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負責布置觀臺的仆婢是極為盡責的。月賦雨坐在自己專屬的桌案前,看着沈涵微成竹在胸地坐到在添的桌案旁,不禁搖搖頭。
這許就是世人常言的,人作孽必有天收。
月賦雨自知自己與沈涵微不同。終試她已是考過幾次了,自然知曉其中的厲害。且不論這詩國的韻律是否與沈涵微來的世界相同,單想想終試的試題全是固定的注解,便知曉沈涵微是不能過的。
想到那漫卷的注解,月賦雨也是心頭一疼。她要怎麽補才能補得上原主十幾年的虧空?雖說終試于衆女子小試牛刀,但于她,已然是泰山壓頂。
“唉……”月賦雨重重嘆口氣,眼前晃出趙夫子怒氣沖沖的模樣。
“郡主怕是極怕終試吧?”沈涵微見月賦雨又是沖自己搖頭,又是沖自己嘆氣,心裏已然起了幾分怨氣,遂話風也利得緊。
“呃……”見沈涵微竟是這般問自己,月賦雨不禁把聲音壓得極低,露出一副膽怯的模樣,“賦雨确實怕極了終試……真難為涵微姐姐要與本郡主陪考……”
月賦雨一露膽怯的模樣,沈涵微随即輕笑着看了趙雲歸一眼:“不過是動動筆,郡主言重了……”
“言重?涵微姐姐定然是早已忘卻了終試的內容吧。”月賦雨試探道。她依稀記得神作中的沈涵微并沒有獲得原主的記憶。
“自是不記得。郡主該知道,《詩理》于詩國,不過是啓蒙……”沈涵微毫無戒備,只是細細與月賦雨講着《詩理》與終試之間的關系。
任着沈涵微在自己面前紙上談兵,月賦雨引而不發,只是含笑聽着沈涵微在趙雲歸與陳挽香面前班門弄斧。
“這麽說,涵微小姐原是不懂終試考什麽對嗎?”陳挽香打斷沈涵微的喋喋不休,“若是涵微小姐不懂終試考什麽,就不要在郡主面前胡言,跌了自己的顏面……”
“嗯……”陳挽香話音一落,沈涵微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這是冤家路窄麽?
淡定地坐在座位上,沈涵微挑眉還陳挽香一個白眼,“挽香姐姐說笑了,郡主不是也不記得麽?”
“呃……”月賦雨聽到自己被點名,立馬朝着兩方打了圓場,“兩位姐姐莫要再争了,都是賦雨不是,才連累了兩位姐姐陪考……”
“是嗎?”月賦雨發音未落,沈涵微笑聲已至,“呵呵呵,郡主若真要致歉,怎能漏了一旁的雲歸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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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趙雲歸見沈涵微身在高臺,卻不知收斂,不禁勾了勾唇角,道,“記不記終試考什麽,有什麽打緊,只要知曉題怎答便是了。”
“對……”月賦雨側頭沖着趙雲歸一笑,“雲歸姐姐說得在理。”
“是嗎?”沈涵微無視隔在她與月賦雨之間的陳挽香,不屑道,“涵微倒是覺得只有記不清終試考何物時,才算是行家。畢竟有無相生,難易相成……涵微覺得,只有在不知該如何答題時的暢所欲言,才能體現一個人真正的水平。與此同時,恰好獲得諸位夫子的認可,才算是大能……”
“呃……”月賦雨道,“涵微姐姐說得也在理……”
“只是在理麽?”沈涵微似乎不滿意月賦雨的反應,高聲道,“涵微一直以為前些日子左右皆是戲言,如今看來,郡主确實還小。”
“唔……”聞沈涵微提到了左右,月賦雨禁不住蹙了蹙眉頭。她似乎是自讨了個沒趣?沈涵微怎麽會是這麽一個不識擡舉的人呢?
長嘆一聲,月賦雨斂袖起身,擡足朝着高臺邊沿近上幾步,她有些心急了。蔣夫子怎麽還不來呢?
站在高臺上,将一幹在高臺下看熱鬧的貴女收入眼底,月賦雨被一個滿面愁容的女子吸引。
“那是涵鳶姐姐吧?涵鳶姐姐似乎極在意涵微姐姐呢!”月賦雨擡袖指了指擠在衆貴女中的沈涵鳶,眸中閃過幾分動容。沈涵鳶倒是一直記着她一個嫡女的本分,悉心照料着她那庶妹。
“嗯?”月賦雨一出聲,沈涵微便随之起身。待發覺月賦雨提的是沈涵鳶後,沈涵微又坐回到座位上。
“呵。不過是庸人!”百無聊賴地轉着手中筆,沈涵微沉了一口氣。
“涵鳶的資質還是不錯的。”趙雲歸沖着沈涵微輕輕一笑。
“不錯?”沈涵微輕嗤一聲,起身走到月賦雨身側,展袖一指,“那個男人便是她們倆争的?”
“哪個?”月賦雨順着沈涵微的視線一瞧,只見方吾之正坐在玉座上,“不是他……她們争的男子是方才與你并肩而行的那個男子……”
“并肩而行?嗯……是他?”沈涵微蹙蹙眉,“郡主的意思是,今日與涵微一起的男子便是趙雲歸和陳挽香都喜歡的男人?”
都喜歡的男人?沈涵微的話讓月賦雨心頭一顫。她倒是忘了此次終試的結果是四人頭籌給梅啓君做妻,四人末次給梅啓君做妾。
詩國國主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會折騰出郡主做妾,臣女做妻的荒唐事?依着長幼有序,尊卑得當,妻位明明就該是郡主的。
除非……
除非郡主讓所有人大失所望。迫得國主将郡主做妻變為郡主做妾。
只是郡主如何才算得上讓人大失所望呢?
腦子閃過趙夫子的愁容,詩天歌的挑釁……
月賦雨仿佛被人從頭潑了一盆冷水。
讓她顏面盡失的方式除了終試還能有什麽?
木讷地朝沈涵微點點頭,月賦雨慢慢朝着座位走。她需要冷靜一下。
可沈涵微似乎沒舍得給她冷靜的機會。
“可那個男人說過,他喜歡趙雲歸……”沈涵微跟在月賦雨的身側,做出兩人極緊密的假象,“他說他對趙雲歸一見鐘情。”
“嗯?”聽聞梅啓君竟是與沈涵微說了他對雲歸一見鐘情,月賦雨立即警惕地看向沈涵微,“梅公子與涵微姐姐說這些做甚?涵微姐姐與賦雨說這些又是做甚?”
“不是傳聞郡主對梅公子情有獨鐘麽?”沈涵微笑着回到座上,留給月賦雨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她才不要說她與梅啓君不過是偶遇。她為那男子的氣質傾倒。而後她在男子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見沈涵微回到了座上,月賦雨也沒好意思再去糾纏。畢竟是在高臺之上,供奉着成千上萬的眼睛。
蔣夫子已然到臺上了。
月賦雨快步回到臺中,與其餘三人一起沖着蔣夫子一躬身:“蔣夫子……”
“嗯……”蔣夫子泰然自若地受過四人禮之後,從身後的公公手中接過一個卷軸:“郡主确認要與聖上開賭麽?”
“嗯。”月賦雨朝着蔣夫子再躬身,“賦雨确定。”
“那便先請李公公吧!”蔣夫子轉身把身側的李公公讓到月賦雨面前。
“見過郡主,見過陳小姐,趙小姐,沈小姐……”盛卷軸的李公公恭恭敬敬朝着月賦雨一跪,“勞煩郡主先于宣紙上寫好您猜得末次之人。”
“唔……”月賦雨擡眼環了高臺一周,見趙雲歸,沈涵微,與陳挽香皆是一臉無謂,心情也是稍稍放松。陳挽香是今朝的第一才女,雲歸是神作的第一才女,她已是考過了三次,也由不得沈涵微不墊底……
思及此,月賦雨提筆在卷軸上快速寫下三個字——沈涵微。
“已是好了。”月賦雨把毛筆丢到托盤上不再看。
“謝郡主!”月賦雨筆端一停,公公立即用蓋子蓋住月賦雨所寫的字,退到一旁,将高臺讓與蔣夫子。
“郡主可是準備好了?”前來取字的公公一退下,蔣夫子立即捏着四張試卷,站在高臺中央。
“準備好了。”月賦雨低頭看了看跪在自己身側,專門為自己磨墨的婢子,不禁感嘆,自己真快被這郡主的名頭壓成廢人了。
“郡主即是準備好了,那便開始吧。”蔣夫子緩步從陳挽香開始,依次為四人發下試卷,任監試的夫子監試。
監考的夫子一動,月賦雨便本能地腹痛。但腹痛卻又不能不考,只得一邊捂住小腹,一邊提筆答着卷子。
答着答着,月賦雨便覺額頭出了一層薄汗,而卷子卻還有大半的空白。
果然,功夫須在考場外。月賦雨苦笑着在試卷上耕耘。無論答案是什麽,少些空白總是好的。
“夫子,已是答完了。”聽着趙雲歸起身交卷的聲音,月賦雨咬緊了牙關,加快手速。
雖然她知曉雲歸此時不喜梅啓君,她卻依舊怕,怕雲歸莫名其妙地答了高分,怕趙雲歸莫名其妙地做了梅啓君的妻。
緊緊地握着筆,月賦雨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舍得舍下一個題。
“夫子,挽香也答完了。”
又是一聲低語,讓月賦雨的心更亂了。心理素質不好的人其實一點都不适合找伴考。月賦雨緊張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郡主這額上的汗,實在太多了些。”趙雲歸擔憂地看着月賦雨,她覺得此次終試似乎與以往的終試題目沒什麽差別。
“唔……”入耳的細聲讓月賦雨心靜了大半,“勞雲歸姐姐廢心了……”
“呵呵呵,郡主待雲歸姐姐可真不一般……”沈涵微調笑的聲音讓月賦雨渾身一震。
沈涵微已經交卷字了?
月賦雨茫然地看了蔣夫子一眼,卻發覺他眼裏的光有些複雜。
嗯……月賦雨無奈地低頭速寫,心中卻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惆悵。她考不過終試也就罷了,為何會比沈涵微答得還慢?這不科學。
可,沈涵微确實已經交了答卷。
凝視了片刻沈涵微的裙擺,月賦雨絞盡腦汁,繼續奮筆疾書……
“夫子,好了!”确認已然沒有空白,月賦雨顫抖着将手中的卷子交到夫子手上,卻看到早已交卷的沈涵微正沖着自己笑得得意。
看着沈涵微的笑靥,月賦雨瞬時有些懵。難不成沈涵微真的學過《詩理》?
趙雲歸見月賦雨面色不對,随機湊近月賦雨的耳側低語:“郡主莫要多想,趙小姐抄了雲歸的卷子。”
“什麽……”吐下即将脫口而出的‘無恥’,月賦雨拽緊了趙雲歸的袖子,“雲歸姐姐,你受委屈了,你等着……”
“莫急……”見月賦雨竟有去尋蔣夫子的意思,趙雲歸連忙笑着安撫着月賦雨,勸她靜靜地等待着結果。
因月賦雨不知趙雲歸行事的動機,故而月賦雨無法像趙雲歸那般淡定:“雲歸姐姐,此次終試不同平日……”
“是,雲歸知道……”趙雲歸淺笑着朝月賦雨低語:“郡主且好生看看席間坐的是何人?”
“何人?”月賦雨擡眸一看,只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難不成今日有貴人?”
可,即便有貴人來,趙雲歸也不必把試卷借與沈涵微查看阿?
月賦雨正要把心中的疑惑問出聲,卻聽到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
“郡主竟是未看到弑國的弑将軍?”
“弑将軍?”月賦雨疑惑地看了陳挽香一眼,問道:“挽香姐姐在說什麽?”
“挽香姐姐在說弑國的一個奇女子。”趙雲歸低低地添上一句。
“奇女子?”月賦雨挑眉,“弑國會有奇女子?比雲歸姐姐還厲害?”
“有……就是坐在聖上旁邊穿紅衣那個!”趙雲歸把‘紅衣’咬地極重,“傳聞她一歲喪父,三歲喪母,五歲開言,七歲……十四歲與方将軍對峙于西南第一城落蘇城……”
“那又如何呢?”月賦雨打不起一點精神。
“傳聞,弑将軍師從郡主的爹爹月皓空。”陳挽香低聲道。
“那和賦雨何幹呢?”壓下心頭對身世的好奇,月賦雨把注意力換回到高臺上。蔣夫子的面色似乎不太好。莫不是因為她答的太糟了?
“要是那位将軍是為郡主而來呢?”沈涵微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嘴。
“不會。”月賦雨敷衍道。那奇女子的事跡估計只是昙花一現吧……她記得清楚,神作裏可沒什麽弑國女将軍。
“那……”沈涵微還欲再言,卻看到趙夫子朝着她們這群人走了過來。
“郡主……”沈夫子的一聲長嘆讓座上的四人面色都有難看。
“夫子,賦雨慚愧……”
“爹爹,女兒不孝……”
一急一緩的聲音讓趙雲歸與月賦雨不約而同地對視了片刻。
“郡主……”趙雲歸率先朝着月賦雨一躬身,“爹爹是為雲歸而來,郡主不必憂惱……雲歸慚愧……”
“雲歸姐姐,你……”月賦雨還未來得及反應,卻看到沈夫子跪到了自己的眼前,“臣奏郡主,允臣宣讀終試結果。”
“……”月賦雨被趙夫子的跪禮驚得半晌未動,直到趙雲歸握住了她的手,才輕聲道,“宣!”
“謝郡主!”趙夫子迅速起身,邁到高臺中央朗聲道:“本次終試無人過關。四人排序為:淳歸郡主,趙氏雲歸,陳氏挽香,沈氏涵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