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疑心

“你與盜劍賊交過手?”

松風堂內, 聞衡孤身跪在地上,上首端坐的秦陵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疑惑道:“你為什麽三更半夜不睡, 跑去後山禁地?”

“師父容禀, ”聞衡不慌不忙地答道, “弟子一向自炊自食,那夜是去林中拾些板栗,卻碰巧撞見有人夜闖禁地。弟子身無武功,瞞不過那人耳目, 與他交手幾十招後被人一掌擊下山道,暈了過去, 滾落到一片樹叢中。今日是青瀾師弟找到了弟子, 弟子才得以回來面見師父,陳述冤情。”

秦陵不信,追問道:“那人既然要殺你, 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拿走你的劍鞘?”

聞衡低頭想了想,道:“弟子閉氣暈倒,對之後的事情一概不知,劍鞘之事也是聽別人說的。但弟子鬥膽猜測, 此人或許是故意為之, 以此嫁禍弟子,讓掌門和師父懷疑我,來為自己争取逃跑時間。”

秦陵面露懷疑,冷冷地道:“花言巧語。你被救回來還不到半個時辰,卻對答如流,編好了一套說辭, 焉知不是賊喊捉賊?”

聞衡心平氣和地說:“師父明辨,如果弟子盜劍,我根本不會帶着自己的劍去,也不會遺落劍鞘卻無知無覺,更不會在盜劍之後還主動回來。弟子只聽說了我的劍鞘在藏劍閣外,卻不知詳情。敢問師父,藏劍閣當夜可發生過打鬥?打鬥中可有人被打碎了劍鞘?弟子的劍鞘是昨夜被人擊碎無誤,其上痕跡清晰,仔細查驗後可以為證。”

秦陵聞言默然不語,似乎被他說中了事實。聞衡又道:“此事之所以如此詭異,是其中有一樁巧合。倘若賊人殺了一個會武功的弟子,藏起屍體,再将劍鞘故意抛到藏劍閣外,這樁嫁禍便顯得順理成章;而本派若查不清楚這劍鞘來處,強留各派賓客,勢必會遭人攻讦,最終迫于壓力,不得不放他們離開,真正的盜劍賊正好借機渾水摸魚,溜之大吉。”

“可他遇到的偏偏是我,弟子不會武功,根本沒有盜劍的能耐,又有一點真氣護體,僥幸未遭毒手。這樣一來,誤打誤撞,卻恰好破了這個圈套。”

他這番分析絲絲入扣,合情合理。秦陵思索片刻,也覺得有理,眉頭終于稍解,嘆道:“我最清楚你的身世來歷,你在純鈞派三年,處世為人亦有目共睹。為師相信你不是那心懷鬼胎之輩,此事裏你确實是無辜受冤了。”

聞衡神色舒緩,拜謝道:“幸得師父信任,允準弟子當面自辯,說清真相,弟子并沒受什麽冤屈。”

秦陵撇清了玉泉峰的幹系,心情好多了,擡手示意聞衡站起來答話:“我方才聽你的意思,是說盜劍人就在山上這些賓客之中,有什麽證據?還是你同他交手時,看出了他的武功路數?”

聞衡一靜,默了片刻,才道:“這正是此事最匪夷所思之處,弟子至今也沒想明白。”

秦陵:“怎麽說?”

聞衡道:“近日上山的賓客中,要麽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要麽是成群結隊的各大門派,以前都與本派有交情,按理說應該是信得過的人,”他頓了一下,低聲道,“可弟子昨晚交手的那個人,他所使的……是垂星宗的武功。”

秦陵心髒重重一蹦,險些沒壓住嗓門:“你可看清楚了,那确實是垂星宗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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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衡明白他在擔心什麽,輕輕地嘆了口氣:“七十二路奪魂劍,弟子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秦陵霍然起立,大步朝外走去:“馬上跟我去見掌門!”

若聞衡所說一切都是真實,那麽此事絕非小可。垂星宗是穆州第一大宗門,更是令江湖人恨之入骨又忌憚無比的魔宗。垂星宗武功奇詭,行事異常狠辣陰毒,還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淫/穢之事,甚至幾次采補到名門正派子弟身上,簡直是一群喪心病狂的瘋子。偏偏垂星宗高手衆多,實力強勁,這些門派輕易奈何他們不得,只得嚴令弟子不得與垂星宗門人往來,一旦發現,勢必嚴懲不貸。

當今武林之中,當真是人人談垂星宗而色變。名門正派嚴防死守,不光怕他們攪弄風雨、禍亂江湖,更怕這群妖人一時興起,折辱自家的俊秀子弟,鬧出令宗門顏面掃地的醜聞來。

夜幕降臨,越影山上燈火漸次亮起。聞衡借着紙燈籠的薄光,擡眼望見牌匾上“劍氣橫秋”幾個大字,想起當年他第一次來到這裏,就是被掌門和各峰長老三堂會審,沒想到轉眼三年過去,他再次來到劍氣堂,竟然還是這種待遇。

這一次事關重大,幾個親傳弟子也不知內情,只能在外面等候,大師兄康長淮手中托着用布包好的劍鞘殘骸,恭敬送到秦陵手中,廖長星則微微皺着眉頭,不知是憂是怒。聞衡步入劍氣堂,路過他面前,忽然停下腳步,認真地對廖長星道:“師兄,求你件事。”

廖長星見他一臉從容赴死的神情,還以為他有什麽要緊的話要交代,點了點頭,肅容道:“你說。”

聞衡說:“我兩天沒吃飯了,薛師弟為了找我,也一天沒吃飯,師兄幫幫忙,叫人給他送些飯菜,順便替我弄點吃食,多謝師兄了。”

廖長星:“……”

他轉頭看向秦陵,秦陵懶得糾纏這些小事,擺了擺手,道:“随他,去罷。”

廖長星與聞衡對視一眼,聞衡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廖長星便先告辭離去,徑自回玉泉峰,去後廚叫人烹制熱飯熱菜,提着食盒往客院去尋薛青瀾。

他到客院時,薛青瀾剛從用作煉藥房的偏廂出來,見到廖長星時還有點意外,站住向他行了一禮:“廖師兄。”

“打擾了,岳持托付我來給你送些吃食,”廖長星朝他一亮手中食盒,“還未謝過薛師弟的援手之義。”

薛青瀾原本臉色雪白,神情冷漠,似乎有些防備,聽了“岳持”二字倒眨了下眼,态度稍微緩和了一些:“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不敢當這個‘謝’字。勞煩廖師兄特地跑一趟,外面冷,請進屋稍坐,喝杯熱茶。”

有了這冠冕堂皇的借口,廖長星順水推舟地進了客院廂房,薛青瀾關好門窗,廖長星确定隔牆無耳,才小心問道:“方才岳持被師父叫去問話,現在又去了劍氣堂,故意将我支到你這裏來。如今此事內情只有你二人知曉,薛師弟,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薛青瀾早與聞衡串過供,此時便略去地宮一節,只道自己在後山一處隐蔽樹叢中發現昏迷不醒的聞衡,施救之後他才醒轉,并對盜劍之事一無所知,又将聞衡那夜遭遇轉述給他聽。

廖長星卻仍不放心:“若真是他,從盜劍到他被人發現,中間有一天一夜,這麽長的時間,足夠他僞裝好自己了。”

薛青瀾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緊,而後搖搖頭,簡潔直白地道:“我信他。”

他這麽幹脆,反倒弄得廖長星一怔,一時感覺自己倒像個外人,于是委婉地解釋道:“我不是懷疑岳師弟,只想盡快弄清事情真相,若掌門長老見疑于他,才好為他分辯。”

薛青瀾将茶杯“咔噠”撂在桌上,涼涼地道:“既然你們掌門懷疑他,那要不要我過去當面對質?大家把事情攤開說個明白,有什麽難的。”

廖長星心說這小藥童軟硬不吃,對岳持倒是頗為回護,果然年紀小能玩到一塊去,對別人就一個賽一個地冷臉。

薛青瀾畢竟是外人,沒道理幫着聞衡撒謊,說的話比較可信。廖長星也是聰明人,将他轉述的聞衡前夜遭遇仔細捋了一遍,很快想通其中關竅,恍然道:“難怪岳持非要讓我過來,他心也太細了。”

薛青瀾沒聽明白:“什麽?”

廖長星見他目露茫然,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替師弟表了次功:“事情若如你們二人所說的那樣,盜劍的必定另有其人,而岳持非但沒被滅口,還被你救了,那人極有可能因此暴露身份。岳持現下在掌門那裏,自然安全無虞,但你這個知道內情的就落了單。他是擔憂那盜劍賊懷恨在心,怕他趁亂來找你的麻煩,所以才故意找了個借口,叫我來替他守着你。”

這人得心細到什麽程度,才能頃刻想到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地方。薛青瀾被他這番話說得一怔,自顧自地愣了許久,不知想到何處,那神情不似被人牽挂的喜悅,倒好像有些難過似的。

廖長星不知自己那句話說錯了,惹得他如此,唯恐多說添亂,只得看似嚴肅實則拘謹地坐在那裏,按照聞衡的安排,老老實實地充當起護院家丁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門外輕輕地叩了三下,打碎一室沉寂,也扯回了薛青瀾游離的神思。他立刻起身,揚聲問道:“誰?”

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悠悠地飄了進來:“青瀾開門,是我。”

房門向外敞開,薛青瀾還沒收拾好表情,就看到了站在如水的月光下、長身玉立的聞衡。

“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他低下頭,仔細觀察着薛青瀾的神情,“晚上飯菜不合你胃口?”

薛青瀾光是看着這個人就心酸得難受,他搖了搖頭,強忍心緒,道:“沒事。進來說。”

聞衡關門進屋,沒有繼續追問,只擡手虛攬了他一下,拍拍肩頭,又對屋內的廖長星喚道:“師兄。”

廖長星颔首道:“你回來的倒快,事情已經交代清楚了?”

“是。”聞衡一眼掃見桌上那被人忘到腦後的食盒,瞥了薛青瀾一眼,“這次多謝師兄了。”

廖長星穩重地站起來,叮囑道:“我先去找師父。天晚了,你們吃過飯早些休息,明日恐怕還有的忙。今夜你們最好住在一起,不要落單,明日我叫人收拾山際院,在查明盜劍之人之前,暫且委屈薛師弟與岳持同住一段時間。”

這麽安排是為了保護二人,聞衡點頭應是,沒說什麽,薛青瀾卻有些猶豫:“這……恐怕家師不會同意。”

廖長星卻道:“薛師弟放心,尊師那邊由我去說。此事于本派幹系重大,尊師與家師相交甚篤,這點小事一定能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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