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天是徹底來了,街頭上原本裹成粽子的行人紛紛脫下肥碩的棉襖,顯露出凹凸有型的身材。
俞醉今兒個上班的時候就在路上見到好幾個小年輕只穿了件長袖就出來蹦噠,再看看自己毛衣加身,不禁還是感慨歲月果然催人老。
在公司的時候,俞行來了一趟,說是老爺子要他今晚回家吃飯,俞醉本來想找個理由拒絕,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旁的俞秦打斷了。
上次和俞秦半途離開飯局後,俞醉私下問過他是不是和李意有什麽誤會,但俞秦模棱兩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俞醉也就沒有追問。
這會子俞秦喜上眉梢的攀着他的手,“哥,你就回家吧,我們一家人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自從除夕那一晚後,俞醉就再也沒回過家,但那個地方,又怎麽稱得上是他的家?
他輕笑了聲,最終還是應了,畢竟他嘴上不承認,但在這個世間上,與他唯一有血緣聯系的,也就是俞家這幾個了。
俞醉還記得小時候問過母親,為什麽他的父親不來找他們,每次母親都用一個帶點苦澀的溫和笑容回他,總有一天會全家團聚。
結果等到母親病逝才得以相見。
俞醉心裏是怨俞行的,他的父親風流冷漠,讓一個大好年紀的女人苦苦等了他十幾年,等不來一個承諾,可作為兒子的自己,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母親是将俞行放在心裏的。
甚至病逝前最後的遺言也是要他好好孝順俞行——俞醉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裏,可多年缺失的溫暖也只能讓他對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喊一聲父親,其餘的,他都做不到。
俞秦喚了俞醉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麽?”
俞醉笑得有點勉強,随意應付了兩句,沒有注意到俞秦神色漸漸冷卻下來。
晚上兩兄弟一起去了老宅子,王媽依舊熱情的将他們迎進來,問他們在公司一切可好。
俞秦向來嘴甜,哄得王媽喜笑顏開,在這方面,俞醉自愧不如,他無法真正把自己當成這家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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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例的問好上桌,俞老爺子進食的時候不喜說話,衆人也都安靜的吃着晚飯。
隔了一會,俞老爺子擡起精明的眼,問俞秦,“在公司學得怎麽樣?”
俞秦笑吟吟的,“爺爺放心,哥教會了我很多。”
俞醉假裝沒有聽見俞秦的話,依舊自顧自的吃着碗裏的飯。
俞老爺子不悅的擰了下眉,“俞醉,你經驗足,小秦有很多不懂的,你多教教他。”
俞醉這才擡眼,淡淡笑道,“知道。”
在心裏暗笑,他教得還不夠多嗎?
甘露這看看那看看,聽見老爺子誇了俞醉又沒有誇自己的兒子,不禁搭腔道,“小秦學東西快,老爺子您就放心吧。”
她意圖太明顯,反而惹得俞老爺子輕哼了聲。
俞行低斥道,“吃你的飯吧。”
甘露憤憤不平的瞪了俞醉一眼,俞醉頓覺莫名其妙,真是躺着都能中槍。
吃完飯,衆人坐到客廳去,俞秦把嚴肅的老爺子哄得一直樂呵樂呵的笑,俞行和甘露兩夫妻就在一旁附和。
好一副阖家團圓的畫面,俞醉心裏有點悶,實在坐不下去,正想起身告別,俞老爺子才慢慢開了腔,話是對他說的,“我聽說張老最近身體不太好。”
張老是恒天的創使人,也是恒天最大的懂事。
對于張老身體抱恙俞醉是略有耳聞的,他今年已經七十三了,身體雖然還算硬朗,但小病小痛也有,據說從半年前開始身體漸漸在走下坡路,年後還去了趟醫院檢查身體。
張老只有一個女兒,當年不滿張老的強勢,非鬧什麽婚姻自由,竟然和個男人私奔了,至今了無音訊,張老孤家寡人撐了大半輩子,如今身體吃不消,底下的人已經蠢蠢欲動等着啃恒天這塊大肥肉。
俞醉不知道老爺子怎麽忽然提起這事了,壓下心頭的疑惑,“是有這回事,但應該不嚴重。”
若要真嚴重的話,恒天早就翻天了。
俞老爺子哼笑一聲,“要真不嚴重,不至于兩個多月還不露面。”
俞醉瞬間心裏什麽都明白了,俞老爺子雖然不在商場,但當年老一輩還是有聯系,估摸着聽到什麽風言風語。
他笑笑說,“我們與恒天的合作只涉及地皮的競标,若是恒天真有什麽變動,也不會對我們造成什麽影響。”
俞老爺子布滿皺紋的眼看着他,緩緩點了頭,也同意他這話,雖然他一直覺得這個大孫子搬不上臺面,但在做生意方面卻極其有天賦,若不是俞醉身份特殊,他還真願意提點着些。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俞秦卻開了口,“爺爺,要我覺得就不是,張老已經不比當年了,若我們與恒天太密切合作,到時候恒天出事,我們少不得受牽連。”
俞醉不解的看着俞秦,俞秦臉色如常,回看他。
俞老爺子思索一番,擺擺手,“見機行事吧,你們兄弟倆目光放亮些,勢頭不對立馬抽身就是。”
談話到這裏也就差不多能結束了,俞醉覺得老爺子要他來一趟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起身告別,老爺子果然沒攔着。
倒是俞秦說想和他一起走,甘露最見不得兒子粘着俞醉的樣子,當即就拉着俞秦說有東西給他,俞醉就趁着母子倆說話的當口溜之大吉。
他最近是越來越不理解俞秦了,總和他唱反調,俞醉一陣心煩意亂,快步出了老宅子,王媽急急忙忙跑出來,手上拿着外套。
“大少爺,雖說這天暖和了,但夜裏還是涼,外套拿着吧。”
俞醉看着這個年過半百的婦女,抵擋不住她臉上真誠的笑容,接過外套,微笑着說謝謝。
王媽看看裏頭,勸道,“老爺子就是脾氣硬了點,其實他很疼你們兄弟倆的。”
俞醉不置可否,王媽見勸解沒起到作用,就讓他趁着夜還沒深趕緊回去。
春天的夜,灌進窗裏的空氣都帶着一股沁人心脾,俞醉車速不快的上了國道,不知道為什麽,今晚忽然有點想陳放然了。
他和陳放然似乎已經有兩天沒聯系了,再過一個星期就是露天演唱會,俞醉很期待這個策劃了近一月的活動,甚至上微博給這個活動的宣傳買了熱搜,就是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他給自己找到理由,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給陳放然發信息,問他演唱會準備得怎麽樣了。
結果洗完澡出來,手機倒是來了信息,只不過不是陳放然的,而是林涼的。
林涼一加上俞醉的微信後,時不時會給俞醉發信息,有時候是簡單的問候,有時候會發自彈自唱的視頻,詢問俞醉的意見。
俞醉沒什麽藝術細胞,對于音樂只能分得出好聽和不好聽,因此給不了什麽建設性的建議,但得空還是會回林涼的信息。
他不喜歡那種滿腔熱血被打擊的心情。
林涼今天又給他發視頻了,是段特別清新的曲子自彈,短短二十來秒,如春風拂面,輕快悅耳。
然後問他,“俞哥,你喜歡這個曲嗎?”
喜悅似乎要越過屏幕滿出來。
林涼問的喜不喜歡,俞醉确實蠻喜歡的,但各花入各眼,各曲入各耳,光他喜歡沒用,于是舒舒服服躺到床上去,給林涼發語音,“好聽。”
林涼幾乎是秒回,“真的嗎,我還怕寫得不好。”
看樣子這曲子是自己做的,俞醉向來喜歡鼓勵小年輕,“把曲子寫全,肯定會紅的。”
林涼的信息噠噠噠的發過來。
“我也希望是這樣。”
“我寫了好幾天了,到時候俞哥做我第一個聽衆吧。”
“俞哥你什麽時候來益陽?”
這樣的熱情讓俞醉産生一種被人重視的感覺,他退開聊天頁面,陳放然依舊沒回他,不禁有些失落。
繼續和林涼聊天。
“這個周末可能去一趟。”
“你到了和我說,我去接你。”
俞醉笑了下,“不用你接,在三樓等我就成。”
林涼開開心心的應了,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了,才是結束了聊天。
俞醉起身拿毛巾擦還有點濕漉漉的頭發,折回床上,還是沒見到陳放然的回信,只得自己給陳放然找理由,或許他在寫歌呢,或許他在洗澡沒看到呢,或許他已經睡覺了呢。
但無論是哪一種,俞醉還是不免惆悵,特別是今晚剛從俞家回來,他總覺得心口壓了塊石頭,悶悶的,連呼吸都要用上三分勁。
他心如明鏡。
俞老爺子讓他去俞氏,無非想要自己給俞秦開路,但後來想想,俞老爺子也打錯算盤了,除了工作上的經驗,和圈裏的子弟打交道他是半點比不上俞秦的。
從一開始就被排斥在外的人,哪裏能比一開始就在裏頭的人來得容易。
至于俞行那邊他是完全不抱希望了,他有時候甚至在想,幹脆一輩子都不要知道自己有一個父親,會榨幹自己一個兒子去成全另一個兒子的人能是什麽好父親。
幸而俞醉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至少進了俞家後,他在物質上的生活半點沒差過。
只是,看着時不時蹦出來的微信消息,其中卻完全沒有陳放然的時候,俞醉還是不禁嘆口氣——他這個金主做得可真是窩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