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怡紅樓坐落在平江城中心,由八座亭臺樓閣攢成,每亭之頂做五瓣花狀,髹以彩漆,亭角挂着各式花燈,月升時便亮起,燦燦然如同仙境。
酉時剛過一刻,身穿輕紗的絕美女子便倚在窗前,瞅見如意的郎君,就将手中絲帕丢下,砸中了,便有一群小厮從怡紅樓中湧出,笑鬧着将公子哥兒拉進樓裏。
樓裏地面上都鋪着猩紅毛氈,沿着朱漆髹成的樓梯拾階而上,琵琶聲如珠玉落銀盤般在耳畔叮咚作響,樓上廂房均用香薰金屏隔開來。
臨近街坊的一間屋裏,十二位東瀛舞女身着薄如蟬翼的襦裙,正踮腳在一圓盤上飛旋起舞,鬓發如雲,笙歌糜醉,香風陣陣。
“王爺可還滿意?喜歡的話挑幾個弄回府上玩玩?”孟潇滿臉堆笑道。
他端着酒壺起身走至景玥身旁,正欲躬身給景玥添酒,卻被立在一旁的張桓冷着臉用劍柄擋開了。
景玥今夜穿得頗為華貴,紫衣朱绶,腰系玉帶,發束金冠,蕭疏俊朗,只消得往椅背上一靠,便有好幾個眼珠子都看直了的小倌藝伎湊上來伺候。
孟潇在張桓那裏碰了壁,面上有些不好看,于是陰沉着臉朝坐在西側的努爾術使了個眼色。
努爾術會意,擱下手中的筷子,讪笑道:“小王于漠北草原便聽聞王爺骁勇深神俊,今日初次得見,果真......”
恭維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景玥笑着打斷,“本王與王子可不是初次相見。”景玥挑眉,他擡眸看向站在一旁的沈舟,續道:“沈舟,你說是也不是?”
沈舟答和:“哎呦,我記得王爺在岳陽城外那個客棧曾見過努爾術殿下......那個客棧叫什麽名字呢?瞧瞧我這個記性,只記得當時逍遙派掌門好像劈壞了一張桌子。”
這話一出,努爾術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這一路行事頗為低調,滿以為并未引起不相幹的人注意,怎料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在景玥的掌控之中,難怪他與孟侍郎的交接會在半路出岔子。
努爾術将手藏在袖籠中,而後擡眼看向孟潇,暗暗比了個“殺”的動作。
孟潇連忙搖頭,警告努爾術不要輕舉妄動,他托着酒壺侍立在景玥一旁,想尋機會和景玥搭話,然而景玥只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眸瞧東洋藝伎跳舞,并無要理會他的意思。
酒已吃了三巡,可事情毫無進展,坐在一旁的努爾術終于忍不住了,他朝侍候在自己身側的“四大天王”使了個眼色。
托塔天王登時會意,他氣沉丹田,長吼一聲,如破缽般的聲音蓋過了所有樂器聲,爾後“啪”地将彎刀拍在桌上,瞪着眼珠子看向景玥,粗聲粗氣道:“王爺玩夠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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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刷啦”一聲,廣目天王将手中的長鞭甩出,打在房中的一根柱子上,眨眼間便在那柱子上印出一道五寸深的痕跡。
剩下二位天王也紛紛使出自己的兵器,怒目圓睜地将景玥圍住。
舞女小倌們吓得失聲尖叫,紛紛爬到角落抱作一團,孟潇臉都白了,他連連擺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努爾術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酒,捧在手裏細細咂摸一番,這才笑着看向景玥,說道:“王爺派人綁了我和孟侍郎的人,拿走長安城防圖和楚朝北部五城圖,是為何意?”
景玥揚了半邊的眉峰,擱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指點了點,擡眸淡淡地看向努爾術,道:“你便是這麽和本王說話的?”
話音剛落,他推椅起身,一片紫衣閃動,轉瞬間便移至托塔天王身後,景玥擡手抓在托塔天王的後脖頸,輕松将他肥胖的身體提起,右手拉住右肩膀往外一扯,聽得“喀”得一聲,硬生生地将托塔天王的右臂拽了下來,爾後又用相同的法子卸了他的左臂。
托塔天王登時便昏死了過去,景玥将人往地上一丢,也不理會,身形微幌便滑至廣目天王身旁,反手便是一掌,“啪”得一聲,廣目天王的半邊腦袋被景玥掌力削去,腦漿迸裂濺了一地。
持國天王和增聞天王駭然,連忙後退格擋,只見紫光微閃,景玥的一掌便迎着二人的面門劈來,二人慘叫一聲,兩対招子被摘了去。
景玥雙手鮮血淋漓,他将眼珠子揚手一丢,冷哼一聲,五指變掌為抓,直探二位天王胸口,衣料“呲啦”劃開,伴随皮肉被撕開的細微聲響,景玥已将二人的心髒掏了出來。
努爾術見景玥眨眼間手刃自己的四大高手,早已吓得魂飛魄散,連話都說不清,而那血淋淋的眼珠子和心髒又不偏不倚地沖他的腦袋砸下來,他登時吓得尿了一地。
“王爺饒命,饒命啊王爺!”努爾術連滾帶爬地撲至景玥腿邊,不住地磕頭。
景玥負手,垂眼睨了他一眼,擡腳将人踹開,一撩衣袍重新坐下,他淡聲道:“本王綁了你的人又如何?”
努爾術吓得有些神志失常,只不住地磕頭,腿間濕淋淋一片。
孟潇略略穩住心神,觸目驚心的屍體令他幾欲作嘔,堪堪止住後,他腳底虛浮着走至景玥身旁,将他與戎狄王庭暗中勾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景玥,不敢再有絲毫隐瞞——
早在半年前,兵部侍郎孟潇每過七日便會收到一盤數目不少的雪花白銀,一開始以為是朝中官宦奉承他、求他辦事,孟潇也就默不作聲地收了,就這麽過了一個多月,送來的雪花白銀越來越多,最後竟高達三千兩,孟潇察覺到了不對勁。
于是他派人暗中秘密搜尋往府上送銀子的人,認識了戎狄王休屠耶之子努爾術。
原來,休屠耶父子不滿偏安于北部,暗中聯合東面的東瀛、西面的匈奴謀劃發兵南下攻打楚朝。他們已經蓄謀十年之久,覺着時機已至臻成熟,只需買通楚朝內部重臣,裏應外合便可勢如破竹,一舉拿下楚朝。
努爾術用千金城池許諾孟潇,等戎狄攻破了長安,便封孟潇為鎮國公,香車寶馬、美女黃金均可取之如锱铢,用之如泥沙。
大業觸手可及,孟潇自是欣然答應休屠耶的好意邀請,秘密加入了戎狄王庭。他畫出長安城防圖,并背着楚皇偷偷将楚朝北部五城送給戎狄作為聯合小禮。
适逢平江陸府七七開閣,屆時江湖上人多眼雜,朝廷也一心只撲在陸府,正是交接的好時機,當然,若有餘力,他們還可派人盜走天一閣秘籍。
于是,孟潇便和努爾術約定七月初一于平江交接地圖,當晚雙方人都到齊,怎料半路殺出了兩位高手,也就是沈舟和張桓,他們将地圖奪了去,留了一個舌頭給孟潇報信。
孟潇千算萬算,但是沒算到安王突然插手,于是忙下帖請安王怡紅樓一敘,這便有了今日之事。景玥阖着眸子靜靜地聽完孟潇的陳述,“啧”了一聲道:“本王瞧不出,孟大人竟有随意割讓城池的權利。”
“王爺,王爺聽小的細說。”孟潇臉色變了變,他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玉玺乃監錦司大監瑾月公公交給我的。”
“參與此事的還有誰?”景玥淡聲問。
“還有家父。”孟潇道。
景玥聞言,冷笑一聲,“內閣首輔孟拱......你們父子二人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得很。”
“王爺息怒,小的自今日起只忠于王爺一人。”孟潇不住磕頭,他道:“只要王爺願意,小的與家父定竭力輔佐王爺登基,這天下都是王爺的。”說着,他拉了努爾術一把,朝人使了眼色。
努爾術恢複了些神智,見狀也跪倒在地道:“戎狄王庭也願為王爺添力,等王爺成了大業,戎狄王庭甘為楚朝藩國,歲歲納貢。”
景玥聞言,輕輕一笑,他揮了揮衣袖,張桓會意,将跪伏在地的二人扶到木椅上坐下。
“你們要反,本王原本是無甚異議的,只不過本王平生最惱恨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動作。”景玥将羊皮圖拿出來,展開了垂眸細細瞧着,他道:“二位都是聰明人,本王也有心與二位交好......努爾術,回去告訴可汗,做楚朝藩國倒是不必,日後本王要舉勢廢了皇帝,還要仰仗戎狄和東瀛月氏。”
說到這景玥頓了頓,他擡眸看向孟潇,勾了一抹笑在唇邊,“羊皮圖送出去太寒碜了,顯得咱們多沒誠意,依本王看,長城內十城送出去才好。”
“是是是,一切都聽王爺安排。”孟潇和努爾術忙不疊點頭。
景玥雙掌一錯,将手裏的羊皮地圖摧成齑粉,他起身拂袖,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爾後說道:“天一閣內秘籍本王自有法子拿到手,所以本王不希望看到你們的人出現在陸府。這陣子本王瑣事繁多,等過了中秋佳節,再商議舉勢細節。努爾術若是在楚朝玩夠了,便回去罷,我朝江湖豪傑頗多,若是你在這裏有個三長兩短,本王不好向可汗交代。”
努爾術哪裏還敢說“不”,忙不疊作揖,滿聲答應,孟潇亦随聲附和。
景玥略一點頭,轉身離開。
出了怡紅樓,頭頂缺月挂疏桐,溶溶月色鋪了一地,景玥朝身後跟着的張桓沈舟揮了揮手道:“你們回府罷,我去陸府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