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火葬場了嗎1

建康剛下過一場雪,街道鋪了一層白,寒泠泠的凍人。

冷意攔不住行道兩側路人的熱情,他們翹首以盼,靜聲等待,那種被扼制住歡欣的激動似乎随時都要爆發出來。

楚姒挑開簾布,朝城門口觀望,人還沒來,她捧着茶盞飲一口熱茶,将心底騰起的興奮壓住。

坐在她對面的楚瑤卻已按捺不住,她趴在窗戶上,寒氣席面猶不自知,只抱怨道,“謝郎如何還不來?”

楚姒眸光一頓,轉了轉茶盞道,“阿瑤,謝郎不是你喊的。”

“憑甚我喊不得?”楚瑤微微擡起下巴,鄙夷的睨着她,“阿姐未免太霸道,滿大街的女郎叫謝郎不知多少遍,我不過順口說了一聲,你便要警告我,阿姐還沒嫁進謝家,這主母倒提前當起來了。”

楚姒将目光落到屋檐上的積雪,呼出冷氣道,“你何必怨我?”

楚瑤噎住聲,半晌回不了話,她憤憤起身,待要與楚姒吵,外頭突然爆出歡笑聲。

“謝郎回來了!”

楚瑤急忙探身去窗外,果見數輛牛車入過道,其後北府兵随行,個個都是精神抖擻的英武兒郎。

牛車緩緩行過來,一路被鮮花瓜果淹沒,若不是有北府兵護衛,只怕女郎們要蜂擁上前。

楚瑤揚起手對着牛車的方向呼喊,“謝郎!謝郎!”

其中一輛牛車停住,有人掀起車簾朝外看,他的臉沁在冬日裏,有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頃刻便将繁雜擯除去。

他循聲看向楚瑤,薄唇平直的看不出一點笑意,轉而又将眼眸投向楚姒,只這一剎,他整個人就如初雪融化,他淺淺挑起唇,将舌抵在齒間,沖着她呢喃道,“阿姒。”

他們相隔的有些遠,遙遙對看也不能确定看的就是對方。

楚姒的脊背挺直,她抿着唇,五指也因緊張不自覺握緊,她看不清他在說什麽,可眼睛卻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

“阿姐,謝郎聞聲來看我了!”楚瑤聳起秀氣的眉向她炫耀道。

楚姒顫一下睫,收回視線兀自喝茶。

楚瑤得意的轉回眼,支着頭殷殷看牛車,卻見那頭人已放下車簾,隔絕一切的窺探。

她難免氣餒,眼看着人走遠,她在座位上更是坐不住,只道,“我們也回府吧。”

楚姒置若罔聞,自顧啄茶品糕。

楚瑤神情倨傲,她抱着手臂道,“阿姐,你心真是野了,連家都不想回嗎?”

“阿兄還沒回,你要走你走,我跟阿兄一道,”楚姒淡漠道。

楚瑤靈機一動,慫恿她道,“我給忘了,阿兄約莫是去給謝郎接風,左右是等,不如咱們去找阿兄吧。”

楚姒擡起眼,她的瞳孔黑而亮,注視着一個人時,即使面無表情,也無端會生出一種蝕骨情深,她淺聲道,“阿瑤,我就坐在這裏哪兒也不去,你想到哪裏,不用撺掇我随你一起。”

楚瑤胸腔裏地怒氣霎時爆發,她将茶盞往地上一砸,姣好地面容顯出一絲戾氣,瞪着楚姒道,“若不是我求家家①,你根本出不了門,家家說過,出門你得聽我的,你不覺得你現在說的話違逆了她嗎?”

楚姒眨一下眼,道,“你把我當你阿姐嗎?”

你和家家把我當家裏人了嗎?

她的口裏泛着茶苦,可她到底沒有把後面那句話抛出來,這話問的可笑,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

楚瑤青着臉,倏地盤坐下來,愣是憋着氣不答。

兩人相顧無言,屋內靜谧的突兀。

良晌門被敲響,婢女低柔的嗓音透進來,“兩位女郎,郎君派人過來,要先送你們回府。”

楚瑤拂袖起身,側臉望她道,“阿姐,阿兄遣人過來,你還想坐到幾時?”

楚姒飲盡茶水,從棉席上站起,緘默的立在她身後。

楚瑤拉開門踏出去。

有飛雪紛湧進來,直沖楚姒面頰,寒涼刺骨,她舉手抹掉雪水,跟着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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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大了,一路行的艱難,她們回府已近黃昏。

袁夫人着人燒了炭火,叫她們兩姐妹進主屋。

“一早出門,回來天都黑了,謝煜璟便有那般好看,叫你們都不想回家?”袁夫人将方幾上的兩只小熏爐遞給她們,漫不經心道。

楚瑤抱着熏爐,嬌俏的往她懷裏一靠,“家家可不能怪我,是阿姐非要賴在茶肆裏,我說走她非不聽。”

楚姒聞話,立時跪倒在地,“家家,我只是想跟阿兄一起。”

袁夫人捏一下楚瑤臉邊的腮肉,将她從懷裏推出去,仰首道,“你起來說話。”

楚姒照話站好,低着頭等訓誡。

她低首的姿态婉轉,黑如墨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披散下垂,将将能攏住她的腰,縱使如此,也無法遮掩她的纖細,那一身細白的肌膚光可鑒人,只一眼便能攝人魂魄,吳人②之美盡能體現在她身上,即便她尚未及笄,這美卻已乍現,難藏得住。

袁夫人端視着她,少頃笑道,“阿姒急着嫁人了?”

楚姒抱緊手爐,幾乎慌亂的搖首道,“家家!我,我沒有這麽想。”

袁夫人踢一只方凳到她跟前,示意她坐。

楚姒屏聲坐下,手上已汗濕。

袁夫人交疊着腿,慢聲道,“咱們楚家雖不是什麽大的氏族,但在南地這一帶也算排得上名望,你上趕着湊到人家面前,沒覺得落了身份?”

楚姒急促的看她一眼,啞聲道,“我只是随阿瑤過去。”

袁夫人點頭,揚手對着楚瑤就是一巴掌,“你們出門我提前說過,不要給楚家丢人,你帶着你姐姐去街上看人,反倒全往她身上推,你欺她木讷,便能在我面前添油加醋。”

她呼出一口濁氣,陰沉沉的望着她,“我當真把你寵壞了。”

楚瑤含淚捂着臉從床上爬起來,規規矩矩的跪好,眼底的恨意卻愈加濃烈。

袁夫人呵一聲,乜過楚姒道,“阿姒,我從未打過你,但是如果你做出寡廉鮮恥的醜事,丢了楚家的臉,到時候可別怪我心狠。”

楚姒陡一身戰栗,終是閉唇未答。

袁夫人拽起楚瑤,疼惜的用手撫着她微紅的面頰,語重心長的和楚瑤道,“他們謝家才入建康二十餘年,根子才剛穩,如今卻越發張狂,不過是手裏有北府兵,便連建康其餘南方世家都不看在眼裏,你阿兄是要入朝參政,與他們這些無禮的僑人③避無可避,才逼不得已先和他們結交,可你是未及笄的小娘子,若瞎摻和進他們之中,免不得有流言蜚語傳出,建康就這點大,你的名聲壞了,以後議親誰還敢要,你是家家的心肝,家家可看不得你這般糟踐自己。”

楚姒旁聽着話,心間一片凄涼,就是這樣,她們才是母女,她根本融不進去,家家從沒将她看在眼裏,當着她的面就能說謝家人的不是,絲毫未考慮過她的感受,她這個女兒就像抱來的。

袁夫人看楚瑤情緒漸穩,才放開她,下地去牆邊的櫃子裏,拿出一件白色狐裘給楚姒道,“這件狐裘是謝煜璟特意着人送來給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楚姒的難過便一掃而空,她摁着喜意,伸手去摸那裘,一片純色,不參半點雜毛,是極好的白狐皮毛制成的,她輕輕彎一點嘴角,胸口又暖和起來。

袁夫人涼薄的看她笑,冷不丁潑冷水道,“你和謝煜璟的婚約原是你未出世時就定下了,我知道你中意他,但我得提醒你一聲,謝家人蠻橫的狠,這樁婚事是皇帝陛下定下的,說到底是為了穩固他們在建康的統治地位,現如今這建康除了桓家,便只謝家擁有私兵,僑人向來尚武,他們在建康城內橫行霸市,吳人有再大的怨言也不敢阻止,我跟你坦白了說,謝家在這建康已勉強稱得上是一等世家,咱們楚家只是他們的墊腳石,用過了就丢,這婚約他們遲早要來解除,我勸你別太放心上。”

楚姒咬住下唇,蹙眉道,“家家,可他每年都會送我禮物。”

袁夫人往她面上瞧,繼續冷着聲道,“人說女生外向,阿姒你向着他,可曾想過他也向着你?”

楚姒猶疑着答不出。

袁夫人揚唇一笑,随即擺手做輕松狀,“我随口一說,你當我胡言亂語吧。”

楚姒拿着那狐裘更是如鲠在喉。

袁夫人瞥着她,重又叮囑道,“阿姒,你是楚家的女兒,無論發生什麽,這一點變不了,往後路往哪兒走,你的出身在這裏,貧賤了,楚家是退路,登高了,楚家需要你扶持,你可不能做那忘本的小人。”

她用話逼迫着她背負起楚家,令她無處可退。

楚姒将手壓在胸前,淡聲道,“家家的話我都記在這裏,不會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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