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下(二更)
到觀月樓已是稍晚些時候,玉琢和白巧都已在觀月樓頂層候着。
樓如其名,樓臺近月,到頂層露臺的時候,好似一輪圓月高挂着,毫無遮掩,放眼望去,整個萬城皆是火樹銀花,襯出月色別有一番韻味。
觀月樓果真是個賞月的好地方。
露臺處已備好了酒水和月餅,賞月時候可用。
經過今晚,柏遠已同宴書臣熟絡,蘇錦與柏炎坐在一側,柏遠和宴書臣坐對側也不覺尴尬。
玉琢和白巧上前斟酒。
白巧道,店家說萬城的酒要數梅子酒和桂花酒最為有名,所以拿的都是梅子酒和桂花酒來,問可要再添旁的酒。
柏炎應了聲無妨,入鄉随俗。
宴書臣和柏遠要了梅子酒。
柏炎問蘇錦喝梅子酒還是桂花酒,蘇錦應了聲桂花酒,他便也跟着喝起了桂花酒。
桂花酒要比梅子酒更清淡得多。
月下舉杯,柏遠撿了個笑話說。
說早前有顆杏樹起了靈智,喜歡上了同個苑子中的一顆桂花樹,可這顆桂花樹還沒起靈智,後來這戶人家要做家具,就砍了這顆桂花樹,杏樹傷心了許久;幾百年後,這顆杏樹修煉成精,回回都只尋桂花酒喝,說是有他初戀的味道。
柏遠忍俊,是不是很好笑……
柏炎和蘇錦忽得看看北周,都有些不大想喝這杯中的桂花酒了。
哪是笑話,簡直是個悲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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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炎瞥目看向一側,也不需開口,白巧遂上前換了杯子,給他二人重新斟了梅子酒。
蘇錦輕抿一口,梅子酒便要比桂花酒更烈上許多。
柏炎輕聲道,混着喝容易醉,慢些喝。
蘇錦颔首。
柏遠只覺酸得沒邊了,自小到大,也沒見三哥對他這般體貼過。
柏炎端起酒壺,親自給他斟酒,“體貼嗎?”
柏遠受寵若驚。
柏炎應是今晚心情很好,遂又拎起酒壺給宴書臣斟酒,一道‘體貼’了回。
宴書臣笑笑,借花獻佛回敬柏炎一杯。
柏炎卻之不恭。
兩人禮尚往來,接連飲了兩杯。
正好酒到宴書臣處,柏遠便又說起早前蘇錦與柏炎不在的時候,宴書臣一口猜出一個謎底,那主事人都驚呆了,還讓人私下去問他,可是提前知曉了謎底,特意來砸場子的……
蘇錦笑不可抑。
酒過三巡,蘇錦去了露臺憑欄處看夜景。
柏炎似是來了興致,再次舉杯,“宴大人,敬你。”
宴書臣也舉杯。
兩人杯盞不斷。
這看似和諧的氛圍裏,柏遠慢慢嗅出些許不對來,三哥分明是在灌宴書臣的酒!
三哥常年在軍中的,軍中的酒量自是不必說了。
而宴書臣一看便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一個,哪能同三哥比!
這回是三哥起興,宴書臣又不好推卻,更不好抽身,只能硬着頭皮奉陪。
柏遠看了眼柏炎,只覺宴書臣今晚怕是要被灌倒。
柏炎沒有看他,卻輕聲道,“去陪陪你三嫂。”
柏遠怔了怔,有人應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柏遠懵懵起身。
柏炎擡眸瞥了他一眼,似是嫌他慢。
柏遠只得離開。
蘇錦先前便去了露臺憑欄處,這裏可以俯瞰整個萬城的夜景,尤其是這中秋之夜,熱鬧非凡,自成一景。
“三嫂。”柏遠喚了聲。
蘇錦回眸。
柏遠上前,嘆了嘆,“沒想到萬城這處賞月色竟如此遼闊,興許,單城還比不上此處。”
這一眼望去的遼闊景象,讓人心境都開闊了許多。
蘇錦笑笑,柏遠原本是同柏炎和宴書臣一處的,眼下來了她這裏,她回頭看向柏炎處。
柏炎正同宴書臣一處飲酒。
兩人從先前的一人手中一個杯子,變成了眼下的一人手中一個壺。她方才是想同柏炎說,宴書臣的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能将旁人喝趴下……
又怕柏炎知曉後,更要同宴書臣較勁,只得作罷。眼下,似是覺察她目光瞥來,便也轉眸朝她笑笑,似是讓她寬心。
蘇錦遂也只能寬心。
看着他的背影,正好柏遠在,蘇錦忽然問,“柏炎背上有處很深的傷口,你可知曉怎麽回事?”
似是說到這處,柏遠愣了愣,眼中斂了先前的輕松之色,月光下,有些顫顫得問道,“三嫂,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錦低聲道,“早前見他背上這處傷口太深,想知曉緣由。”
柏遠嘆了嘆,似是不怎麽願意回憶這段舊事,但蘇錦問起,他又不得不道,“似是在戰場上遭了埋伏,被人伏擊了,最後只有三哥一人活着撐了回來。但他背上中了這一箭,聽說深得險些穿堂,幸虧傷口深是深了些,卻沒傷及要害,勉強留住了性命,軍醫當時都不怎麽敢取三哥身上那只箭,我是聽聞取箭的時候三哥都昏了過去,傷口養了許久……”
蘇錦指尖微微顫了顫。
她能想象殘酷的戰場上,他被這一箭射中的剜心蝕骨。
柏遠卻意外嘆道,“也似是那次之後,三哥因為什麽事情同母親鬧得很僵,後面便不怎麽回平陽侯府了……”
“什麽時候的事?”蘇錦眉頭微攏。
柏遠應道,“三年多前。”
蘇錦微微怔住。
……
又飲了多時的酒,玉琢來說,該切月餅了。
蘇錦和柏遠踱步回了案幾處。
宴書臣和柏炎應是都有些喝多了,但似是誰也不承讓誰,還在繼續。柏遠看着一側密密麻麻的酒壺,眼中皆是詫異,宴書臣竟然還沒倒。
兩人似是也喝出了些許韻味來,不似早前突兀,應當也在一處說了不少話,慢慢熟絡了。
白巧遞了切月餅的刀來,蘇錦接過,面前盤子裏的月餅都切了塊。
嶺南一代的月餅都很出名,一人一個吃不完,也嘗不了那麽多口味,便大都是分食。
剛一入口,柏遠忍不住點頭,“好吃。”
雖然早前在京中也吃過嶺南的蛋黃蓮蓉月餅,但送到京中去的,和眼下新晉做好的全然是不同口味,柏遠大飽口福。
宴書臣也嘗了一口,拂袖伸手,便是酒過三巡亦是溫和有禮。
“夫人喂我。”有人則笑了笑,酒意下,似是顏面也不如早前薄了,還有旁人在,也嚷着要她喂他。
蘇錦知曉他是有些微醺了,眼中似是也多了幾分旁的意味。
蘇錦伸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喂到他口中。
稍許,他緩緩應了聲,“甜……”
蘇錦指尖微微滞了滞,轉眸看他,“還要嗎?”
“要喂。”他笑吟吟看她。
蘇錦心中嘆了嘆,只得輪着夾了剩餘的三四塊給他。
他則繼續同宴書臣飲酒。
蘇錦見宴書臣似是也有些微醺上頭。
兩人似是正在興致上頭,一面飲酒,一面說話,從國中的風土人情說到了周遭諸國,又從周遭諸國說回了朝中,柏炎很少提及朝中之事,兩人卻越聊越契機。
半是酒意裏,也半是認真。
也在相互試探和較勁。
蘇錦知曉這頓酒怕是不會這麽快結束……
果真,喝到子時都過了許久。
兩人觥籌不斷,先倒下的是作陪的柏遠。
八月的夜裏原本不算寒涼,但早兩日下得一場大雨,也讓夜裏多了幾分涼意。
蘇錦從白巧手中接過披風,輕輕給柏遠搭在背上。
柏炎看在眼裏,心中皆是一片柔和。
參雜了酒意的柔和。
“宴兄,要不今日先到這裏,改日再敘?”難得有人會主動退讓,稱謂也從早前的宴大人變成了眼下的宴兄。
宴書臣自然道好。
……
回到驿館的時候,苑中鳴蟬不已。
蘇錦讓玉琢備了解酒湯來,給他喝下,他倒頭在床榻上,蘇錦用毛巾給他擦了擦臉。
他拽着她的手,不要她起身。
今日喝了不少,在觀月樓的時候還好,回到屋中就似是躺下不想起身。
“阿錦……”似是眼睛都睜不開,還想同她說話。
“我在。”她撫了撫他額間。
他手中拽緊,拽得她手腕驀地有些疼,她輕嘆一聲。
他似是眉間皺了皺,眼睛卻未睜開,低沉而嘶啞的聲音道,“你不要嫁人……”
蘇錦微怔。
他的手越攥越緊,蘇錦心底好似重器劃過。
她沒有動,只是坐在床沿邊看他。
他酒意上頭,應是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做夢,口齒有些不清,似個孩子般胡亂說着,母親應了他去蘇家提親,母親騙了他,他心中很難過,比拔箭時候還難過,如死過一回,那剜心蝕骨還記得……
蘇錦喉間咽了咽,眸間緩緩氤氲。
她伸手撫了撫他額頭,俯身吻上,輕聲道,“我知道了。”
……
翌日醒來,腦中還有幾分渾渾噩噩。
這萬城的梅子酒很有幾分上頭,尤其是後勁兒有些大,柏炎有些記不大清回苑中的事。
他的手還握着她的手腕。
柏炎微楞,她的頭枕着他胳膊處,整個人就這般跪坐在地上,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睡得卻安詳寧靜,心無旁骛,好似心中踏實安穩。
他本是想喚她,嘴角卻勾了勾,認真打量了她。
越生越美了,他初次在清和寺裏,憑一幅側顏和背影竟都未認出她來,他亦未想到,她已出落得款款動人,便是俯身悠悠一嘆,都美得攝人心魄。
他将她抱起,她迷迷糊糊睜眼。
他吻上她嘴角,朱唇輕嘗,“睡吧。”
她清淺應了聲,他替她掖好被角。
……
再往嚴州去的一路,似是便通暢了。
路好走了些,也沒有再遇到大雨堵了路途。
八月二十,馬車便行至了嚴州城門口。
蘇錦從來到過嚴州,撩起簾栊,才見城門巍峨。
果真是南邊的重鎮。
蘇錦尚未放下簾栊,便見城門口有人上前相迎,她認得,是柏炎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