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路鶴寧的宿舍樓下有一個彤德萊火鍋店,徐稷一直等到了店裏都對路鶴寧請他吃火鍋感到意外。

倆人找了位置坐下,各自點好菜,服務員去上鍋底的時候徐稷忍不住問:“我覺得你今天不對勁。”

路鶴寧看他一眼,笑笑又轉開,“哪裏不對勁了?”

“你竟然請我吃嘌呤,”徐稷啧啧作響,仔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不吃火鍋這種東西的嗎?”

說話間服務員正好端着鍋底往這走,路鶴寧擡頭看一眼,冷不防見右前方的桌上坐着一個年輕男子。那人和他對視了一眼,随後似乎朝他笑了笑。路鶴寧愣了一下,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麽個人,只當自己看錯了。

徐稷還在對面锲而不舍的發問,路鶴寧說:“那天我們公司有個同事,不知道從哪弄了一堆他們家的現金券四處問人要不要,我當時路過,就順道要了兩張。這樣70抵100,算下來能省不少錢。”

徐稷這才作罷,過了會兒鍋底沸騰,倆人各自在自己的小鍋裏涮着。徐稷偶爾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又聊到工作上。

路鶴寧之前有意無意的避諱,現在想通了倆人的關系,許多負擔和心思倒是被擱置到了一邊。他好奇道:“有一件事一直需要謝謝你,當時情急沒來得及說。”

徐稷問:“哪件事?”

“上次我往家裏打電話打不通的那次,”路鶴寧慨嘆道:“那時候我是真有點毛爪,聯系不上我媽她們,我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報警了。當然那種情況報警也不對……倒是你,怎麽能找到我鄰居號碼的?”

“是你說你鄰居常年往外出租的,”徐稷有些得意,指點道:“你們家在是市中心,又是一梯多戶,常年往外出租,這種要找個鄰居不難,去租房網上看看就是了。不過這次是湊巧,我那朋友就是幹中介的,他們都收集了不少業主和租戶的信息,查一查就知道了。”

路鶴寧恍然大悟,又有些難以置信:“不是一個城市都能查的到?現在信息這麽不安全了嗎?”

“這點信息算什麽,姓名電話住址……一分錢一條到一毛錢一條,你不當中介也買的到。要不然你以為那些打電話推銷的怎麽知道你號碼的?”徐稷夾着肉在鍋裏晃蕩幾下,又道:“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潛規則,真正循規蹈矩的掙不了錢,不是有句古話嗎,善不領兵義不存才……”

路鶴寧說:“你不就又善良又義氣嗎。”說完才想到去年工廠裏的各種傳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哦我都忘了,服裝廠的效益不太好。”

他先前被徐稷猜忌過,雖然後者說沒有別的意思,路鶴寧卻始終很注意,因此自從離開之後一點兒都沒再打聽過他的事情。這會兒他想了想,既然提到了問問也無妨,反正徐稷答不答都一樣。于是道:“當時工作的時候,我也不理解你為什麽非要轉型,雖然從長遠看這麽做是對的,但是你當時剛接手,都沒有過渡就這麽做,也不怕傷了元氣嗎?”

徐稷對他點點頭,想了想也嘆道:“我當時的确有些莽撞,但是我爸病的突然,我跟他從來沒多少接觸,也不知道裏面到底什麽情況,誰能用誰不能用……”服裝廠在路鶴寧這些外人眼裏,只是一塊地幾排樓,但是在老徐家眼裏,這卻是一只能下天天下蛋的小母雞,一塊越養越肥的野豬肉。

“其實老徐家的買賣不止這一處,我爺爺輩老爺爺輩都是做買賣的,一代代攢的家業也投了不少東西。我爸對這些特看重,生了我這個兒子覺得不成器,立馬着手去造第二個第三個,恨不得生個皇太子出來跟他一塊打天下。”當然最後皇太子沒生出來,老徐早年荒淫無度後來便力不從心,一直到死就只剩了這一個不出息的東西。

老徐把不成器的孩子召回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把手裏的財權一一移交給下一代。只是當年徐稷太年輕,和徐家各位親老不熟,看誰都是一臉警惕,連這個親爹也沒好臉色。

而老徐家也不是外面看的一片太平——一生争強好勝要臉面的老太太,住在徐家老宅的堂哥的遺孀和獨子,出嫁多年的姑姑和姑家的兒子周謙生……再遠一點的七大姑八大姨,老徐的各路小情人的爹媽哥嫂……

誰都覺得徐稷這個放養的兒子不算數,還不如他們這些常來常往的有資格。反正那時候老徐病的尴尬,中風後一張嘴只會流哈喇子,連個屁都崩不出來……

徐稷一口吃不下這塊大蛋糕,又吃了文憑低沒人脈的種種虧,所以大半家産都被徐老太太收入囊中,他唯獨咬死了服裝廠這塊沒松口。

後來徐老太太又惦記,他索性露出了混不吝的本性,把服裝廠的老油子悉數踢走一個不留,又本着誰也別好過的态度,搗亂了老太太的其他幾處買賣,這事才得以平息。

“……我除了服裝廠外有自己的買賣,反正錢嗎,都一樣掙。以前是飯店酒吧夜總會,有一點錢入一點錢,等分紅利的時候大老板吃肉我喝口湯,後來攢了點家底,又結識了幾個朋友,搞軟件開發的,通信工程的,挖隧道的建橋鋪路的……”

徐稷咂摸了一口啤酒,笑道:“所以說,朋友幫朋友,就是這麽起來的。”

路鶴寧聽的目瞪口呆,再想起自己之前說的那段評語,忍不住又慚愧又感嘆,徐稷還真是自己硬生生趟出了一條血路財路,不管他手段如何,起碼結果擺在那。而自己如今身負巨債,可跟徐稷的任何一個時期比,似乎又都顯得不值一提。

同樣徐稷的經歷也說明這人對于投資有着精準的直覺……比如自己,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徐稷給他的投入大于産出的評價,似乎沒什麽不對。這麽拖家帶口的,他一個人維持起來的确吃力。

周末路鶴寧下班後坐車去了寧媽媽那邊一趟,路過超市的時候又從樓下買了些米和油上去。

寧媽媽正在做飯,見他進來眉梢卻是帶着喜色,拉他到一邊道:“寧寧,你妹妹找了個好工作。”

路鶴寧環顧四周,果然見寧珊不在家,心裏忍不住也跟着高興道:“什麽工作?在哪兒幹?累嗎?”

寧媽媽說:“不累,就是小區裏的蛋糕店裏。”又道:“那家店是對小年輕開的,我們來的那天才開張,就你出差那天,他們剛貼出招人啓事說要找個看店收銀的,我湊錢看見就給撕下來了。”

寧珊以前出過一個小事故,那之後在家休養的一段時間裏喜歡上了做甜點,她心靈手巧,學什麽東西都快。現在在蛋糕店裏不光能看店收銀,偶爾還能打個下手幫忙。

路鶴寧真沒想到寧珊能這麽順利就找到工作,而且小區裏回家方便,中午晚上還能休息一下。

當然孩子哭鬧是必然的,寧媽媽領着路鶴寧在次卧門口看了眼剛剛睡着的小小人,有些心疼道:“這孩子随她娘,死犟……一看不見媽媽就哭,這幾天都是哭累了才能睡一會兒,給她娃娃也不玩,帶他去樓下,也不跟別人家的小朋友說話……”說完又想到別處,說:“不過小時候鬧騰大了應該就省心了,你跟珊珊小時候比她還折騰人。”

路鶴寧對三歲之前的記憶極淡,只是小時候聽他爸說過,說他剛出生那會兒愛哭愛鬧,幾個月了也不消停,不會爬,說話也晚,別人家的娃娃都是“四咿五呀六爸媽”,他卻一直到周歲都跟個鋸嘴葫蘆似的,那時候他爸媽為這沒少往大醫院跑。

澄澄踢了踢腳,小被子被踹開一塊,寧媽媽忙在圍裙上擦了把手,過去給她掖好被角,又挪了個枕頭把另一邊壓住。她雖然平時數落起人來語言尖酸,這會兒行動卻到底顯出點上了年紀的不利索來,左右腳一別,差點摔倒。

路鶴寧忙扶住她,一直等她出來關上門才道:“媽你自己在家一點小心點,萬一摔了怎麽辦。”

寧媽媽不在意的揮揮手,笑笑說:“我有數,剛剛這不是別了一下嗎。平時我可小心呢,”又說:“你跟珊珊不容易我知道,現在家裏缺錢,我這怎麽都是老骨頭了,萬一不長眼摔一個碰一下,這不是給你們找事嗎?”

路鶴寧一愣,感覺這話還有後文。果然沒等一會兒,寧媽媽看着他絮叨起來:“我算着,你都二十五了,這找對象的事情也該提一提了。房子車子咱先不管,這相親見面總得花錢……珊珊也是,這婚反正是要離了,以後總不能一個人過,我這幾天認識的鄰居們,就有不少說能給她介紹對象的……”

舊事重提,路鶴寧躲也躲不過去,只得無奈道:“這事先別提了,我現在焦頭爛額的沒那心思。而且珊珊那邊婚還沒離,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這事對她來說肯定還是有打擊的,你得給他時間緩沖。”

寧媽媽說:“她受打擊需要緩沖,你還受什麽打擊了嗎……再說也沒說讓你現在就結,這不得先看看,看對眼了還得相處一段時間嘛。”

路鶴寧說:“我哪有時間。”他的手機叮咚響了一下,路鶴寧看了眼,見是徐稷轉發的一條不知道什麽節日的祝福信息,暫時按掉,又道:“結婚不是過日子的終極目的,相親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即便倆人看對眼,相處還算愉快,以後誰能保證不反目成仇?再說這相親也得看條件,咱家的現狀是沒車沒房一屁股債,人女方要是不圖物質條件,那圖什麽?”

寧媽媽說:“那肯定就是圖咱人咯,我兒子多好我不知道嗎?”

路鶴寧平靜的嗯了一聲:“對,圖人,所以我得收拾收拾,去當上門女婿?”

寧媽媽一聽要急。

路鶴寧道:“跟我爸似的?我爸明媒正娶的你,都能被你們寧家逼的第二個孩子改了性,活着的時候在家裏沒丁點地位。所以我要學我爸喽?多好,閨女結婚又離婚,兒子賣身還債去上門,看,順口着呢。”

寧媽媽終于不再做聲。

路鶴寧又等了一會兒,一直到寧珊那邊打回來電話說要晚點回,這才匆匆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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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鶴寧的宿舍和寧媽的住處正好是兩個方向,雖然都離着公司不遠,但是從一處到另一處去卻要坐半個小時的車。

路鶴寧搬進宿舍後一連幾天都沒看到同屋的舍友回來,他不知道對方的生活習慣,又見宿舍裏是開放式廚房,油鹽醬料一應東西都沒有,因此一直沒有開火做飯,只在樓底下的快餐點裏湊合着吃。

這天他在那邊呆到太晚,等回到了宿舍這邊,快餐店卻關門了,倒是旁邊的餡餅店還亮着燈。

路鶴寧平時吃不慣餡餅,然而這天一路來回折騰,腸胃有些受不住的攪亂。他揉了揉肚子,遲疑的推開門,卻見餡餅店裏雖然燈光大亮,但是半數的椅子已經被擡起倒放在了桌子上,店裏沒客,只有收銀臺後面窩了個人,聽見門口的動靜擡了擡頭。

路鶴寧客氣道:“不好意思,請問……”

收銀臺後面的人站了起來,看見他愣了下,随後又露齒一笑。

路鶴寧看這人覺得眼熟,等對方這一笑才想起來是在火鍋店裏見過的那位。他也笑笑,道:“現在餡餅還有嗎?”

收銀員道:“沒了,都賣光了。”他說完又笑了下,卻是很熟稔的口氣問路鶴寧:“你還沒吃飯嗎?”

路鶴寧點了點頭。

那人又道:“正好我也沒吃,這會兒估計店都關了,不如回去做吧。”

路鶴寧這才懵住,看着他問:“……回哪兒?”

收銀員驚訝道:“回宿舍啊。”他見路鶴寧還沒回神,哦了一聲一拍腦袋道:“我把床頭上的相冊收起來了,怪不得你不認識我。我是李軍,産品部的,你舍友。”

路鶴寧怔了怔,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化過來,忍不住瞪大眼問:“你是我室友?”

“是啊?”

“那這幾天怎麽都沒見你?”

李軍笑道:“這幾天店裏的收銀不在,我過來幫忙,有時候就睡後面了。”

路鶴寧依舊感到難以置信。

李軍關了燈,把餡餅店的門鎖好後才解釋道:“後廚那邊有個二樓是住人的,我沒事的時候喜歡住那,wifi速度比宿舍的快多了,打游戲不卡。”

——

倆人回到宿舍,李軍換下鞋後徑直去了廚房那邊,路鶴寧慢了一步,過去的時候就見廚房那邊有個暗格,李軍正依次往外拿油鹽醬醋等調料。路鶴寧先前沒主意到這個暗格,還以為是裝飾的木板,這會兒見他跟變戲法似的一套套的東西往外擺,幾乎吓了一跳。

不過這人有潔癖是真的,而且還有些強迫症,大小瓶子按照高低胖瘦規規矩矩排了兩排,跟列隊似的。路鶴寧湊過去看了眼,好家夥,醋瓶和醬油瓶的瓶蓋縫都是白的,比新的還幹淨……

李軍面有得色,一邊翻菜譜一邊問他:“你吃什麽?晚上的話不适合太油膩,炒菜就不做了,粥和面你二選一吧。”

路鶴寧初次見面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說:“哪個方便來哪個吧……”

“那就方便……面?”李軍拿出一包面,又挑出幾樣調料,随後把其他的東西一一又藏了回去。

宿舍的廚房沒有封閉起來,一開火就得開窗戶,路鶴寧去開窗,走到小陽臺的時候想起白天徐稷發的短信還沒回,索性直接回撥了過去。

徐稷那邊又在聚會。

路鶴寧道:“你什麽時候也當節日播報員了?什麽世界這個日那個日的,快別給我轉發了,費電。”

徐稷在那邊哈哈笑,笑完說他:“你最近不對啊,怎麽老是怼我。”

路鶴寧道:“肯定是因為你該怼,”說完聽那邊有溫柔清亮的女人聲音,又戲谑道:“你又去夜總會快活了?”

徐稷連連否認:“沒沒沒。”

路鶴寧沒出聲,仔細辨認那邊的動靜,先是聽到幾聲嗲聲嗲氣的勸酒,随後不知道誰噓了一聲,頓時又清淨了。

徐稷道:“我真沒在夜總會,就是朋友幾個吃頓飯呢。”

路鶴寧原本只是調侃,聽他這麽一來卻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徐稷在那邊問:“你笑什麽呢?你現在在幹嘛?”

屋裏李軍招了招手,示意“方面便”做好了。路鶴寧看一眼,笑着說:“我舍友給我做飯吃呢。”徐稷知道他舍友一直沒回來住,聽這話咦了一聲。

路鶴寧卻沒準備詳說,蔥油拌面的味道幾乎在他打開陽臺門的一瞬間就鑽了過來。他早就餓壞了,這會兒聞見味兒忍不住吸了口氣,悄悄咽了一口水。又想,徐稷也不容易,這段時間一直禁欲,明明是頭野山狼,卻天天養的跟個光頭和尚似……大概美女帥哥對于他,就像是此刻這碗香噴噴的面對于自己吧。

真的是誘惑難斷,不吃都對不起自己。就是徐稷這小身板……今天得消耗多少萬艾可啊……

徐稷還在那邊喂喂喂,路鶴寧三心二意的想着,不自覺地回道:“我去吃飯了,你也好好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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