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寧媽媽和寧珊那邊往外出租又費了些時間,這期間好像還和男方正面沖突過,好在最後人都沒事,只是壞了幾樣東西。只是這樣一來倒是堅定了寧媽媽過來的決心,後來又把房租落了落,終于租給了一對小年輕。
去火車站接人這天依舊是徐稷跑腿幫的忙,原本公司的一位同事知道路鶴寧的家人要來,已經提前了好久說可以借車給他,但是路鶴寧始終覺得太麻煩人,左想右想,覺得不行自己還是租個車。等後來徐稷主動打電話過來,他卻沒再猶豫,幹脆答應了。
路鶴寧不得不承認,即便他和徐稷現在依然沒有多少共同話題和愛好,偶爾的聯系也局限在吃沒吃這種沒營養的客套上,但是徐稷對他來說,的确已經算到了朋友一列。
倆人提前了十幾分鐘到了車站廣場,剛摸到出站口沒多久,就見一撥到站的人紛紛朝出站口走來,路鶴寧一眼就看到人群後方有個抱着小孩的跛腳姑娘,慢慢朝着走着,她身邊則是個推着行李車的時髦婦人。
寧媽媽這一年變化不大,只是舟車勞頓顯得有些疲憊而已。然而寧珊一年沒見,路鶴寧卻幾乎要認不出來。他記得去年的時候寧珊還是個嬌俏苗條的小姑娘,當時婚紗照上她穿件魚尾服,身量苗條,腰圍絕細,然而現在不過一年光景,她的渾身上下就滿是了過日子的煙火氣息,長發不知道什麽時候絞短了,毫無光澤地圍貼在耳後,衣角帶土,臉色泛黃,唯獨抱着孩子的神情警惕而又淩厲。
路鶴寧清了清嗓子想招呼,可是沒等開口,心裏就陡然湧上一陣難過。
他們家這一年又一年,好事沒有壞事不斷,他時常覺得自己肩膀夠硬能撐的住,可是偶爾一個人的時候,又會覺得沮喪和難堪。現在他媽和他妹妹算是投奔他,可是細想想往後的日子,他也不知道哪腳深哪腳淺。
到站的人吵吵鬧鬧的往外擠,路鶴寧緩過神之後忙舉起了胳膊,朝裏面的人揮了揮手。
徐稷也看見了跟路鶴寧打招呼的兩大一小,等人過了出站口後忙過去接過了寧媽媽手裏的行李車。
寧媽媽忙道:“哎呀,多不好意思的啊,麻煩小朋友了……”
寧珊也感激地連連道謝,一邊哄着懷裏的小孩喊叔叔,那孩子腼腆,只瞪着大眼瞅徐稷,她只得嗔怪兩聲,又轉身教他喊路鶴寧舅舅。
寧家這次幾乎等于舉家搬遷,寧媽媽許多喜歡的衣服鞋子沒地方放,扔了心疼帶着麻煩,于是在出發的時候發了幾件物流,此時還在路上。但是即便這樣,他們随身帶的各種生活用品小孩玩具,甚至鍋碗瓢盆之類也塞了三個大皮箱另加一個編織袋。
路鶴寧道:“這邊東西都準備好了,不夠的也有超市,再去買就行了,怎麽還帶這麽多?”
寧珊笑着順了順頭發,說:“都是些常用的,放在那裏人家租房的又不會用,扔了也怪可惜的。省一點是一點吧。”她雖然看起來滄桑了一點,說話卻比之前更加伶俐,問他:“那個就是你常說的那位朋友嗎?”
徐稷提着行李往停車場走,沒等路鶴寧做介紹,表情也什麽刻意的恭維和讨好。
路鶴寧低低地嗯了一聲。
寧珊笑了笑,又誇了句很帥。
徐稷把最那個編織袋塞到後備箱裏,又勉強塞了個皮箱進去,寧媽媽跟在後面立刻就有些心疼,小聲的跟人念叨那個紅色箱子是從哪裏購入的,當時還是限量,這幾年的皮都沒舍得蹭掉一點,那個銀色的箱子裏又是什麽鍋什麽碗,徐稷哪裏懂她嘴裏的那些牌子,飛快的瞥了路鶴寧一眼,三兩下把箱子放到了車子的後座上。
這樣一來幾個人肯定是坐不下了。幾人一商量,只能徐稷專門拉一趟行李,路鶴寧帶着她們去打車。
上路之後寧媽媽坐副駕駛,依舊不放心地問:“寧寧,媽媽的箱子都放好了嗎?”
路鶴寧有些無奈,忙說:“放好了,都在後座上呢。”
寧媽媽欲言又止,出租車排着隊慢慢駛出火車站,不多會又遇到紅綠燈,再一擡頭,卻見徐稷的車子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早甩開他們跑沒影了。寧媽媽有些不滿,忍住不抱怨道:“你這個朋友做事不行的哦,東西不都知道好好放。出來接人,哪有不等主人家自己拉着東西先走沒影的?”
她說完見沒人應他,又挑剔道:“看着挺精神的一人,也太不講究了,鞋子也是髒的……”
路鶴寧知道他媽事多好念叨,心裏憋了幾句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這話說自己媽有些重了,最後只能扭頭看向窗外。
倒是寧珊看不過去,嗆聲道:”媽你不能這麽說,你看見人鞋子髒,怎麽沒看見咱身上也有灰呢,這整天忙裏忙外的,人家能過來接就快知足吧。再說了,要我看人家一開四五十萬好車的人,跟咱這欠一屁股債的人做朋友,就是計較起來也是人家吃虧。“寧媽媽忙說:”你哥哥這麽優秀,怎麽能兩個朋友都交不到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說着處朋友也要注意的,他那車是不錯。但是車子開的好不一定檔次就夠啊,看着像暴發戶。你忘了咱鄰居小芝,不也開寶馬,可是成天的叫男人上瞟下瞟的,不知道多少彎彎繞,這錢哪是那麽好賺的……”
寧珊看她食古不化,搖了搖頭,只哄着孩子不再吱聲。
寧媽媽又閑聊了幾句別的,出租車慢慢開向目的地,路鶴寧卻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在夜總會的那一段——錢不是好賺的,身邊的家人卻不知道他當初又何嘗不是成天叫別人呼來喝去,上瞟下瞟。
他這麽一想,又忍不住暗暗擔心,也不知道自己租的那處公寓有沒有之前的熟客,或者哪位眼熟的同事經理?
新居裏路鶴寧已經準備了不少東西,被褥床單都是他從附近超市買的新的,已經提前洗過一次給曬好了,房間裏的家具現成,他又格外添置了幾件地毯和沙發罩等小物件,還在客廳的陽臺處鋪了一塊爬行墊方便寧珊的孩子在上面玩耍。
寧媽媽對這住處自然很滿意,連聲誇贊,說比他們原來的家大,這大陽臺也好,陽光充足,廚房也不錯。寧珊的孩子在路上已經睡着,一家人忙活收拾,又花了半天時間。
晚上的時候路鶴寧給徐稷打電話,說請他吃飯答謝。
徐稷在那邊問:“是你自己還是你家裏人?”
路鶴寧笑着說:“當然是我們家人一起。”
徐稷搖了搖頭拒絕:“那還是算了吧。”他中午的時候放下東西就開車走了,也沒和路鶴寧說話,這會兒想起來,問道:“我看你上午的時候情緒不高啊?是有什麽事嗎?”
路鶴寧知道他說的是上午剛接到人的時候,下意識的要否認。話到了嘴邊,心裏卻不知道怎麽軟了一下,頓時多了股傾訴的沖動:“我沒事……就是……看見我媽她們,有些心酸。”
徐稷嗯了一聲,等他往下說。
路鶴寧說:“你看她們大包小兜的,說好聽了是在這邊住一陣,說難聽了呢,就是被人逼的躲到這來了……珊珊的孩子還不到一歲就要跟着到處颠簸,我媽看着年輕,其實也有五十了。人到中年,半截身子埋進了土,如今卻不得不背井離鄉……”路鶴寧說道這裏心頭又酸,輕輕嘆了口氣。
徐稷卻道:“我怎麽沒覺得?說實話,你媽媽穿的可比我媽酸溜多了,乍一看老太太我都沒敢認,兩個看着都跟你妹妹似的。”
路鶴寧聽他口氣吊兒郎當,哭笑不得道:“我媽臉上皺紋都有了,你胡說什麽呢?”
“我沒胡說啊,”徐稷笑了笑,又道:“我看你就是瞎矯情,屁大點事總往壞處想,孩子不到一歲多好,什麽都不知道,回頭你妹趕緊找個好的,說不定日子比以前還舒坦。再說你媽,五十怎麽了,我媽五十二了,還找着老頭子談戀愛呢。一個兩個的都降不住她。”
路鶴寧不由得想起他之前給那個老頭跑腿送禮物的事兒……徐稷他媽……的确也不像五十二的。
“你知道這人怎麽才年輕嗎?就是得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了,天大地大不如自己臉大,”徐稷慢吞吞道:“你媽我媽,其實都沒差多少,看着咱兩個當兒子的撅着腚幹活掙錢,她們指不定天天琢磨自己的什麽破事呢。”
路鶴寧聽不下去,打斷道:“也不能一概而論。”他思量半天,低聲道:“我媽這人有時候是……挑剔了點,但這次她買賣賠了錢,心裏肯定也很愧疚。我是家裏唯一的男人,擔起責任是應該的,我也沒想要她們分擔什麽,我只是自己心裏過意不去罷了。”
徐稷那邊傳來幾聲脆生生的“歡迎光臨”的問好,路鶴寧稍微等了一會兒,忽然聽那邊嘆了口氣,罕見的冒了八個字過來:“婦人之仁,不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