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圍攻

又是褚家劍派?

聞衡心裏轉過幾個念頭, 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道:“他也被捉來了?”

溫長卿道:“正是。我前天進牢房時隐隐約約瞥見一眼,似乎與招搖山莊的龍境分在了同一間囚室。”

聞衡睜眼環視周遭, 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麽, 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有意思。”

“什麽?”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真是很有意思。”

他只感嘆了一句,就不肯往下細說。溫長卿一頭霧水,覺得聞衡越發捉摸不定了,他這四年怕不是拜了個神棍當師父, 一開口就是江湖騙子那個味兒。

夏日晝長,直到酉末夜色才姍姍來遲, 牢中失去天光, 也沒人點燈,很快變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牢裏的囚徒們久服化功散,身體虛弱, 加上為了防止有人逃跑,晚間粥水裏又故意加重了蒙汗藥,所以每當往常這個時候,所有人差不多都已睡沉了,溫長卿亦無例外。只是白日裏聞衡說過的話令他觸動頗深, 哪怕沉睡時心頭也蒙着一層陰雲般的憂思, 被夢魇到半夜,竟然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他頭痛欲裂,在夏夜裏悶出了一層薄汗,無意間伸手往旁邊一摸,被支棱的稻草紮了一下掌心。

空的?

溫長卿神思昏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還是夢中, 心裏覺得似乎不對,師弟應當在他旁邊,又被困意拉扯着眼皮,做不出第二個動作,整個人就在這樣的恍惚惺忪中再度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他終于清醒過來,這回記起了昨夜的夢境,轉頭一看,卻見聞衡坐在他一臂之遙處,微微垂頭,背倚着牆,還在無知無覺地阖目沉睡。

溫長卿下意識地松了口氣,不知怎麽又覺得有些可惜,自己也說不清是哪裏不對。

就這樣又捱過了三五日,始月獄內外皆是一片風平浪靜。九大人不曾踏足囚室,倒是方遠卓親自來巡視,吊着胳膊好不狼狽,看聞衡的眼神猶如餓狼猛虎,恨不得将他活活扒皮抽筋。

溫長卿嘀咕道:“他主子呢?怕不是被打成了重傷,連床都下不來了。”

方遠卓聞言氣得額角青筋一跳,目光如電如刀,冷冷地掃視過來。

聞衡坦然地回視方遠卓,嘴角甚至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端的是嚣張狂妄,仿佛篤定了他縱然有心報複,卻又心存忌憚,不敢随意動手。

方遠卓與他目光相接片刻,憤然轉身,大聲吩咐獄卒:“看好他們,若有人但敢反抗,就地誅殺,不必留情!”

餘光裏聞衡唇角一勾,仍是什麽都沒說,可笑意更深,像是對他色厲內荏的無聲嘲諷。

方遠卓正生着氣,外頭匆匆跑來一個小兵,低聲附耳禀告些什麽,方遠卓眉頭一松,面上乍現喜色,随即掩去,急聲道:“果真來了?快随我去回禀大人。”

所有支着耳朵細聽動靜的人,都因這“來了”二字心頭一震,浮想聯翩。

實在是他們在這黑牢中囚禁得太久,經歷了平生未有的艱苦滋味,出去的願望越發急切緊迫,聽見外頭的只言片語,便忍不住揣測是師門派人來救他們脫出生天。

方遠卓一踏出始月獄,便聽見前門處遠遠傳來喧嘩聲,九大人正在侍從攙扶下緩步踱出正堂。

他這些天裏因傷清減了不少,始月獄中一應事務都只能交給手下操辦,顯得憔悴荏弱,像個風吹就倒的小白臉,沒有任何威懾力。方遠卓卻不敢又絲毫怠慢,忙趕上前去,恭敬道:“大人,都安排好了。”

“你随我去前面,衆将聽令行事。”九大人吩咐道,“叫人嚴守大牢,防着他們從後面繞過來劫獄。”

方遠卓道:“屬下明白。”

始月獄門口一條街已堵得水洩不通,全是持刀仗劍的江湖人,服飾倒還鮮明,粗粗看去,來了約有七八個門派。打頭的卻是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身着還雁門武袍的男人站在階下,高聲叫罵道:“無恥狗賊挾持了我們百十來名兄弟,爺爺今日帶人上門讨賬,識相的的就乖乖把人還回來,否則別怪爺爺拆了你這破馬棚,将你們這群狗娘養的一個一個挂在旗杆上喂禿鷹!”

他的聲音挾着內力遠遠擴開,傳遍了整個庭院,連街上百姓也聽得清楚,九大人卻仍不緊不慢地邁着步子,随口問方遠卓:“這個聲音有些熟悉,難道是當日劫獄逃走的那個同夥?”

方遠卓道:“或許是,記得那人是個大個子,功夫不弱,他還搶走了一個招搖山莊的弟子。”

“一群烏合之衆,不足為慮。”九大人似乎是嫌陽光晃眼,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高飛的檐角,輕聲道,“海浪打下來,一個人縱然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只能獨善其身,救不了旁的臭魚爛蝦。”

聶影罵得聲震全城,甚至帶領其他人一起叫罵,始月獄的兩扇大門卻始終巍然不動。最後龍境實在聽不下去,無奈地規勸道:“收聲,省着些力氣對付正主罷。再罵下去,人沒出來,你們要先中暑了。”

聶影扭過頭去清了清嗓子,調門降了下來,嘀咕道:“就會說風涼話,不罵人你倒是給我想個辦法出來。”

龍境道:“也不難。”

“什麽?”

龍境走上前去,握着獸首銅環叩了幾下門,禮數具足,朗聲道:“中原武林六派人士,前來拜會此間主人,萬盼一見。”

聶影好笑道:“還是這麽文绉绉酸溜溜的。他若能被你說動,早便出來了,還用我費這半天口舌——”

話音未落,只聽“吱呀”兩聲澀響,兩扇沉重的大鐵門緩緩向左右打開,九大人并方遠卓,連同二十幾個侍衛一道站在院中,雲淡風輕地朝衆人颔首致意。

聶影:“……”

這群人八成是故意的。

龍境倒是很給面子,向他見禮,溫言道:“今日群俠齊來貴地,多有叨擾,還望主人見諒。”

九大人咳了兩聲,微笑還禮道:“好大的陣仗。龍少俠別來無恙?”

“離開此處,自然一切都好。”龍境問,“倒是閣下似乎尊體欠安,形容消瘦,看起來大不如前。”

九大人笑意不改,道:“多謝龍少俠挂心,鄙人真是受寵若驚。”

“不敢。”龍境道,“前日裏蒙閣下盛情相邀,在這大獄裏住了兩天,在下才是真正受寵若驚。是以今日前來,為了領走敝派另外八位弟子,免教他們受驚更多。”

聶影一聽他們說酸話就腦仁疼,但就算他再不學無術,也能聽出二人你來我往的寒暄裏不是客氣,全是陰陽怪氣。現下龍境已經将來意直白地攤開來,聶影立刻接上:“還有我們還雁門的人!”

門外衆人紛紛叫道:“還有我們純鈞派!”

“還有我們博山派!”

“放人!否則今天跟你拼了!”

九大人擡手一壓,止住衆人喧嘩,帶笑的唇角落了下來,變成一派冷冷的嘲弄。方遠卓厲聲喝道:“放肆!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在朝廷大獄門前聚衆鬧事!”

有人忍不住争辯道:“要不是你綁了我們的人,我們也不會來這兒!你只要把人放了,我們自然散去!”

“放人?”九大人慢悠悠地問道,“放哪門子人,我捉了誰?你有證據嗎?”

聶影險些被他這句話氣死,怒從心頭起,暴喝道:“還敢狡辯!你是怎麽被人打成這副狗樣子的,還用我再給你重複一遍嗎?!”

“聽聽,”九大人冷然道,“一群江湖草莽,不好好地夾着尾巴做人,竟然還跑到我面前亂吠。”

他個頭雖沒有聶影高,可望來的目光卻滿是居高臨下的睥睨之态:“幾日前本官遇刺,是你夥同他人所為,今日又率衆沖擊大獄,你這是要造反麽?”

“胡說八道!”聶影怒目而視,“少紅口白牙地污蔑人了,我和岳兄弟闖獄,是為了救走被你偷偷抓來的百十來人!各派失蹤的弟子都關在這大牢裏,龍境可以作證,你別想抵賴!”

“人證?”九大人目光掃過龍境與聶影,淡淡地問,“他與你是一夥的,憑什麽能做人證?”

“你!”

龍境擡手攔住聶影,低聲勸道:“算了。”

聶影氣得要殺人:“什麽叫算了?!”

“口舌之争無益,更何況你辯不過這位大人。”龍境轉向九大人,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在一衆義憤填膺的俠士裏,都顯得極為克制,“閣下打定主意咬死不認,是要逼我們動武硬闖了?”

九大人點頭認可道:“你大可以試試。”

“試就試,老子還怕你個小白臉嗎?”聶影唰地抽刀,指向庭院之中,怒喝道:“哪個先來受死!”

龍境突然叫道:“聶影!”

他克制的表情終于絲絲開裂,露出了一點驚惶和難以置信。

聶影被他喊得一怔,回身看去,只見高牆屋頂、沿街的每個窗口、乃至街巷前後兩個出口,悄無聲息地冒出早已埋伏多時的弓箭手。無數險惡的箭尖閃着寒光,堪堪對準了壅塞在始月獄門前的衆人。

庭院裏的九大人自始至終一步未動,可今日局面上每一步,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此人心機之深,實在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

“這牢裏關的都是重犯要犯,豈容爾等放肆?再有擅動犯上之舉,視同謀逆,就地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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