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按着民間習俗,母父過世,子女要為其守孝三年。

這期間不得遠行,不得食用葷腥,不得尋歡作樂鳴喜樂,需禁欲着素衣,以此表達對雙親的悼念之情。

可宋景貴為天子,要處理朝堂政事,自然不能嚴格的按着這個來。

先皇的棺柩送入皇陵後,朝野上下停止朝會哀悼三日,随後一切便又如同以往那般,該做什麽做什麽。

從皇陵回來的第二日,陳大人就帶着她那聽說是從江南帶來的特色點心上門拜見攝政王。

陳大人單名一個乾字,說是她剛出生時就有過路的道人給算過一卦,說她将來定是大有作為。陳母一高興,取名為乾。

乾,上出也。

陳母希望陳乾将來能夠出人頭地,成為上等人。

如今陳乾從地方官成功升遷到京城,想來陳母的願望也算是實現了一半。

為什麽說是一半,因為京城不同于地方。

地方的官,在她的管轄範圍內可以說是能呼風喚雨,但京城,能呼風喚雨的只有一人,那便是翎陌。

陳乾同其他調往京城的官員一樣,進京先拜訪翎陌。

前幾日是先皇大喪給耽誤了,如今從皇陵回來,她立馬提着東西過來。

請她進待客廳的人是阿忘,陳乾不動聲色的看過,覺得雖說阿忘是個男子,但行事幹脆利落,為人不茍言笑。

她不敢因阿忘男子的身份而有半分輕視,反倒在心裏稱贊,不愧是能攝政王手下做事的人,對待何人都是不卑不亢,既無谄媚也無不屑。

陳乾來的時候,還怕被攝政王府下人為難,特意帶了不少銀兩就為了行個方便,誰知道阿忘連個搭話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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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乾提着手裏的食盒,局促的站在客廳裏,攝政王沒來,她也不敢随意先坐。

有下人送茶過來,光聞着味陳乾就知道是今年新茶。

雖說翎陌這一年裏不在京城,但該她享有的好東西,上面沒人敢扣着不發。

陳乾沒等多久,翎陌便過來了。

她穿着身黑色常服,袖筒衣擺處用暗紅色絲線勾勒出祥雲圖案,哪怕在家穿着随意,翎陌依舊偏愛深色。

陳乾行禮的時候目光落下翎陌衣擺上,腦子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來京城前聽到的一個傳聞。

聽說攝政王喜着黑色,是為了殺人方便,血染在上面看不清,長靴踩過,地上的血最多為她曳地的衣擺勾出一道紅色的邊。

翎陌還沒說話,陳乾已經滿身冷汗。

“江南的吃食本王也是見過不少的,不知道陳大人帶來的跟別人有何不同?”翎陌落座主位,伸手端過茶盞垂眸抿了一口。

她說話期間,沒擡頭看過陳乾一眼。

翎陌沒說坐,陳乾就站着回話。

她圓潤的臉上堆出笑意,伸長胳膊将手裏的食盒遞給旁邊的阿忘,“下官拿來孝敬您的東西,自然要跟別處不同。殿下,您看過便知。”

阿忘拿出巾帕,用巾帕隔着蓋子将食盒打開,看見裏面的物什,眼裏滑過一抹驚奇,但只一瞬便又斂去。

他将裏面的東西取出來,放在翎陌手邊的小幾上。

陳乾站在旁邊看着,渾身的肉不自覺繃緊,眼睛盯着阿忘的手,生怕他一不留神将東西打翻了。

陳乾拿來送給翎陌的怎麽可能真是一些江南吃食,她拿的是用翡翠黃金加珍珠瑪瑙雕琢成糕點形狀的一盤點心。

瑩潤通透的白玉盤上放着六塊不同顏色形狀的點心,代表着不同口味。

綠色的是翡翠,紅色的是瑪瑙,黃色的是金子,白色是珍珠,青色的是翠玉,紫色的也是玉。

不說這些東西的材質昂貴,只說這逼真的手藝,哪怕是用木頭雕刻的怕是也不便宜。

糕點一筆一劃雕琢的認真,細膩到連上面的糖霜都是片片輕盈,看着就像真的一樣,站在旁邊仿佛都能聞到那股子甜香味。

翎陌打眼看過,這才放下茶盞伸手捏起一塊翠玉色在手裏把玩,甚至湊到鼻子前輕嗅。

她臉上終于帶了些笑意,放下糕點擡眸示意陳乾落座,“陳大人的點心,果真與旁人不同。”

“殿下喜歡就好。”陳乾半邊屁·股挨在椅子上,不敢坐的結實,見翎陌對這份禮物還算滿意,她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陳乾在翎陌府裏又多留了半個時辰,在翎陌不耐煩之前及時的提出告退。

進退有度,出手大方,這人翎陌不算讨厭。

“陳乾沉錢,這名字起的果真不錯。”翎陌用巾帕擦過手,餘光撇着桌子上的玉盤糕點,示意阿忘裝起來,“送進宮裏。”

她那日脆了宋景一個玉杯,今日賠他一盤。不給他吃,就留着解饞看看。

等阿忘離開後,阿貴進來,她剛才硬攔着阿忘把他手裏提着的好東西看過了,進屋時眼裏的驚詫都沒褪去,“主子這麽好的東西您就這麽随手送出去了?”

翎陌心說這些俗物跟宋景比,只配留他賞玩,還算不上好東西。

阿貴啧啧出聲,“果真千金一擲為紅顏啊。”

這話她喜歡。

翎陌清咳一聲,坐直身子矜持的拿出茶盞輕抿,看來昨天她在宋景車內坐了一路還是有些效果的。

誰知阿貴接了個後半句,“阿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翎陌嘴裏的茶險些噴出來,她擰眉說,“我昨天是跟陛下同乘一輛馬車。”

“陛下”兩個字,音咬的極重。

阿貴說,“您不是怕曬太陽,才坐進去的嗎?”

翎陌不喜陽光出門必打傘這事所有人都知道,當時她鑽進馬車裏,大家只當是攝政王享受,根本沒往別處想。

翎陌不甘心,她循循善誘的暗示道,“我跟小皇帝孤男寡女坐在裏面,你覺得我單純就是為了躲太陽?”

“啊!”阿貴睜大眼睛抽了口涼氣,在翎陌緩緩勾起嘴角的時候,壓低聲音問,“難道您真是去跟陛下示威的?”

昨天外面的大臣可都是這麽說的。

什麽攝政王公然爬陛下馬車,奪位之心溢于言表。

翎陌放下茶盞,滿臉冷漠,“府裏還缺個掃馬廄的,我覺得你就挺好。”

“屬下自然是優秀的,畢竟主子是殿下您啊。”阿貴腿一軟,求生欲極強的說道,“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如果我還猜不到,……就讓阿忘去掃馬廄,他能者多勞!”

畢竟茍富貴勿相忘啊。

翎陌睨她,阿貴立馬仔細回想回京後的事情,将心裏那個一直隐隐猜測卻不敢肯定的事情說出來,“您跟陛下……”

她只說了一般,但語氣暧昧,兩根食指還對着點了點。

翎陌挑眉,心情瞧着不錯。

阿貴瞳仁收縮,興奮的攥緊拳頭,差點蹦起來,嘴裏嘀咕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什麽喜歡阿芽,那都是假牆頭,只有她騎的這個是真的。

阿貴滿臉後悔,語氣懊惱,“我當時怎麽就光顧着聽八卦了呢,都沒仔細看馬車抖沒抖!”

其實兩人連手都沒正兒八經的牽過呢,但在阿貴腦子裏都已經震過馬車了。

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車,陛下身子弱,車內軟墊定然是用的最好的。

昨天主子進去,見小皇帝面若桃花眼若星辰的看着她,能把持住?

是女人她就把持不住!

雖說玩的野了些,外頭那麽多雙耳朵可能都聽着呢,但這才是她主子啊,想做就做,不可能憋着。

阿貴看向翎陌,滿臉欽佩。

翎陌看阿貴的表情,毛毛的,總覺得她想的跟自己實際情況可能有些出入。

翎陌不由回想起昨天跟宋景在馬車上的事。

當時阿芽出去後,宋景可能覺得局促,全程沒敢看她,只默默的将手邊的果子盤往她這邊推了推。

裏面都是甜食,翎陌不愛吃這些,但宋景腸胃弱也盡量得少吃,所以她将盤子推向兩人中間。

這樣誰都不吃。

宋景顯然是會錯意了,以為翎陌讓他先拿,紅着耳根伸手捏了一塊。

翎陌擰眉,伸手要攔。

她伸手,宋景收回胳膊,本來翎陌該搭在宋景手腕上的手,就變成了握住他指尖。

一時間車裏靜的連心跳聲都能聽見。

宋景猛地扭頭看她,手裏的果子都掉了。

翎陌還以為是自己突然的舉動吓到了他,喉嚨發緊,輕輕滾動,垂眸松開他的手,低聲說,“你少吃這些。”

以前他就貪嘴,誰知道長大了這個壞毛病還是沒戒掉。

宋景怔怔的抽回手抱在懷裏,垂眸咬唇溫順的應了聲,“嗯。”

他聲音太乖了。

翎陌雙手壓在膝蓋上深吸了口氣,見宋景瞥向別處,才蜷縮起剛才握過送他指尖的那只手,指腹細細摩挲停留在上面溫潤如涼玉的觸感。

翎陌昨晚言語孟浪說要宋景自己過來侍寝,事後覺得這話有羞辱他的意思,這才導致他今天不肯看自己一眼。

而宋景想到是翎陌會不會在馬車裏把昨天沒發生的事情發生一遍?他心裏揣着只兔子,臉紅的也不敢擡起來。

兩人各懷心事,竟默契的誰都沒再開口過,就這麽回去了。

如今想想翎陌就覺得好虧。

那時候宋景那麽乖,她怎麽就忍住沒下手欺負呢?

當然馬車裏的細節翎陌不可能告訴阿貴,她只暗示自己跟宋景關系不一般,其餘的就讓阿貴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就好。

雖說昨天的事情有些遺憾,但跟往年相比,兩人能安靜的清醒的共處一室,其實已經是這些年沉積的冰裏的一點甜了。

翎陌數着日子,竟期待起十五月圓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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