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遜微微擰眉,扯過挂在床頭的外衫披在身上,輕手輕腳走至門口,貼着門框側耳細聽。
哽咽聲斷斷續續,似孤舟嫠婦嗚咽,只擾得人柔腸寸斷,心生憐惜。
想來應是楚楚館裏的小倌被老鸨打了,或是被客人折磨得狠了,受不住便尋了處僻靜之地哭泣。
聽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那抽泣聲仍綿綿不絕,大有淚不流盡不罷休之勢,陸遜無奈,略一猶豫,只得推開門踏出屋去,“何人在此哭泣,擾人午後清夢?”
陸遜板着面孔垂眸去瞧,這一瞧不要緊,待看清牆邊蜷縮成一團的人時,他挑了挑眉。
只見那人穿了件蔥綠色長衫,未束發,墨玉一般堆在削瘦的肩頭,一雙玲珑美人目哭得紅腫,白皙面頰彈指可破,朱唇輕啓,露出細碎如雪般的牙齒。
正是昨晚被安王綁縛在床上的楚楚館頭牌——嚴霜。
“你......”陸遜眨眨眼,張口正欲說話,不料眼前一花,那柔若無骨的身子便撲進了自己懷裏。
一股甜香鑽入鼻中,陸遜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下意識摟住了懷裏人的軟腰,往後退了一步立定。
“公子,我活不成了。”嚴霜将頭埋在陸遜懷裏哽咽,“我只盼臨死前見公子一面,這輩子便再無遺憾了。”
“......”陸遜扯了扯嘴角,哭得好像是自己嫖了他沒給錢似的,他的床伴要是敢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蹭自己一衣襟,他早就甩錢讓人滾蛋了。
好罷,人嚴霜也不是自己的床伴。
陸遜咳嗽了一聲,擡手在嚴霜後背輕輕拍了拍,說道:“莫哭,莫哭。發生甚麽事了?外頭溽熱,進屋說罷。”
“嗚......公子我已無顏見你,也活不成了......”嚴霜的聲兒越來越媚,步子不肯挪一步,只戳在走廊上緊緊抱着陸遜哭。
陸遜很是無語,這種不懂事的小零實在很不讨喜,他“啧”了一聲,耐心已所剩無幾。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隔壁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陸三爺搶出房來,“大白天說甚的尋死覓活?”一擡頭,目光落在了走廊上“如膠似漆”的兩人身上,陸三爺蠟黃的臉微微一紅,顫抖着伸出食指指向陸遜,“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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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半天也沒見着說完一句話。
陸家少主與青樓小倌糾纏不清,這像什麽話!要是傳到家主陸峰耳朵裏,教他知道自己兒子初入江湖便狎妓小倌,還不惱着打斷陸遜的一條腿?
陸遜轉頭看了陸三爺一眼,見他蠟黃的臉由紅轉青又轉白,便知這老頭子又開始亂想了,嘆口氣,他冷下臉色,将嚴霜從懷裏扯開,“都先進屋罷,莫要在這裏戳着,熱得很。有事進去說,在這兒一哭二鬧三上吊,教人看笑話。”
陸三爺氣的花白胡子“撲簌簌”地抖着,也知“家醜不可外揚”,于是壓下滿腔怒氣,擡眼狠狠地瞪了嚴霜一眼,爾後踢踏着鞋皮走進屋裏。嚴霜似是怕極,縮了縮脖頸,低垂下頭也跟着走了進去。
阖上門,三人以一種十分尴尬的姿态相顧無言。最後是陸遜打破了寂靜,他擡眸看向嚴霜,問道:“我給你的玉佩呢?”
不提玉佩還好,這一提嚴霜又抽抽搭搭哭了起來,他一下子撲到陸遜腳下,跪坐着道:“我......我弄丢了。”
陸遜挑眉,垂眸看他,靜待下文。
嚴霜擡袖擦了擦眼淚,說道:“那日公子給我盤纏和玉佩,教我買船南下平江去投奔陸家,然而在船行至洞庭湖時遇到了強盜,船夫被強盜扔進了湖裏喂魚,我身上的盤纏和玉佩盡數教他們搶了去,他們......他們還要綁了我回去給總舵主當娈童,我趁着他們夜裏喝酒玩樂疏于看護時逃走,四處奔波,最後實在餓得很,百般無奈之下便又回到楚楚館,重新做起了小倌。”
說到這似戳到了嚴霜的痛楚,他又捂着臉哭将起來,“公子......我這般着實是被逼無奈啊......”
坐在木椅上的陸三爺本來壓着一股火氣,聽到嚴霜這一番陳述,愣了愣,問道:“遜兒大鬧淮陽城便是為了救你麽?”
他從蕭山出來,與陸遜一路走來,聽了不少有關陸遜在淮陽城的事跡,江湖傳言真真假假,陸遜又不主動提及,他也就沒将此事放在心上,只當武林中人瞎編,如今聽嚴霜這麽一說,竟确有其事。
“是的。”嚴霜恭恭敬敬回答,他道:“我這名兒是公子賜予的,命也是公子給的。”
聽到這,陸三爺抿了抿嘴角,面露愧色,看來是他錯怪了陸遜,幸好适才遜兒攔住沒讓他在外頭吵鬧,不然這幾十年的老臉就要丢盡了。
“遜兒,是老夫錯怪你。”陸三爺咳嗽了一聲,作勢要給陸遜行禮道歉,“我在這裏給你賠個不是,望你莫要惱我這個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裏的老駝背。”
陸遜本想冷嘲他幾句,但瞬間意識到這不是現實世界,而是處處都要講究規矩的江湖,當下連忙将陸三爺扶住,低眉颔首道:“哪有長輩給晚輩行禮的道理?三爺快莫要如此,文若惶恐。”
陸三爺見少主既謙遜又知禮,心底甚是歡喜,對陸遜的欣賞便又多了幾分,正準備拉着陸遜的手語重心長地教導,聽得“撲通”一聲,站在一旁的嚴霜朝着陸遜直直地跪了下去,“公子,請受霜兒一拜。”
“哎喲,這可不敢當,快快請起。”陸遜忙俯身握住嚴霜的手臂,這一屋老的小的都給自己行禮,簡直讓他一個頭兩個大,将人扶起來,陸遜搖頭道:“跪天跪地跪父母跪聖上,我受不起這麽大的禮。”
嚴霜見狀,美眸中又是淚水盈盈,他看着陸遜,哆嗦着啓唇道:“也罷,昨夜當着公子的面被安王那般羞辱,如此跪拜,怕是髒了公子的鞋。”
“......”陸遜扶着嚴霜的手抖了抖,能不提昨晚麽?還有,什麽叫髒了我的鞋?難道不是髒了我的地板以及我的眼睛?
在一旁的陸三爺聽出話味兒來,他皺了皺眉看向陸遜,問道:“遜兒,昨夜發生了什麽事?”
不待陸遜回答,嚴霜便低着頭嗫嚅道:“昨夜安王用奸計将公子五花大綁在屋裏,又......又命人......糟.蹋.我的身子給公子看。”
這句話不啻晴天霹靂,直震得陸三爺眼前一暗,跌坐在了木椅上,他緩了緩爆呵一聲“豈有此理”揮袖将桌上的茶盞掀翻在地,一陣“嘩啦”脆響,陸三爺漲紅了臉,怒吼:“安王狗賊,喪盡天良!老夫這便去要了他的狗命!”說罷就要沖将出去。
“三爺!”陸遜忙上前将人一把拖住,有了上次被扇巴掌的教訓,他迅速伸手,點了陸三爺的穴道。
陸三爺瞬間便覺肩膀一陣麻痛,周身便動彈不得了。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罵道:“遜兒放開我!教我殺了那畜生!如此羞辱我們陸家,我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陸遜無語,看來書中原主因為“被迫觀龍.陽.之事”氣得急火攻心,大病一場很說得通。
唉,三爺這暴脾氣。
嘆口氣,他擡手輕輕按揉眉心,道:“明晚咱們要逃出楚楚館南下,您別在這關節眼上給我惹事情。”
這話一出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嚴霜“倏”地擡起頭來,他止了抽泣,目不轉睛地瞧着陸遜。
陸遜似忘了房中還有他人,只耐着性子,自顧自好聲勸說陸三爺道:“三爺,三爺莫要沖動。如今我們是被安王監.禁.于此,六指太歲趙楹、白額虎張桓都是厲害貨色,安王的功夫更在你我二人之上,您現在便是去拚了這條命,也沒法傷到安王一分一毫。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今之急是先擺脫安王的.監.禁,逃出楚楚館,盡快南下。等咱們平安回到陸府,有的是時候報羞辱之仇,大丈夫能屈能伸,沒必要逞這一時的意氣。”
他這一番話可謂是掏心置肺、用心良苦,陸三爺也并非是那不明事理之人,于是慢慢安靜下來,他喘了幾口粗氣,啞着嗓子道:“你說得自是在理,只不過那畜生怎麽能......怎麽能逼你看如此......如此......嗐!奇恥大辱,不将他千刀萬剮我死不瞑目!”
見陸三爺平複下來,陸遜松了口氣,他擡袖沾了沾額頭的汗珠,伸手解開陸三爺的穴道,将人扶至木椅上坐下,一邊替他輕輕按揉酸麻的胳膊一邊道:“總比他殺了我,或是折磨死我好百倍。”
正說着,忽聽“铮”地一聲,一道寒光閃過,陸遜擱在劍閣裏的清風劍便教嚴霜給抽了出來。
“你作甚?!”陸遜臉色瞬變,他雙眸一凜,緊緊盯着嚴霜,厲聲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