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來喜當然知道。

鳳儀宮帶走了個小宮女,這事實在太小了,小到旁人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可這件事對有些人來說卻不小。因為對于他們來說,在自己不夠強大時,鳳儀宮就是個龐然大物,不可逾越。

他辦法想盡,發現他能求到的、可以救秦艽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來喜磕着頭,一個又一個:“幹爹,求求您救救她。求求你……”

“蕭皇後不會要她性命,她頂多就是吃點苦頭。”

“幹爹,求求您救救她,兒子就她這麽一個妹妹,雖然不是親的,卻勝似親的。兒子當初在牛羊圈差點死了,是她救了兒子,那時兒子就發誓,一生一世護着她。兒子人微言輕,她也只是個小宮女,奴婢們命賤如泥豬瓦狗,沒有人會在乎,奴婢們只能自己在乎……”

“幹爹,您救救她,以後兒子甘做牛馬,誓死報答。”磕到最後,來喜已經快暈過去了,卻還不忘苦苦哀求着。

一雙手伸過來,止住他繼續磕頭的動作:“罷,只此一次。”

紫衫人站直起身,踱了兩步,轉身道:“來人。”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內侍,躬身應道:“內監大人。”

“你去……”

這時,又有一個內侍匆匆步了進來,來到紫衫人的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紫衫人露出幾分訝異之色,輕聲喃喃:“他竟去了?”

還跪在那的來喜一頭霧水道:“幹爹?”

紫衫人搖頭嘆笑,去了案後坐下,又翻看起卷宗:“你不用擔心了,那丫頭的主子去了鳳儀宮。”

“您是說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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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衫人颔首,沉吟一下,沉凝的目光掃過來喜青紅交加的額頭:“罷,我再助他一臂之力,也免得你這場頭白磕了。”

他對方才那禀報的內侍道:“你去禀報陛下,就說鳳儀宮的娘娘……”

宮怿讓人備肩輿,小安子不敢反駁,只能磨磨蹭蹭的去辦。

等宮怿坐上肩輿時,王瑜終于來了。

“殿下!”

在外面,誰也不知道暗中有沒有人監視,王瑜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擋在肩輿前,目露哀求地看着宮怿。

宮怿手指動了動,讓擡肩輿的人繞道,王瑜又擋在前頭。

“殿下,去不得,您忘了您的病,就算為自己身體着想。”

“滾!”

一聲冷斥,終于止住了王瑜阻止。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鳳儀宮。

其實早在宮怿到宮門時,鳳儀宮裏就收到了消息,可如今鳳儀宮裏早已是一片大亂。

秦艽大抵也是準備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蕭皇後不會殺了她,既然如此她何必乖乖受刑,她便在偏殿中大鬧起來。

抓到什麽砸什麽,玉屏等人大概從沒見過如此跋扈嚣張的宮女,簡直快被氣懵了。再加上秦艽抓的都是貴重的瓷器擺件,這些人投鼠忌器,竟一時拿她沒辦法。

秦艽不光砸東西,還邊砸邊罵,倒不是污言穢語,就是罵玉屏等人膽大包天,竟然敢對她私自用刑,得過皇後娘娘的允許嗎?

這種事怎麽能拿到表面上說?即使是蕭皇後默許的,沒見着開始逼問時她避了出去,明顯是不想沾幹系。宮裏人做事就這樣,娘娘們都是天上的仙女,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髒事都是下面人幹,就算到時候出了事,也有下面人背鍋。

再說這宮裏,到處都是釘子眼線,誰也不敢說自己宮裏沒有別人派來的暗線,如今秦艽這麽說,等于是把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下了。

玉屏等人怄得快要吐血,卻又急着想堵住她的嘴,更是方寸大亂。

就靠着這三板斧,秦艽堅持了很久,顯然雙拳難敵四手,不去顧忌那些瓷器擺件,玉屏等人很快就按住了她。

“敬酒不吃吃罰酒,給她點顏色瞧瞧!”

上來個宮女,啪啪幾下,給了秦艽幾巴掌。玉屏覺得不解恨,一把推開她,自己上了。打了還不滿意,這時旁邊有個上了年紀的姑姑,攤開一個針包給玉屏。

玉屏抄起銀光閃閃的針,冷笑着:“今兒我就好好教教你規矩。”

“你敢!”

秦艽此時十分狼狽,頭發亂了,臉也紅腫一片,嘴角帶着血絲。可當她說出‘你敢’時,竟讓人莫名的懼怕。

“你看我敢不敢!”

“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弄死你!”

玉屏看着對方兇惡的眼神,手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顫抖的一下讓她十分惱怒,拈着針紮了過去。

“弄死我?那我先弄死你。”

門砰地一聲被人踹開了。

小安子和小平子打頭陣,兩人沖進來,就上前把秦艽搶了過來。秦艽趁着間隙看過去,就見六皇子背光而立,衣袂飄飄,竟宛如天神下凡。

殿下竟然來了?

“小艽,來我這裏。”

宮怿的嗓音還是一貫的平和,大抵是沒有看見秦艽的慘狀,沒有人敢說話,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秦艽走了過去。

“你沒事吧?”

他伸手去摸她的頭,卻不小心碰到了臉,秦艽沒忍住抽了口氣。

“她們打你了?”

秦艽本來想撐起笑安慰一下他,眼角餘光卻看見外面來了個明黃色的人影。她強行把臉往六皇子手上貼,直把自己疼得眼淚嘩嘩流,便順着六皇子的身體往下滑去,直到抱住他的腿。

“殿下,她們不光打奴婢,還用針紮奴婢,您要是再來晚一點,奴婢就要死了。”

同時,身後響起一聲:“陛下駕到。”

然後撲通撲通,殿裏殿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娘娘,這玉屏真是不會辦事,竟鬧成這樣,還被六皇子撞破。現在陛下來了,您快出去吧,再不出去……”

不等玉蘭話說完,蕭皇後便匆匆從殿裏走了出去。随着她身後,宮女內侍跟了一大群,似乎整個鳳儀宮的人都聚在這兒。

“參見陛下。”來到元平帝身前,蕭皇後曲膝行禮。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元平帝看了看殿中,目光在掃過宮怿時,不顯地停頓了下,又回到蕭皇後的臉上。

蕭皇後笑容僵硬,滿臉震驚地看着眼前這一幕:“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沒人說話,沒聽見陛下問話?”

玉蘭撲通一聲跪下,道:“娘娘,上次您說要賞這個小宮女,後來陰錯陽差沒賞成,前兒您聽說這小宮女侍候六殿下侍候得好,說把人叫來您看看。奴婢命人把人叫來了,剛好您在小憩,奴婢便讓人帶她到偏殿等候,奴婢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玉蘭說這一通話,看似啰嗦累贅,其實也不光是說給元平帝聽的,更多的是在給玉蘭等人遞話。

果然玉屏聽了,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

“奴婢讓人把她領去偏殿,好茶好吃的招呼,誰知這丫頭不懂事,竟然打碎了一個擺件兒。奴婢覺得她毛手毛腳,就說了她兩句,誰曾想這丫頭是個跋扈的,竟跟奴婢争辯起來,說自己受六殿下的寵愛,讓奴婢等給她道歉。奴婢雖說也是個宮女,到底在皇後娘娘身邊侍候,一時惱羞成怒就教訓了她兩巴掌,這丫頭不依不饒跟奴婢鬧,不但打傷了人,還把偏殿的瓷器擺件砸了個稀巴爛。”

玉屏匍匐在地,哭訴道:“奴婢知道自己先動手不應該,還請陛下娘娘責罰,只是此女實在嚣張,奴婢覺得冤屈。”

這簡直就是倒打一耙!

這确實是倒打一耙,不光把責任推了個一幹二淨,還把錯處都歸咎在秦艽身上。兩個宮女自然沒這麽大的膽子,仗得不過是蕭皇後的勢。

可蕭皇後是長輩,六皇子是晚輩,晚輩不聽勸阻闖了長輩的宮殿,更不用說六皇子如此這處境。現在人也救了,蕭皇後的面子損了,還到底要不要鬧下去,撕破臉皮,選擇權都在六皇子手裏。

所以,這也是威脅,明晃晃的威脅——讓秦艽也是六皇子,把這場事給咽了。

秦艽聽出來了,她方才的哭喊也是為了先下一步棋,至于六皇子走不走,用不用,現在決定權不在她手裏,她得等指使,她會撲上來抱住六皇子的腿,就是為此。

這時,呼呼啦啦從宮門外又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劉貴妃。

她進來後,就先到近前來給元平帝和蕭皇後行禮問安。

元平帝倒還好,蕭皇後臉色格外難看。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臣妾聽有人來報說六皇子闖了鳳儀宮,就前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事,沒想到陛下也在這兒。六皇子素來溫和謙遜、與世無争,今日竟做出如此無狀之舉,皇後娘娘到底是做了什麽事,能把六皇子都給逼急了?”

劉貴妃的口氣中帶着幾分玩笑,她手中掌着一半宮權,收到消息趕來也無可厚非,只是這話裏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濃厚。

“她二人所言可是真?”元平帝看了過來。

秦艽只是啜泣着,也不說話。

六皇子蹲了下來,撫了撫她的頭:“事情是怎樣,你就一五一十告訴陛下,陛下自會為你做主。”

然後秦艽就說了。

“奴婢在弘文館被那些人帶到這裏,她們問了奴婢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問奴婢在紫雲閣有沒有見到過什麽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還問奴婢六殿下跟奴婢說過什麽沒有,問奴婢和六殿下睡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六殿下的異常,問殿下是不是真是個瞎子……”

秦艽邊說邊哭,小臉上本就一片紅腫,哭起來更是慘不忍睹。再看其模樣和個頭,明顯就還是個小丫頭,估計還沒及笄,一衆圍觀之人面上不顯,心中到底唏噓。

可更讓人詫異的卻是,她所說的話。照這麽來說,蕭皇後命人将這小宮女帶到這裏來,顯然是為了想問清楚某些事。

什麽事?不外乎和六皇子眼睛有關。

當年六皇子從火場被救出後,因上官皇後葬身火海,元平帝陷入悲痛之中,阖宮一片大亂,等這些事忙完了,才知道六皇子眼睛出了問題。其中具體如何,很多人不清楚,但當初不是沒人懷疑六皇子眼盲有蹊跷。

後來發現确實是瞎了,又有人猜測說不定還有治愈的可能。這種想法随着時間過去日漸淡去,漸漸所有人心裏都認為六皇子就是個瞎子,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卻萬萬沒想到還有個人不放棄。

不過蕭皇後的不放棄,讓人有幾分啼笑皆非。

她沒有生養皇子,六皇子瞎不瞎眼跟她什麽關系,急着考慮這個問題,不如先考慮清楚還能不能再生一個皇子,或者把五皇子記在名下當親生的養。

元平帝沒有說話,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蕭皇後的臉一片青紅交加,還撐着想解釋:“陛下,臣妾身為六皇子的母後,關心他也是應該的。臣妾這麽做,也是因為當年六皇子的病情,胡禦醫當初診斷……”

“你可以閉嘴了!”元平帝蹙着眉道,又對六皇子說:“你帶她回去。皇後娘娘病了,宣禦醫來給她診治。”

“陛下!”蕭皇後不敢置信道。

“都散了!”

丢下這話,元平帝便走了。

元平帝走了,劉貴妃自然也不會多留,六皇子帶着紫雲閣的人也走了。

到了鳳儀宮門外,六皇子的肩輿擡了過來,被他攬在懷裏的秦艽想往邊上退,被他死死地拉住,就是不丢手。

“殿下!”

六皇子也不理她,将她抱上肩輿,所幸兩人也沒多重,一行人很快離開了這裏。

都在這樣了,秦艽也死了想下去的心,幸虧她身上包着件披風,她往裏面躲一躲,也沒人能看清她長什麽樣。

秦艽還從沒經歷過這種窘狀,怎麽就這樣了。

“殿下,奴婢是不是給你惹禍了?”胡思亂想中,她不小心把這句話喃喃了出來,近乎無聲。

沒想到六皇子竟然聽見了。

秦艽把披風卷成繭狀,只對着上方處,露出一個圓洞。

六皇子把洞口堵住了。

昏暗中,就見他薄唇微動:“本殿的小宮女,只能本殿一個人欺負。”

呃?

這不是殿下,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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