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聖火

煙氲霧氣中，子薇站在虛無的高處看着自己，如同電影一樣，看自己的父母，看自己的童年，看自己的初戀。

種種前塵舊事如煙，她卻毫無辦法重新選擇。

最痛苦的是，她看着自己失敗，看着自己輸得一無所有，看着自己的悄悄地流淚，她看着自己在傷心地流淚卻要努力地仰頭望天空，她看着自己很榮幸地成為所有同學離開學校時帶走的最後一樁笑料。

沒有人再會記得她曾經給他們抄筆記，沒有人會記得她在考試時會把答案傳遞給他們，沒有人會記得他們嗑瓜子時總是她去買的，然後還會把他們手中的瓜子殼收集起來扔到垃圾桶裏。

一塊“好人牌”标簽結束了她七年的愛情，原本以為會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

結果，她帶着“好人牌”快樂地離開了這世界。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讓你們後悔去吧！

讓你們痛苦去吧！

“我是好人，我死後會進入天堂，與我喜歡的各位天使姐姐天使妹妹共進晚餐——”她喃喃地耳語，對着那個虛無的自己說，那是自己的靈魂。

所以，睡覺是一種美容時尚。

“表小姐，表小姐！你要堅持住，你要醒過來，你一定要醒過來啊！”子薇清楚地聽得身邊有人在讨厭地聒噪。

住嘴，你這濺人！我要睡覺，待我睡醒來将你下油鍋去！

“快，她在痙攣！”是艾葉的聲音。

這個芙蓉姐姐，這個鳳姐，不去妩媚那些兵犢子在這裏吵幹嘛？

“給，這個木棍——她會不會把牙齒全蹦掉？”這是白芷的聲音，她總是會用很純真的話語說出讓你驚訝的事實，“如果她把牙齒全蹦掉了以後就沒法吃東西了，那可怎麽辦呢？”

“你是不是還要在這裏唠叨？快去打水來給她擦身子降溫呀！”艾葉在吼白芷。

可憐的寶寶。

小狼呢？她的小狼呢？

“快去打水來，今天晚上不準睡覺，給我把她擦幹淨，就算要死，也讓她死得幹淨些。”艾葉這話聽到子薇耳裏好刺心。

“小姐今天晚上會死嗎？小姐要死了的話，這小狼估計也活不了了，看他這兩天都快死了的樣子，病蔫蔫的。”白芷有些無奈地說。

什麽？我的小狼要死了？子薇冷不丁想起那個可憐的孩子，他在暗黑的夜裏從半空中莫名其妙地落在她面前，從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太平日子。

那可是我撿來的小孩紙，是我的。我不會讓他死的，堅決不讓，不管是何方神聖要收走他，佛祖釋迦牟尼，真主安拉，我主基督上帝，你們都要庇護他，要讓他活着。如果他有什麽閃失，我都堅決不答應，以我擁有的“好人牌”起誓！

“我最尊敬的最美麗的中原小娘子，你們那位騎士，不不不，那位幽州城收屍體隊的勇敢的士兵沒有守護你們嗎？你看，你最誠摯的朋友，來自靺鞨的六指還在這裏，作為最誠實的生意人，今天我們的交易仍然有效。”門簾外突然響起一陣不急不徐的聲音。

白芷和艾葉彼此對望一眼，那些盯上小狼的靺鞨人又找到她們了。

艾葉甩甩頭：“你把小狼背上。必要時我們就逃走。”

白芷嗯一聲，手忙腳亂地将小狼綁在背上，小狼來了些精神，伸手指向睡在地上的子薇，嘴裏“姐……姐”迷糊不清地叫。

艾葉掀開門簾出去，手中握着召南之花，冷笑：“我們這裏什麽都沒有，滾開吧你們。”

月光下，六指靺鞨勒柯克的身邊站着好幾個人，團團圍着艾葉們的破窩棚。

“我們是誠實的生意人，我們要履行我們前些天的合約，來，這是銅板，請将我們的貨品交給我們吧。”六指靺鞨休閑地說，似乎說的是小菜生意，而不是人命。

“我沒有。我沒有。表小姐，他們是要買走小狼的。我沒有同意的！”白芷扯着布簾的一半擋住臉孔，大叫：“你們是騙子，你們是騙子。”

六指靺鞨的那群人中走出一個人來，對着月光伸出一伸食指：“我，是靺鞨族有名的一指靺鞨。”

六指靺鞨笑着解釋：“一指是我們靺鞨族最有名的殺手，他每次殺人都要先斬掉對方一根食指。”

白芷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食指。

月光下又有一人走出來，大聲說：“我，是靺鞨族最有名的三指靺鞨。”

六指靺鞨笑着剛想解釋，艾葉就冷笑着說：“是不是殺人得先斬三根手指呀？”

六指靺鞨大笑：“最可敬的中原小娘子，你真聰明，只是他不是要先斬三根手指，他是要削下三根手指，當着敵人的面吃下去，這樣可以使他更加孔武有力！”

白芷吓得捂着嘴，小聲地說：“他要吃手指？”

艾葉堅定地站在門簾處：“來自靺鞨的一指三指六指，你們不能碰這棚裏的任何人，這裏是來自中原最偉大的女神的後代，她代表着神的喻旨，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六指靺鞨愣了愣，馬上笑了：“我們偉大的王、來自靺鞨的阿伊克說過，中原人是騙子和小偷的後代。”

一指靺鞨發出碜人的怪笑：“什麽神呢？一個撿箭女人的後代？還是一個死了多天還沒有被收走估計蛆蟲已經蠶食了大腦的屍鬼？是一個連中原人和外幫人都分不清的傻女人？還是一個從生下來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的小男孩？”

三指靺鞨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如果中原漢人的神在，豈會不保佑他的子民？為什麽不把契丹人趕走呢？

艾葉拿着召南之花，示意白芷先走，但一指三指和六指已經包圍了窩棚，占據了窩棚所有的出路，白芷蒙着頭想沖出去，卻被一指靺鞨兜頭擋住。

“表小姐——”白芷被甩回棚裏，落在子薇身邊。

“我警告你們，這裏是來自中原漢人最偉大的女神的後代，她代表着神的喻旨，是神的啓者，她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利！你們要敢傷害我們，必須遺禍子孫！”艾葉高叫着，“不準靠近，不準靠近！”

遠遠的，三壇熊熊燃燒的聖火緩緩而來，聖壇後面是高居于三層白塔上的來自粟特的摩诃大薩寶。

大薩寶頭上插有衆多流蘇一樣閃着五光十色的羽毛，其中頭部最上方是三根顏色鮮豔的紅、藍、黑羽毛。四名粟特壯漢擡着白塔緩緩前行，每走一步，大薩寶頭上的羽毛就搖曳一下。沒有人能看清大薩寶年齡。她将套着五寸長青銅鐵甲的十指分放在白塔兩側。

熊熊火焰逼近衆人。

“——來自中原漢人最偉大的女神的後代，她代表着神的喻旨，是神的啓者，她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利！”随着火光的波動，這句不斷重複的話語被送進摩诃大薩寶的耳際。

圍觀的漢人、高句麗人、靺鞨人都為那不斷靠近的聖火烈焰所逼，情不自禁地退後三步。

大薩寶伸出她的左手，套着青銅鐵甲的手指竟倏然自行生長，在衆人驚駭萬分的眼光中，大薩寶身子一動不動，但她長長的手指竟繞過艾葉，徑直撩開她身後的破布門簾：

“是誰讓月亮發生盈虧圓缺？神主呵，我願得知一切真情！”

随着大薩寶的聲音剛落，她的右手五只套有青銅鐵甲的手指直直地伸向來自靺鞨的一指三指和六指衆人。

六指衆人莫名其妙地慘叫一起，拔腿飛奔。

與其同時，艾葉和白芷看見子薇驀地端端坐起，“有吃的嗎？”她說。

“哇——”白芷放聲大哭，如同遇見鬼一樣躲到艾葉身後。

“怎麽啦？”子薇很不解地問。

“表小姐？子薇表小姐？”艾葉輕輕地叫着，就着月亮伸出手，緩慢地去觸摸她。

“不是說沒人時就叫我子薇嗎？”子薇很奇怪地問。

白芷背上的小狼歡快地叫着：“姐……姐”

“哈，我家小狼會叫姐姐呢。”子薇跳起來，晃了晃，又坐下，“這頭怎麽有點昏暈？”

“你又沒有死！”白芷哭邊吼，撲上去生猛地摟着子薇，眼淚鼻子水蹭到子薇身上，“你真的又沒有死？！”

“你很希望我死嗎？”子薇推開白芷，嗔怪道：“我乃潞州甄氏之女，命中注定會流芳百世，斷不會輕易死去！”

破布門簾外，三壇聖火熊熊燃燒，三層白塔上端坐的摩诃大薩寶收回青銅鐵甲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中原小女子。

“我們斷不會輕易死去！”艾葉撲上來擁着子薇和白芷，眼淚水涮涮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