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維諾數着惡魔翅膀上的羽毛度日時，主教終于來見他了。

事實上，他并不喜歡主教。

不必靠近就能聞到這個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身上金錢的銅臭味，他都懷疑對方每天都是躺在紙鈔上睡覺的了。

随行來的人給他換了身新衣服，還讓他沐浴熏香了一通，似乎是要帶他去見什麽大人物。

維諾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神像，心裏莫名地有些慌張。

不會是他和惡魔先生做的事被發現了吧？

但要是已經被發現了的話，大主教應該不會在他面前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是上一任聖童。

維諾在看到玫瑰中躺着的焦黑的屍體時，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他克制着自己顫抖的欲/望，默默地注視着那張已經與美貌無關的面龐。

他還小的時候，曾經見過這位美人站在高臺上，金色的長發在日光下閃着奪目的光澤，她誦讀神旨的聲音空靈而動聽，像是天使一樣。

這樣聖潔的人也會被魔鬼蠱惑麽？

維諾想着惡魔像貓一樣枕在他膝蓋上，冰涼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時的情景，舌尖忽然有些發澀。

主教對他說，盡管她違背了神的意志，但教堂遵從神的憐憫之意，讓她得以在花團錦簇間安眠。

不論如何，她都為教堂做過許多貢獻。

維諾并不覺得那是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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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的姑娘在衆人面前被綁上了絞刑架，屍身又被扔進了烈火之中……那是怎樣難熬的痛苦啊。

假如神真的有悲憫之心，為何不阻攔她的死亡？

“我想請教您一件事……”維諾沉默了好一陣，低聲問主教，“您是怎麽斬殺惡魔的呢？”

主教的神情有些得意，說話時胡子微微地抖動着：“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可耗費了我們好一番氣力。”

他頓了頓，像是炫耀般說：“那魔鬼為了救他的信徒，主動折斷了自己一邊翅膀。他要帶着她離開時，就被我們準備的沾着聖水的弓箭洞穿了胸口。”

棺材中那位已經看不清容貌的姑娘微微張着嘴，像是臨死前仍想說些什麽，但那些話沒能說出口，就都被烈火燒成了灰燼。

維諾問：“魔鬼會被人類的弓箭殺死嗎？”

主教哈哈地笑着，搖了搖頭，說：“當然不會。但是他愛上了人類，胸膛裏就會多出一顆人類的心髒。”

唱詩班的孩子們的歌聲從遠處飄來了，教堂裏彌漫着奇異的花香。

“箭刺穿了他的心髒，”主教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彩色玻璃，回憶着說，“他摔了下來，奄奄一息時，被我們斬下了頭顱。”

最後，他用喟嘆的口吻總結道：“這可真是了不得，斬殺魔鬼……是能記錄進史冊的大事，這是教衆們的榮譽，也是人類的光榮。”

維諾的淚水一直克制到回到塔頂的閣樓時才宣洩而下。他把腦袋埋在膝蓋裏，緊緊地握着拳頭，無聲地痛哭着。

男人等天黑了之後才晃晃悠悠地從神像裏飄了出來，繞着抽泣的維諾打轉，說：“那個大肥豬欺負你了？”

維諾搖頭。

男人蹲了下來，捏着維諾的耳朵，說：“那你哭什麽。”

維諾鼻音很重地說：“我不想你也死掉。”

惡魔愣了愣，嗤地笑了出聲，說：“雖然我被關在這裏，但人類要想殺掉我，還沒有那麽容易。”

“主教說，魔鬼愛上人類，就會長出心髒。”維諾抹了抹眼淚和鼻涕，說，“如果有了這樣的弱點，就很容易死掉了。”

惡魔展開了大翅膀，把少年圈在了翅膀裏邊，說：“他騙你的。”

維諾擡起頭看向面前的男人，說：“是騙我的嗎？”

“首先，惡魔沒那麽容易喜歡上人類。”惡魔翻了翻眼皮，說，“其次，我就算喜歡上了你，也不會長出人類的心髒。”

維諾想了想，說：“那主教說的都是假話？”

“不過，”惡魔說，“神會長出心髒。”

他咧開嘴笑着，露出了兩顆尖尖的獠牙：“因為有些神太容易親近人類了，要是一不小心被人類誘惑，胸膛裏就會長出一顆心髒。”

信徒們斬殺的不是魔鬼。

他們殺死了一位……真正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