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東方剛泛起魚肚白,镖隊就準備出發了。
秦艽檢查了下包袱,确定所有的東西都裝好了,才把包袱系緊了背在身上。
去了外面,镖師們大多都已準備妥當,随時可以出發。商隊的管事吆喝着讓夥計再檢查下貨車,另一頭李家的人默默地都上了車。
因為宮怿昨晚上的話,今兒秦艽特意留了下這些人。
見他們果然男女老少都是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個個精神萎靡,顯然這荒郊小店讓他們沒辦法休息好。
李家當家的是個叫李老爺的人,瘦長條身材,滿身書卷氣,不過倒是挺大方。這個大方是秦艽聽來的,據說這沿路镖隊的夥食都是李老爺出錢,不過這事到下面,被镖局的人搞分化了。另外招來的這些镖師,因為拿的是一口價的工錢,平時供給也就是面餅,其他自備。
秦艽猜測李老爺是想籠絡下面的人,也好盡力保護自己,可惜因為不懂門道反而花了銀子不落好。
車隊很快就出發了。
因為昨天的肉餅,王镖師一夥人對秦艽十分熱情,特意空了個位置給她坐。
看似三十多個镖師,卻分了幾派,镖局的镖師是一幫,他們這些雜路子來的又是一幫。其中王镖師一夥人人數最多,加起來五六個大漢,似乎平時就在一起搭夥走镖,因為人多勢衆,所以在雜路子的镖師中,格外占優。
平時貨車上的位置,都是先緊着他們,商隊裏的人也清楚,不出事還好,出了事要仰仗什麽人。
因為秦艽有位置坐,宮怿和影一就不操心她了,宮怿騎上那匹瘦馬,影一則是拿着刀在車旁步行。
一路疾行趕路,走山路和平時走官道不一樣,官道處于平原,就算錯過客棧,就地紮營也是可以的。但山裏道路崎岖,野獸也多,所以自打進山後,每次趕路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至少要保證每晚都能到客店,這樣才有地方落腳。
一直到午時過了很久,隊伍才停下,就地歇息補充食物和水。
秦艽見周圍地勢開闊,不遠處還有條小溪,便找了個地方讓宮怿就地挖坑。影一去撿樹枝,她則去車上尋來随身攜帶的小銅鍋,去小溪那洗幹淨,又把水囊裏的水裝滿。
等她回來時,影一已經把火生了,她把小鍋放在簡易竈上,倒上水燒滾,又從包裹裏拿出一個紙包,裏面放着烤雞,是昨兒在客店和店家買來的。把烤雞撕碎了備用,把昨兒她做的肉餅撕成一塊一塊,放進滾水裏煮,最後放進撕碎的燒雞和些許鹽,就能出鍋吃了。
進了十月,天就冷了下來,光啃幹糧太冷了,宮怿的胃太精貴,所以她能做頓熱的就做頓熱的。
這邊三人捧着熱湯吃面,讓那邊啃幹糧的一衆人羨慕不已。王镖師他們也還有肉餅,卻幾個人都不想動,啃了些幹的作罷。
又歇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車隊再度啓程。
走到下午時,到了一處峽谷。
這種地形在其他地方罕見,但在這群山峻嶺之中卻是屢見不鮮,每次走到這種地方時,镖隊裏的人都十分慎重。起先秦艽不懂為什麽,聽了王镖師說才知曉蜀道難行,但因為險峻的地貌特征,并不容易藏土匪,恰恰是這種路面平坦,但地形奇特之地容易被人伏擊。
可他們這種緊張,并不能影響雜路子來的這些镖師。一路走進來,還有幾個镖師正說着笑,聊的是女人,這些镖師常年行走在外,經常幾個月都碰不到女色,所以談起女人格外興奮。
秦艽最是怕他們開黃腔,她聽不是不聽也不是,若是表現得太拘謹,還會被人調侃是不是童子雞。後面正鬧着,前面突然響起一陣騷動,有人喊土匪來了,也不過眨個眼的功夫,他們就被一群土匪給圍住了。
這些土匪個個其貌不揚,歪瓜裂棗,長什麽樣的都有。恰恰就是這樣,讓他們顯得比平常人多了幾分兇惡。
镖師們俱都嚴陣以待,抽出兵器和他們對持。
可這些人太多了,差不多有五六十號人,而镖師才三十多人,其中還有一半就是裝樣子的。
镖局這次帶镖的曹镖頭,上前一步和這些人交涉。
這是走镖的老慣例,畢竟大家都是求財,何必傷了和氣。镖局靠保镖吃飯,土匪們靠劫財過日子,如果每次碰上都要開打,多少人也不夠損裏面。所以每個镖局都有自己的地線圖,在這條線上的山寨匪窩,每年都是要給孝敬銀子的,這樣插了镖局的旗子,從這條線上才不會被搶。
宏盛镖局是老走子午道的,這條線上的牛鬼蛇神都有老交情,所以一路平平順順走到這裏,萬萬沒想到會被人劫道。
其實到此時此刻,曹镖頭心中已經有不好的預感,混這條道上的牛鬼蛇神不會攔他們的車隊,镖隊會準備這麽多镖師,是為了震懾,也是為了做個樣子,其實最主要的是防着野路子的零散流匪。
可很顯然這麽多人,跟零散流匪扯不上關系。
果然他上前與人交涉,根本沒人懂他話裏的意思,也不在乎他說什麽,似乎打定主意就是要搶了這一票。
領頭的獨眼光頭一聲令下,這些土匪便蜂擁而上,目标俨然是李家那幾輛馬車。
曹镖頭也是老江湖,見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沖着這家人來的。可當初這家人和镖局交涉時,卻只說回鄉省親,因為趕得急,所以臨時插隊進來。當時因人手不夠,他們特意多出銀子要求多招些镖師,似乎特別怕死。結合到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說這家人隐藏了事實,而他們太粗心大意,竟沒有洞悉背後的真相。
每一場意外都是因為一些小的失誤造成,顯然現實十分嚴峻,是要付出血的代價。
這些人比想象中更窮兇極惡,镖隊裏已經死傷了好幾個人,曹镖頭大聲招呼那些沒有動的镖師對敵,可這些雜路子的镖師卻有幾分猶豫。
會見到镖局臨時招人蜂擁而至,是因為明白表面下的潛規則,說白了他們就是來陪着走一趟的,此時見那邊砍殺如此慘烈,誰也不敢拿命去博。
曹镖頭一面對敵,一面大聲唾罵着,似乎在罵某個人,那個人便是負責招這批镖師的镖局管事。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人家不動,你也不能強按牛頭硬喝水。
這時,商隊的管事也出來攪局了,招呼這些镖師不要動,只管護着他的貨便好,還臨時給每人加了工錢,如此一來更沒人動了。
明明是一條隊伍,俨然成了兩個世界,那邊每一刀揮下去都有血迸濺而出,而這邊就像在看皮影戲。
還是有影響的,有些镖師顯得很焦躁不安,平時嬉皮笑臉的王镖師捏着手裏的刀,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
“我們是一支隊伍,對方明顯是在搞分化,把那邊解決了,我們這邊人少,更不是對手。”竟是影一說話了。不知何時他拔掉了總是銜在嘴裏的草,說話的同時,他輕身躍下車,步履矯健的往那邊走去。
起先走的并不快,漸漸越來越快。就在這時,那把總是被他扛在肩上,十分破舊不堪的刀出鞘了。
“阿大兄弟說的對,我們也上!”王镖師一咬牙道,與他一同的幾個大漢随他一同湧上前。
見此,剩下的幾個人自然也坐不住了。
商隊的管事連連咒罵,可一點用處都沒有,只能招呼随車的夥計保護好貨。同時,他的目光也不可避免落在宮怿和秦艽兩人身上。
都去拼命了,這兩個坐在車上的‘镖師’,就有點紮眼了。
“你倆不去?白拿銀子?”
“我倆不拿銀子,镖局只出我師兄一份錢。”宮怿懶洋洋的說。
管事低咒一聲,明顯是在罵镖局拿銀子不幹人事盡坑人,等回去了要怎麽怎麽滴。
“再說了,我們留下也可以保護你。”
管事沒忍住瞅了兩人一眼,兩個又瘦又弱的少年,腿還沒他胳膊粗,保護他?不過他也明說,滿頭大汗地關心着那邊的戰況。
秦艽第一次見到這種真刀真槍的場合,本來還有些怕的。但見影一和宮怿都很鎮定,也就沒那麽慌了。
此時見影一加入戰局,幾乎沒見他有什麽大動作,一道銀光閃過,就倒下一人。那種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潇灑,簡直讓人目眩神迷。
她緊緊抓着宮怿的手,時不時的搖一下,滿臉的激動。
宮怿瞅她的表情有點礙眼,道:“你那什麽表情?”
“大師兄,大師兄好厲害。”
宮怿将她臉扳過來:“我也很厲害。”
“你別鬧了,快看……”可宮怿就是不松手。
就在兩人鬧騰時,有兩個土匪似乎走錯了路,提着血淋淋的大刀往這邊來了。商隊的人頓時被吓得做鳥獸散狀,管事倒不想跑,可夥計們都跑了,留下他給人下酒都不夠,只能一面咒罵一面也跑了,留在車上的宮怿和秦艽就有點紮眼了。
其實這兩個土匪不是走錯路,而是那邊來了個殺神,他們不想丢命,下意識就往這邊來了。
這在他們行裏話叫柿子撿軟的捏,反正土匪都是自由散漫,沒有紀律,明知不敵還往前沖都是傻子,像他們這樣找幾個軟柿子捏,不會被顯得臨陣脫逃,也可以很大程度上保全自己。
“別鬧了,快跑。”
“跑什麽跑。”宮怿左腿微曲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好好好,我承認你比大師兄厲害,那兩個人快過來了。”
“來了就來了,慌什麽。”
見所有人都跑了,就剩兩個少年郎,土匪甲滿臉譏諷,覺得這兩個人莫怕是個傻子。
“這倆人不怕我們。”土匪乙道。
“你讓他們見見血,他們就知道怕了……”
一道烏光閃過,可能是土匪甲臉上的笑太醜,也可能是他太聒噪,所以第一枚鐵黎子送給了他。
秦艽根本沒看到蹤跡,就聽到一聲有生以來最凄厲的慘叫。
她下意識順着看過去,就看見其中一個土匪倒在地上,捂着眼睛凄厲的嚎叫,手指縫裏淌出一些鮮血來。
可還來不及她反應,又是一道烏光閃過,另外一個人也中招了,同樣是眼睛。
她看看那邊,再看看宮怿,他手裏捏着幾個黑色的東西,一下一下的抛着:“我都說了,我也很厲害。”
細看,才發現是幾枚像蒼耳似東西,不過是鐵制的,上面有很多毛刺,散發着一種冷光。
再看那邊兩個在地上打滾的人,秦艽忍不住抖了一下。
戰局很快就結束了。
镖隊死傷慘重,死了三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至于那群土匪,因為有影一的幫忙,幾乎全滅,只留了幾個活口,其中有兩個就是宮怿拿下的兩個人。
那個領頭的獨眼光頭被生擒。戰局結束後,曹镖頭第一件幹的事不是處理傷員,而是審問這個獨眼光頭,他心中很迫切想知道,這群人為什麽襲擊他們。
相對比另一邊,氣氛就好多了。
估計都沒想到能僥幸逃脫,尤其這些雜散的镖師們,都只會點三腳貓的功夫。打得這麽慘烈,還能全身而退,已是極大的幸事。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沉默的男人。
此時,慣常不說話,面相還年輕生嫩的影一,俨然在這群人眼裏成了高手。至于高手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大約真如他所言就是為了帶兩個師弟出門試煉。
“看不出阿大兄弟身手竟如此好,小六兄弟也是英雄出少年,真是人不可貌相。”
說話的人是王镖師,他是真心敬服影一,方才若不是影一順手拽了把他,可能他已經是刀下亡魂了。至于連帶誇了宮怿,不過是知道他打傷了兩個人,順便罷了。
影一微微點了下頭,也沒說話。
以前只會讓人覺得這人莫不是個啞巴,現在則覺得高手風範都是如此。
曹镖頭那邊已經問清楚了,那個獨眼光頭其實就是駐紮在子午道上的一幫土匪,這個山寨和宏盛镖局也有些交情,這次會下山劫道,是因為有人花大錢買人的性命。
礙于之間的交情,山寨的老大也不好出面,就派了眼生的獨眼光頭來,讓他們匿名幹活兒。反正這種活他們也不是沒幹過,再是收了镖局的孝敬,只要被押的镖超出本身價值,幹上一票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萬萬沒想到,本來十拿九穩的事,竟然搞砸了,還損失慘重。
如果情況真是如此,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大抵出于方才影一的力挽狂瀾,曹镖頭很重視影一,将他請了過去,共同商量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
影一帶着宮怿和秦艽過去時,镖局裏的一個镖師正對李家人破口大罵,罵他們隐瞞事實,害了這麽大一幫人。
獨眼光頭所在的山寨是附近比較大的一個山寨,如今發生這樣的火拼,事情不會簡單就這麽完了。他們如果繼續帶着李家這群累贅,往前走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還是一個被人全滅的下場。
曹镖頭沒有說話,大概這镖師也是受他指使,畢竟沒人想死。
“你們做镖局的,收銀子押镖,就該護人周全,如果照你這麽說,出了點意外就想棄镖,那镖局不做也罷。”李老爺臉色難看道。
此言把那镖師氣得不輕,可人家說得也沒錯,收銀子押镖,天經地義,絕無反悔之事。
“曹镖頭,我當初給貴镖局的價錢可不低,難道你們真以為天底下這麽多傻子,銀子多得扔不出去,就給你們了?”
這是實話,走镖就是幹刀口舔血的賣命活,當初既拿了那麽多銀子,就該有這些銀子都是買命錢的覺悟,只是宏盛镖局在這條道上走了太久的平穩路,似乎已經忘了這件事。
李家的馬車裏傳來低低的哭聲,大抵是女眷受了驚吓。
現場的氣氛十分不好,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你到底是什麽人?”曹镖頭沉聲問。
李老爺臉頰抽搐了一下,道:“我是什麽人,曹镖頭不用管。你們只要能送我們到達目的地,在給你們價錢上再加一倍,不,兩倍!不光你們,在場的英雄好漢都是!”
話語聲落,場中一片寂靜。
看似沒人說話,實際上還是有人動心了。
李老爺見曹镖頭不說話,面朝影一拱手道:“這位俠士,方才見你出手不凡,料想非凡夫俗子,老夫一家老小因避禍回鄉,無奈還是遭惡人半路截殺。老夫想請俠士出手護送,你開價錢,力所能及之內,老夫一定答應。”
看來李老爺也知道曹镖頭靠不住,見影一武藝超群,想先給自己買個保命符。
換做平常人,聽了這話都會震動,影一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
他搖了搖頭:“光我一人不行。”
李老爺以為他是想推脫,還想再行說服,這時宮怿走了出來。
“現在意氣用事沒用,怎麽走下去才是真。镖局就算現在棄镖,恐怕對方也不會善罷甘休,畢竟殺了山寨這麽人。且你們镖局做出棄镖之舉,事情若是傳揚出去,以後镖局恐怕也開不下去吧?”
這話是對曹镖頭說的。
曹镖頭沒說話,顯然宮怿所言正中他的心事。
“我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繼續走下去,但前提是大家同心協力。”
“什麽辦法?”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半個時辰後,镖隊再度啓程。
那些土匪的活口全部被處理掉了,所有的人屍體被人就地掩埋。李家馬車被留了下來,留下的還有李家幾個忠心的仆人,他們要做的就是駕着馬車做出被棄镖的模樣和镖隊分開走。
至于李家人全部換了裝,繼續藏身在镖隊中。
接下來就是生死時速了,他們需要在山寨反應過來之前,走出子午道。
“還有兩日就能到漢中,只要能盡可能快的走出去,這一局就算贏了,希望李家的那些人能盡量幫我們拖延時間。”
“我以為六師兄會甩掉他們,我們自己走。”秦艽道。
宮怿露出一個微笑:“幫別人,就是在幫自己。而且,我已經差不多猜出那位李老爺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