前柳致遠是借靜心讀書的名義入京,與蘇錦常年分居兩處。
眼下既是高中,便要走馬赴任,哪有婚配了朝廷命官上任卻不帶夫人的?怕是要被人诟病。柳致遠斷然沒有再将蘇錦晾在遠洲城,他單獨去赴任的道理。
在陶敏看來,蘇錦應是苦盡甘來了。
陶敏眼中笑意更濃,“可還記得早前在寺中求的簽?就是德圓大師解簽的那次?”
蘇錦禮貌笑了笑,她自然記得。
陶敏已先嘆道,“當時解簽,德圓大師就說你命裏帶了滔天的富貴!眼下表兄高中,若是留京赴任了,成了京官,過些年扶搖直上,你這不是富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