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上官歸比想象中更決絕。

似乎他早就明白唐豐所謂的勸說太無力,所以在得到大祭司還是不願見他們的消息後,就闖進達努所住的屋子,挾持了他。

寨子裏的苗蠻武士有很多,可在他和影一的配合下,竟救不下達努。事情陷入僵局,大祭司終于點頭見他們。

明擺着把這寨子裏人得罪狠了,所以宮怿也沒把秦艽放在屋裏,而是帶她一起,一行人走進那個極少有人能進入的黑石頭房子裏。

這處房子是整個苗寨最高的建築,苗寨之所以多用吊腳木樓,是因為山地挖地基不容易,可這處房子卻是着着實實是挖了地基,用石頭蓋起來的。

踏入後,格外有一種陰涼感。

明明有窗,卻是緊閉着的,所以屋子裏很昏暗。

隐隐約約,能看見屋中石榻上盤膝坐着一個人,正是一身藍色苗服的大祭司。

今日她沒有戴面具,露出本來的面目。只從面相去看,她大約有四十來歲,長相明豔,似乎長久不見陽光,皮膚很白,一種泛着青的死白。頭發卻是灰白的,左顴骨上有一塊很大的刺青,占據了她大半個側臉,那刺青圖案詭異,乍一看去,血淋淋的,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可怖。

可她卻有一雙暮霭沉沉的雙目,像一個看盡滄桑的老人,讓人猜不透其真正的年紀。此時那雙眼睛盯着衆人,秦艽卻總感覺她在看自己,寒毛卓豎。

她忍不住摩挲了下胳膊,宮怿一直牽着她,感覺到她的動作,看了過來,她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你們挾持了達努,就是為了逼我就犯?”

沒人想到一個從沒有離開過這片山脈的苗蠻大祭司,竟然會說漢話,還是正宗的官話。雖然她的嗓子沙啞,聲音也很難聽,像是多年沒開口說話了一樣。

“晚輩不敢,晚輩實屬無可奈何,家弟中此蠱多年,家人歷經千辛萬苦才尋到這裏,望大祭司能出手相助。只要大祭司能出手相助,我們可以付出任何大祭司想要的東西。”上官歸低頭說。

“任何我想要的東西?”大祭司冷笑了兩聲,眼中射出一道譏诮的冷光,“我要你的命,你也給?”

上官歸一怔,很快答允道:“給。”

影一克制不住拉了他一把,上官歸卻沒有回頭看他。影一的臉冷了下來,氣勢頓變,一種幾欲噬人鋒利,若是他是一頭兇獸,大抵此時已經毛發怒張,撲了過去,将對方撕成碎片。

事實上,大祭司并不懷疑對方會這麽做,可惜對方心有忌憚,所以她根本沒把影一放在眼裏,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可惜我要你的命沒用。”

真正的睥睨、不屑,帶着一種肆意的高高在上。宮怿和上官歸見過太多的高位者,他們縱使可以肆意玩弄人的命運,也會給自己戴上一張虛僞的皮。可眼前這個人卻不屑這麽做,惡意畢現。

“那你說說你想要什麽吧,我們不會讓你白出手。”宮怿道。

大祭司将目光投注過來,閃了閃,又落在他身後的秦艽身上。

“看來你就是那個中了蠱的人?你的兄長為你做了很多,他從出現在這個寨子,我就知道他動機不單純,不怕告訴你們實話,你身上的蠱确實出自我的手。”

這句話引起不小的震動。

對于蠱這東西,因為太過神秘,宮怿等人不過一知半解,甚至上官歸會找到這地方來,不過是機緣巧合。他們會求到大祭司面前來,不過是她是他們所知道的唯一蠱婆,蠱既然能下,自然也能解,說不定是通的,萬萬沒想到她就是下蠱之人。

似乎看出他們的疑問,大祭司噙着笑道:“正确的說,應該是這蠱是從我手中流出的,大約二十多年前有一個漢人,曾來到過這個地方,這蠱就是他帶出去的。”

“那個人姓什麽?”

“姓蕭。”不知為何,大祭司臉上的笑沒了,眸色也暗了下來。

果然!不過宮怿卻并不意外,這個蕭字不過是印證了他心中的一個猜測。

“既然蠱是大祭司的,話題再度回到之前,只要大祭司能幫我解蠱,我不會讓你白出手。”

“口氣倒是挺大,同樣回到之前的問題,我要什麽你都給?”

顯然宮怿不是上官歸,替宮怿找到治療眼睛的辦法,這些年已經成了上官歸的執念,所以即使要他的命,他也沒猶豫。可宮怿不是他,正确來說他沒有上官歸那麽直線路。

大祭司了然地呵呵一笑,讓人聽了既刺耳又厭惡。

她擡起手,貓戲老鼠似的在衆人身上一一劃過,最終落在秦艽身上。

“那我要她,你給嗎?這片山脈的人都知道,想請我出手,必然要付出自己身上的一樣東西,或是一只眼睛,或是一條胳膊,又或是一雙手,視心情而定。我最近剛好缺一個幫我試蠱的小丫頭,見她長得還算伶俐,不如就她了。”

只是一瞬間,秦艽就成了衆人矚目的核心點。

那大祭司的嗓音沙啞粗糙,慢悠悠的腔調,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谑。秦艽似乎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似乎聽到血液流動聲,大腦一片空白,她沒有敢去看宮怿,也沒敢去看上官歸或者影一,只是瞪着大祭司,瞪着她眼中的惡意。

她早就覺得大祭司對她有一種刻意,從那套女子穿的苗服,到昨晚幾次若有似無的眼神。她甚至猜測大祭司是不是被人抛棄過,才會故意提出跟殿下要她。

殿下會不會拿她去換?沒人比秦艽更清楚解蠱對宮怿的重要,不光是眼睛,還是性命,還是大位,還是上官家一門的榮辱。

這些東西太重了,重得她不敢輕易去試探到底誰重要。

“你所中的蠱又叫五蘊蠱,乃我仡軻一族不傳之絕密,世上除了我,沒人能解你身上的蠱,若是我沒看錯,你現在已經到了第三個階段。人生八大苦——生、老、病、死、憂悲惱、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集聚成身,如火熾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雖然你身上發生了些我不知道的變化,但很快你不光眼睛會看不見,還會進入耳不能聞,鼻不能嗅,舌不能嘗,直到變成一個活死人,但你的意識卻是清楚的,直到你腐爛、發臭……”

太惡毒了,饒是上官歸這種鐵骨铮铮的性格,也有一種不寒而栗之感。

他克制不住地戰栗着,卻還在等着宮怿做出選擇。秦艽也是,她已經抖了起來,她心中已經做好的決定,就在大祭司說話的同時,她其實想了很多。

萬般念頭,諸多雜思,不過是宮怿是她兩輩子都逃不過的劫。

“我答……”她不想再等了,就這樣吧。

卻在話開口的一瞬間,被人突然一個大力拽了個趔趄。

“走。”

宮怿臉色陰鸷,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秦艽要跟在旁邊跑,才能勉強跟上。

“六師兄、殿下……”她跑得氣喘籲籲,極力撐出個笑:“其實我們不要那麽死板,先诓她給你解蠱,再另做打算也是可以的。再說她讓我給她試蠱,肯定不會要我性命,所以我……”

“別說了,我說走,就走!”

“可……”

他看着她紅腫的嘴唇,即使上面已經塗了藥,還是難掩傷痕累累,她被衣裳包裹的下面其實還有別的傷。之前他看到她時,她閉着眼躺在床上,明明上官歸說她沒事,他卻有一種她沒了呼吸的感覺。

“殿下,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明明可以不來,卻陪他一路萬水千山走了過來,明明他說過可以叫影一打暈他,她卻還是一直忍着,一直把自己忍得傷痕累累。

“你別聽她說,既然知道蠱名,定然還有人能解。你沒發現,從一開始我們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全是被人牽着鼻子走,說不定她是故意耍我們。”宮怿說。

“可是……”

“別可是了,快走。”別給我反悔的機會。

……

宮怿走了,可上官歸卻還不想走。

但他又不知道跟大祭司說什麽,才能讓她改變主意。

“條件就在那,你們想好了來找我。”

上官歸想說什麽,被影一拽了一下。

門外來了個苗蠻武士,用苗語禀報了什麽。

“走了?”大祭司将目光移到兩人身上,笑了笑:“你們的同伴走了,你們也可以走了。”

走了?誰走了?

宮怿和秦艽走了,兩人連包袱都沒拿,就走了。寨子裏的人知道他們得罪了大祭司,攔着他們不讓走,才會有人前來禀報。

現在既然大祭司說讓他們走,就沒人再攔他們,包括上官歸、影一,還有唐豐等人,以及随同上官歸一起來的袁鐵牛和他四個屬下。

本來袁鐵牛還擔心走不出苗寨的,誰知真的能走,而且他們沒有再腹疼如刀絞,所有人都像又活了一遍。

可另一邊,宮怿和上官歸卻起了争執。

秦艽感覺上官歸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她其實知道為什麽,宮怿讓她去一旁,她就避了開去。

“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說走,就走!”

“你的蠱不解了?眼睛不治了?姑母白死了?我爹也白死了,還有上官家那麽多人……”

“從止!”影一拉住他,不讓他再說。

宮怿抿着嘴,下巴緊繃:“我主意已定,可以再找別的辦法。”

“怎麽找別的辦法?這麽多年……”

這次影一不再拉他了,而是打橫了将人抱起來,一躍而起竄入樹枝上,就消失了蹤跡。

過了許久。

“冷靜了沒?”

“你滾!你難道不知道……”

影一打斷他:“我知道。那如果有一天,你病了,要想救活你,只能拿我去換,你願意不願意?”

上官歸愣住了,看着對方的眼睛。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他湊近了,将他抱進懷裏,嘆道:“別替他選擇,不然就算以後好了,他也會怨你。”

“我寧願讓他怨我。”

“他是真的挺喜歡小九,我一直在邊上看着,就像當初我們一樣。”

……

上官歸和影一又回來了,似乎什麽也沒發生,卻氣氛凝滞。

唐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他這次來本就是陪着宮怿幾個人來救人治病,既然事主都說要走,只能走了。

可惜走的不是時候,出寨子的時候就是半下午,還沒走出去多遠,天就黑了,只能露宿荒野。幸好都有武藝在身,影一出去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幾只兔子,出門在外,包袱裏鹽巴是必備之物,剝皮洗淨燃了火烤上,就能解決一頓。

燒了兩堆火,有火野獸就不敢靠近,定下了換班守夜的人,就各自靠着樹睡下了。

宮怿身上披着一個大棉襖,秦艽靠在她懷裏。

她睡不着,想找話說,卻不知道說什麽,心裏亂得一團糟。

“快睡。”

她以為自己睡不着的,可睡過去卻發現睡得格外香,一夜都沒醒。第二天是鳥叫聲把她和宮怿叫醒的,他們發現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上官歸等人都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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