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番外
(柏炎回憶番外篇,和之前不重複,時間軸誤混淆。正文年紀二十五六,番外裏柏炎十九)
許久未見外祖母,起初分明想好的,無論如何到了嚴州都不要再惹她老人家置氣。
到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他不是外祖母親手帶大的孩子,外祖母對母親又心有芥蒂,他似是說什麽做什麽,外祖母都天生帶了戒備,譬如手上這半幅面具。
分明不是他讓二哥帶的,但二哥說出入雲山郡府邸時時常有人誤會,他怕尴尬。
外祖母眼中的心疼便流露出來了。
他似是什麽都沒做,又成了惡人一個!
“二哥給我吧。”他從二哥手中接過這半幅面具,朝外祖母道,“日後二哥別帶了,我來嚴州的時候帶,外祖母滿意了?”
外祖母自是氣得拍桌子。
他拿了面具,在外祖母的連翻聲讨中出了苑落。
身後,是二哥安慰外祖母的聲音。
他那時自是年輕氣盛,覺得外祖母偏心,心頭不舒服的勁兒過不去。可事後出了盛府,又惱火嘆了嘆,怎麽又同外祖母争執上了,分明起初不是這個心思,忍一忍不就好了?
外祖母年事高了,他分明是想她才來嚴州的。
又不是來氣她的……
柏炎低下頭,心中暗自立下旗幟——下回來嚴州,便是外祖母指着他鼻子數落不是,他也不要同她老人家再嗆嗆了。
青木上前,“侯爺,這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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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二哥的,留着吧。”
青木接過,莫名看了看,又問,“侯爺,回京嗎?老夫人在遣人打聽你行蹤了。”
柏炎笑笑,“你告訴她不就好了?反正你不告訴她,她也能知道。”
青木嘴角抽了抽。
“我去平城看看四哥。”柏炎躍身上馬,“反正也順路。”
青木也躍身上馬,“聽說蘇将軍要升遷了。”
柏炎笑笑,“四哥為人穩妥,升遷是遲早的事。”
嚴州到平城路途其實不近,他與青木連騎了幾個晝夜未停,累了就在溪邊飲水歇息,困了就在樹上小寐,這才接連了甩掉了幾波打探他行蹤的人。
他不想帶一堆尾巴給四哥添麻煩。
但去平城這一趟是對的。
父親和兄長過世得早,二哥又在嚴州同外祖母一起,與他說不到一處去,四哥能給他不少中肯建議。他喜歡同四哥一處,四哥與他沒有利益糾葛,甚至在軍中的升遷都不要他過問,卻同他交心,大凡他心中有苦水的時候總會想來四哥這裏。
譬如眼下,好容易征戰回來,本想去見見外祖母,又鬧得雞飛狗跳一場。
四哥聽過卻笑不可抑。
本是在一處飲酒,結果四哥家中來人,說小姐不見了,家中都亂了套。
他見四哥神色都緊張了。
他知曉四哥很疼這個女兒,他未曾見過,卻聽四哥說起過,是個不怎麽省心。
他亦好奇,怎麽個不省心法。
有他那個四弟不省心嗎?
不過四哥家中有事,他不便多留,早前也在府中見過老夫人了,眼下離開也不算失禮。
四哥前腳剛走,青木後腳就來,“侯爺,長翼追來了。”
又是母親讓人來尋他了,他正好飲了些酒,酒意上頭,“你帶他去多繞幾個圈子。”
好,青木應聲。
“等等。”他又擺手喚他上前,“把二哥那個面具給我。”
青木莫名遞給他,他笑笑,扣在臉上,“有備無患嘛。”
青木無語。
他朝青木道,“邊城等,我若沒到,你再來尋我。”
青木直接上馬,也不啰嗦。
他環臂笑笑。
城門口過往的商旅中,他伸手攬了一人,“借問,去邊城,走哪條路人少些。”
旅人煩躁看他,“要人跡罕至那種嗎?”
他點頭,這樣最好,省得一路都是打聽他的人。
旅人遙指西南側。
他騎馬往西南處去,走了一天一夜,越走越偏僻,才知走到了山林了,他是想繞出去,山林中卻有迷霧,最後越走越遠,連馬都跑丢了。
那人真沒騙他,人跡罕至。
遍地只有蛇和狼。
他真是份外想念青木在的時候。
眼下,他怕是短時間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若再走不出去就要天黑,久在軍中,天黑的山林中有多危險他自然知曉。
尋一處安全之地,鑽木取火,火堆要堆得夠大,足夠熬到天亮時候。
日落黃昏,山林中各處開始狼嚎。
他在溪邊抓了幾條魚,正架了木架子,将魚穿上,忽聞身後有意放低的腳步聲,他警覺皺了皺眉頭,手中的匕首倏然滑至衣袖間,匕首可以見血封喉。他轉身,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一個紮着馬尾的丫頭。
他微楞,她卻伸手将他的頭按下,低聲道,“低頭。”
他詫異。
尚未反應過來,生平頭一遭被個丫頭把頭直接按了下去,撲倒在地,吃了一嘴土。
他心中暗罵了一聲,才從泥土擡頭,嘴裏都是泥土,只聽頭頂上“嗖”的一聲,箭矢射出,正中他先前身後那顆樹上,倒挂着的一條吐着信子的蛇。打蛇打七寸,這箭正好精準射到七寸處,那蛇垂直落下,沒了動靜。
這距離,方才應當正好是朝着他後背吐着信子。
柏炎心底微頓,背脊微涼,方才似是真有些險。
他驚訝轉眸看向她,夕陽西下,落霞在輕塵中輕舞,側顏在餘晖裏剪影出一道清麗的輪廓。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條蛇,有些看楞。
稍許,嘴角微微勾了勾,這丫頭生得有些好看。
“你沒事吧。”她先前見他愣住,應是覺得他被蛇吓楞了。
她上前,見他胳膊處有血跡。
他看了看她。
她亦看了看他,“疼嗎?”
他想也不想應聲,“疼。”
……
稍許,她給他包紮。
整個過程認真專注,他偷偷看她,賞心又悅目。
最後,他見她手指微微翹了翹,在繃帶尾巴上系了一個蝴蝶結,他嘴角暗暗勾了勾。
似是從小到大,他從未這麽偷偷看過一個人過。
她去溪邊洗手。
他又看了看她放在一側的弓箭,弓箭上刻了小小的“蘇錦”兩個字。
原來叫蘇錦。
蘇錦,阿錦,小阿錦~
他眉眼笑開。
入夜,果真周圍的狼嚎聲此起彼伏,遠遠的,隔着一條小溪,似是還能看到不少閃着光的眼睛。
她應是有些怕。
離火堆就近處坐下,手還搭在弓箭上,她心中并不踏實。
他上前,靠她就近處坐下,“火堆燒得這麽旺,它們不敢上前,除非下雨……”
話音未落,天空中閃了閃電,而後是幾聲悶雷。
她眨眼看他。
他亦眨了眨眼看她。
不遠處的電閃雷鳴,兩人四目相視,喉間都緊張咽了咽。
最終,這場雨還是沒落下來。
他靠在她身側,悠悠道,“我值上半夜,你值下半夜,你先睡吧。”
她沒怎麽動彈。
他湊上前道,“我以人格擔保,我是正人君子。”
她應是白日裏累計,不多時真的睡着。
只是睡着了,手中還握着那把弓箭。
他笑笑,還真敢睡。
他的人格竟這麽值錢。
他脫下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
身前的火堆哔啵作響,火光處映出兩道人影,似是她偎在他身側一樣。
他笑笑,往火堆裏加了樹枝。
……
她醒的時候,已是天明。
火堆已熄滅,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她伸手習慣性在額頭搭了搭。
忽得,似是想起什麽一般,驟然睜眼起身。
柏炎看她,“醒了?”
“怎麽不叫我……”她眸間歉意,原本說好她值下半夜的。
他悠悠道,“我是正人君子,你也沒說你是不是,所幸就一道值了,萬一你占我便宜如何說?”
她啞然。
他湊上前去,笑眯眯道,“逗你呢,小阿錦。”
小阿錦?她臉色都變了,下意識去翻随身的玉佩。
他指了指一側的弓箭,“那麽大‘蘇錦’兩個字,還犯得上去翻你的玉佩嗎?”
她似是誤會了,當下臉色有些紅。
他覺得,絕了。
臉紅的時候也好看。
……
兩人都找不到出山林的路,就一道結伴迷路。
晃晃悠悠在山林中走了整整一日,似是還在原地打着轉。
轉眼又到了黃昏前後。
她同他一道拾柴,生火,烤魚,卻似是因為繞了一日還在原地,頗有些洩氣。
“小阿錦,許是我們明日就走出去了。”他寬慰。
她頓了頓,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停了停,強忍着心中笑意,應道,“哥哥。”
她古怪皺眉。
他義正言辭道,“姓哥名哥,是不是很少見?”
她應是教養極好,此時也不出聲。
他笑不可抑,“騙你的,小阿錦,不過你喚哥哥就對了。”
蘇錦有些惱,這一日裏他逗她第幾回了。
她竟然都還信了……
今日入夜,尋了有遮蔽的洞口處,便是下雨也再都不怕了,只要火堆不熄滅,這裏便是安穩的。
“你今日先睡吧,我來值夜。”蘇錦輕聲道,昨日是他值夜,她今日值夜也是應當。
“小阿錦,怎麽瞧不起哥哥啊?”他似是偏執。
蘇錦惱火。
最終這一晚上半宿誰都沒有睡,臨近坐着,靠在石壁上,各自數着星星。
“我想我爹爹娘親,還有祖母了……”她忽然開口。
他怔了怔,轉眸看她,不打擾她良心發現悔過。
“他們找不到我,肯定很擔心我。”她仰首靠在石壁上。
他随意問道,“家住哪裏?”
她輕聲應道,“平城。”
他指尖微滞,平城,姓蘇,家中爹爹,娘親,祖母,找不到她,很擔心……
他忽得反應過來,蘇錦,四哥的女兒?
他莫名看她,眼中多了幾許笑意。
“你呢?”她也問。
他忽然道,“我?我家中有個哥哥,有個弟弟,還有個妹妹,母親管我嚴苛,外祖母也時常同我鬧別扭,我若走失了,他們應當都不擔心我……”
“……”她詫異看他。
別說她,他自己都覺聽起來怪異得很。
只是,更怪異的是,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在她面前脫口而出。
她沒有多追問,他也沒多吱聲。
身前,火堆“哔啵”作響,空曠的山林裏,盡是說不出什麽動物的聲音。
後半夜,她還是熬不住睡了。
頭先是靠在石壁上,而後搭在他肩膀一側。
他怕弄醒她,肩頭一直聳着,不敢落下。
她平和的呼吸聲在耳旁響起,他心底深處似是有一處在微微觸動。
又到天亮處,她習慣性伸手搭在額間。
睜眼的時候,洞口處的火堆已經熄滅了,周遭卻無人。
“喂!”她想開口喚他,又才想起,除了“喂”字,似是只有那聲不怎麽正緊的“哥哥”二字,她喚不出來。
這山林中,其實有些怕人。
他不在,她心底似是忽得亂做一團。
她只能就近去尋,只是“喂”了半晌,既喊不出口,也尋不到人,她咬唇,只得開口四下喚道“哥哥~”
他心底被她這一聲聲都喚“酥”了。
不由嘴角勾了勾,多聽她喚了幾聲,方才笑嘻嘻上前,“小阿錦,你找我?”
原本臆想中,她怕是要惱他一頓。
誰知她卻怔住,眼底一眼可見的微紅,見了他,又下意識阖眸避開。
“小阿錦,我方才打水去了,你昨晚不是說渴嗎?”他上前。
她喉間咽了咽,輕聲道,“我以為你走丢了……”
而後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擔心。”
他眉間微怔……
再同行上路,似是今日真的往山林邊界方向走。
山路道路不怎麽好走,他伸手牽她。
她愣住。
他輕嗤,“又沒有人看見,我不告訴旁人。”
她遂才伸手。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似是握住了心中重要之物。
他走在前,牽着手的她走在後。
他沒有回頭,口中悠悠道起,“小阿錦,我日後會早些回來見你的……”
她眸間微滞,嘴角緩緩笑意。
……
亦如當下,他在她耳畔溫柔叮咛,“小阿錦,我只是想早點回來見你……”
所以傾盆大雨,亦風雨無阻。
因為,我應過你,會早些回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