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談

喬悅寧拿着書在書架前頓住, 她之前參加粉絲互動的時候, 被人問到過專業。她當時沒有想太多，照實回答了。現在突然被莫小小問一嘴, 她不由的想到這件事，不知道莫小小會不會聯想到一起。

喬悅寧不動聲色的把書放回書架, 轉身走向莫小小，坐到另一個椅子上，隔着書桌和莫小小對望，一本正經的給自己重新編了個職業：“旅游，我以前想做個導游, 可以跟着旅行團去世界各地旅行。但是後來發現生活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就沒有從事這個行業了。”

莫小小沒有注意到喬悅寧的停頓十分可疑，注意力在喬悅寧的回答上，被她的話戳中自己心裏的想法，頓時覺得知己難得, 贊同的點頭道：“是啊，生活很多時候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想當初我也一腔豪情, 想要做個好老師, 帶着一點點的期待去報考師範。結果現在恨不得時光倒流，去把自己的專業改了。”

莫小小說着露出一副當初報專業的時候腦子進水的懊惱神情, 喬悅寧感興趣的挑了挑眉，這還是莫小小第一次談起自己的事。她這個人啊, 看起來溫柔好相處, 但實際上拒人千裏之外, 從來不會輕易袒露自己的事兒。

哪怕今天過的不如意，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手留下口子，她也只是默默的找創可貼處理，不會大呼小叫，以此來引起別人的注意。面對別人對傷口的詢問，也是禮貌疏離的敷衍，不深入，不訴苦。

難得今天莫小小開了個話題，能讓她說出點心裏的想法，喬悅寧當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了解她的好機會。

教師這個行業要說穩定那肯定是穩定的，國家的鐵飯碗，一年到頭上班的日子加起來不過大半年，剩下的時間都是帶薪休假，是很多父母為孩子選擇職業的第一标準。以莫小小的性格外形，應該是個能和學生好好相處的好老師。不過看她的樣子，對這個職業的不喜很強烈。

“以前想做個好老師，難道現在就不想了？教師的穩定性有保證，空閑時間充足，也不妨礙你寫小說。”喬悅寧很自然的問一句，看起來像是随口一問，但實際她想從莫小小|嘴裏套的話都在這個問題裏。

莫小小擡頭看着喬悅寧，輕笑兩聲，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落寞，隐約還有一些傷感。她的手指交叉疊在胸|前，眼神從喬悅寧的方向挪開落在天花板上，神情恍惚。

“我家境不好，我父母最大的願望就是我和我哥能夠出人頭地，所以他們拼命的送我和我哥上學。他們的文化有限，在他們的心裏最好的職業就是老師，最受人尊敬的職業也是老師。因為老師是文化人，教書育人，每天一兩節課一上，就是休息時間。教師在他們的心中是個崇高偉大又能輕松賺錢的鐵飯碗，所以我和我哥大學的專業，都不用我們自己去糾結選什麽，直接填師範就好。”

高考之後，分數線下來，那薄薄的一張紙變成了今後命運的轉折點。不管成績的好壞如何，大家都會在那數百種職業中來回糾結。

莫小小也曾糾結過，她拿着志願表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怎麽選。那個時候，未來在她的眼中，就是一條蒙着大霧的小道，兩側皆是懸崖峭壁，她孤立無援，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走向什麽地方。

迷霧裏沒有燈塔，莫小小只能尋求外援，父母一邊說自己沒文化給不了什麽好的意見讓她去問問其他人，一邊又極力的強調師範好，以後出來可以考老師。

莫小小在他們這個看似沒有給出意見，實際已經定下要求的答案裏徘徊，在去問別人，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答案。因為一個區域的人，在某些方面想法是共同的。她的家鄉，每個人都把教師當成聖人，所以她得到的答案就是師範。

“女孩子，以後出來考教師才是最好的。穩定，工資高，每年還有那麽多假期。你看那誰家某某某，今年在某地當教師，多威風啊。”

這是填志願的時候莫小小聽的最多的一句話，所以人都在描繪一個屬于教師的輝煌藍圖，卻從來沒有人問過莫小小喜不喜歡，要不要。

哦，還是有人問過的，就是莫小小的哥哥，那個快從師範畢業的大學生。可是在聽到莫小小想做服裝設計師的時候，哥哥只問了她兩個問題：黃金比例會算嗎？高數懂嗎？

莫小小被問的一愣，還沒跨出去的腳已經被她哥哥擋回來。

她那個時候其實最需要的就是勇氣，可是沒有人願意給她。大家把她關在師範這個小盒子裏，不許她去看其他的天空。他們說着她是自由的，但已經剪斷了她的翅膀。

莫小小拿着志願表，手上圈着和師範有關的學校，大腦裏卻一片空白。她還沒有想好要走什麽樣的路，就已經無路可走。

十七八歲，那真是一個十分尴尬的年紀，處在成熟和不成熟的中間。大人們不想理你的時候就會說你是個大人了，你的事情要自己處理。大人們想約束你的時候，會說你還是個孩子，要聽話。

于是他們用這種兩面都占便宜的态度，把介于半熟的人忽悠的團團轉。若是這人從胸腔裏生出一點反抗的念頭，在朦胧中窺見一點星光，找到一條清晰的道路，想要向着這條路狂奔而去，那就是叛逆和不懂事。

然後自以為吃過的飯比你走過的路還多的大人，會‘不辭辛勞’的把你從那條路上拽回來，讓你按照他們的劇本走。

很久以後，對未來開始有清晰的認識和規劃的莫小小才找到合适的話來形容這種情況。那是一群人的愚昧在編織狂歡大網，網住的是在清明中死去的魚。

“我以前不讨厭老師的，就是剛畢業那會兒也不讨厭，可是後來……”莫小小頓了頓，自嘲的笑了起來，聲音無比的落寞：“一切都變了，這個職業在我這裏成了黑名單，我覺得我對它的熱情再也燃不起來。”

“難道是實習的時候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所以才對這個職業有那麽大的抵觸？”

莫小小總有辦法避重就輕，喬悅寧從她的話裏聽出她的不情願，但這不是她最終想要的答案。莫小小依舊在隐藏自己最深的情緒，她笑也好，回憶也好，不管記起多少悲傷，脫口之後，都只有輕描淡寫的一點。

喬悅寧不喜歡這種完全不能掌控的感覺，她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她想要了解更深的東西，徹底的吃透莫小小這個人。

“沒有，我實習的時候特別開心。因為那些孩子都很喜歡我，在我的課堂上很乖。”

莫小小偶爾也會慶幸自己長了一張可愛的臉，讓人看起來就心生好感，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溫和。她實習的地方是個小學，四年級的老師請了産假，她臨時替補。被班主任帶着進班的第一天，她緊張的站在講臺上和同學們打招呼，看着臺下一雙雙清澈的眼睛，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自豪。

兩個月的實習期過的很快，莫小小還記得她走的時候，那群孩子問她還會不會回去。莫小小答不出來，她喜歡這群孩子，可是她不喜歡這個地方。人和環境，是不同的。

“莫老師，你是我遇見最好的老師，我以後都不會遇上比你還好的老師了。”留着短發的女孩子抓着莫小小的衣服，一臉認真的把這句話重複了兩次。她用最笨拙的方法來表達她的心意，哪怕這話說的尚早。

莫小小拉着她的手，溫和的笑道：“不會，你要往前走，以後還會遇見更好的老師。我只是一個良好的開端，還有更好的人在前方等着你們。”

莫小小不知道那些孩子以前和老師是怎麽相處的，只知道她去以後，課間留在教室，那些孩子都不怕她，會湊上來看她的手機，和她一起聊天。那種感覺很舒心，莫小小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大姐姐，帶着一群弟弟妹妹在上課。

短發女孩的話給莫小小的印象很深，因為自己深有感觸。很多時候，好的老師遇見一個就少一個。可是莫小小不能讓他們這群稚氣的孩子害怕将來的路，她告訴他們還有更好的，每一個人都要大膽的往前走。

“我讨厭教師，完全是我家庭的原因。大概是物極必反，父母的崇拜，親戚朋友的勸說，鄉裏鄉鄰七嘴八舌，讓我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只有教師這個職業的世界裏。那種被壓的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糟糕透了，我開始抵觸，厭惡，甚至痛恨。最沮喪的時候，我甚至巴不得從學校的頂樓一躍而下，讓學校，讓教師這些詞變成我父母心裏的一根刺，讓他們再也不會開口提起。”

逃離家的緣由被一口氣說出來，莫小小的臉上始終挂着自嘲的冷笑。她想，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她更糟糕的人了。選錯了一條路，跨進了死胡同，拼命的想要爬出來，卻總是失敗。

半途上的攔路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教師這個職業在她的家鄉已經變成一種扭曲的價值觀，擁有的人才算成功，而不想要的人是爬不起來的失敗者。

她明确的告訴她的父母，她不會考教師，她放棄這條路。她的父母，乃至于七大姑八大姨都覺得她瘋了。

莫小小想，自己可能真的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